闻言,范越黎整颗心都凉掉了。
‘好残忍的话......'
一点都不温柔的实话。
那根本不算是感情,追根究底的话,只不过是一种被强迫出来的‘日久生情'罢了。
而那份情,还是在无可奈何的状态下才产生。
若是野猫没被擒住的话,它们一定宁愿在外头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
即使认了主人,也不是心甘情愿要认。
脖子上被人无故用项圈束缚住的野猫,一定觉得很悲哀吧。而主人除了每天准时喂食这样的功能以外,对野猫而言......毫无重要性。
毫无重要性......
范越黎眼眶一红,手指紧紧抓着莲蓬头直到泛白的程度。
或许沾染了浴间的湿气,他开始浑身发冷。
‘有什么好哭的?'莫东升低头俯视着他,微蹙眉头的样子似不解他哭泣的理由。
‘你好过分......'
‘会过分吗?'
莫东升苦笑,他硬是逼自己说出实话,却又责怪自己说得太坦白,天下间还有比他更矛盾的人吗?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范越黎觉得他很可怜,却又深觉他异常可恨。
发了七年的美梦,就在这一瞬间彻底破碎。
‘说了你也听不懂。因为你总是自信满满地认定什么对我最好、什么对我最坏不是吗?'
‘你从来没拒绝我的安排啊,所以我以为......'
‘若我拒绝了,会有什么下场你也明白。'莫东升冷声打断他的话。
从来只准人顺着他的意做事,却不许人违逆他命令的范越黎,恐怕比自身想像还来得独裁霸道。
范越黎呼吸一窒,眼泪掉得更凶。
‘我错了吗?我从头到尾都错了吗?'
‘......'莫东升低头无语。
‘我不甘心,我一直很努力讨你欢心,原来却是用错方法......那你告诉我啊,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喜欢我......'范越黎几乎泣不成声。
手上的莲蓬头掉落地上,溅起哀凄的白色水花。
‘范范......'莫东升倾身向前,张臂轻轻拥住他。
‘莫东升,求求你告诉我啊......'
既然对我没感情,就不要表现出温柔体贴的样子啊。
我已经不想再为你痴迷发狂下去了......范越黎在心底这般尖叫着,可是一接触到莫东升充满怜悯的眼神,却又仿佛被魔神蛊惑住了,陷人深渊之中难以自拔。
‘我不懂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你这么奢求,是在为难我......'为什么不能只享受两人在一起的快乐就好了呢?爱不爱,喜不喜欢,真有这样重要?
‘你有的,只是你不肯给......'
‘范范......'莫东升眼带同情地深深望着眼前这名对自己执着人魔的男子。
......自己一定是疯了。
因为被人同情至极地望着,他居然还能感到一丝丝喜悦......
而事实上,即使只对自己存有类似‘怜悯'这样的廉价情感,范越黎也不想放莫东升走。
是自虐也好,独占欲作祟也罢,范越黎一向忠于自己的真实欲望。
‘别哭了......'
‘那你喜欢我啊!只要你喜欢我的话,我就不哭了!'耍赖地扔出气话,虽然范越黎很清楚要令莫东升喜欢上自己,简直是穷尽一辈子也不可能实现的虚幻梦想。
‘......这辈子我只认定你这个主人了,难道还不够吗?'
这已经是莫东升截至目前为止所能说出口的最接近情话的承诺了。
只认我一人......范越黎只觉情绪一阵激荡。
想飞的鸟儿已被自己折了翅膀,渴求自由的野猫已被自己套上项圈,想要的东西其实已经有大半得到手了,那么他此生还有何求?
‘够了,这样就够了......'
还有机会的,只要没有别人比自己还要来得接近莫东升,那么最后的胜利果实一定会被自己摘下......范越黎内心重燃一丝希望。
见终于安抚住范越黎差点失控的情绪,莫东升悄然松了口气。
‘那我们和好吧。'
把想说的话都讲出来后,再继续吵下去也没任何意义了。
范越黎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询问:‘你还会不理我吗?'
‘和好了就不会。'
范越黎闻言欣喜地露出笑容,可下一瞬间泪水又忍不住自眼角流了出来。
‘唔......'
‘好了,不要哭了......'
‘我真的受不了你对我冷淡,前些日子我好想死......'
‘范范......'
‘好痛苦又好难过......我一直睡不着......满脑子只想着要怎么道歉你才肯原谅我......'
‘嗯......'
‘如果你再不理我的话......我真的会死......'
‘都过去了......'
‘对不起......我发誓以后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这恐怕化登天还难吧?心底这么想的莫东升却不敢表现出来,只伸手轻轻拍抚他的修长背脊。
‘我发誓......'范越黎仍是伤心地哭着,久久遏止不了,于是莫东升只好抱他,让他哭声化力喘息。
据闻,这是安慰人最好、也最快的方法......
位于四楼。三十坪大小,连块招牌都没有的破旧办公室兼住处。四周皆是屋龄超过三十年的公寓大楼,陈旧而安静。方圆一百五十公尺内只有一家杂货店和二家早餐店。范越黎的表弟,职业是私家侦探的江胤仁。就住在这处鸟不生蛋的地方。
平常时候,工作繁忙的范越黎宁愿花时间约他出来见面。也很少亲自登门拜访,因为这地方实在太偏远了,加上弯弯曲曲的小巷子多,第一次来到此处时,范越黎还迷路了整整三十分钟。
真不知他赚的钱都花到哪去了?光是这几年来自己支付他的调查费用,让他搬二十次家都绰绰有余,范越黎暗自摇头。
据闻就算没接下自己委托的案子,江胤仁私下在征信业界也颇活跃,案子多得是接不完。若能省点花,存个几百万去买栋新公寓应该不是问题,但偏偏他始终舍不得跟住了二十多年的旧公寓分手。这可苦了其他人,由于地处偏僻,初次来到这里的人都会迷路,所以他的顾客通常都是口耳相传,一个介绍一个,很少有陌生人上门请托。
范越黎提着公事包爬上楼梯,拐了个右弯,来到一处中央钉了块写着‘征信社'字样招牌的门前,伸手按了按电铃。
过了一会儿,门锁旁的黑色对讲机传出低沉声响。
‘谁?'
‘是我。'
‘表哥?'沉着的嗓音明显拉高了几个音阶,门板‘哗'的一声登时开启。
范越黎伸手推门而入,狭小的办公室收拾得还算整齐,在江胤仁一头雾水却不敢怠慢的招呼下,他选了个干净的沙发坐下来。
‘你怎么有兴致过来一趟?'
‘路过,就上来看看了。'
‘上来看看......?'江胤仁一阵疑惑。大忙人范越黎亲自登门拜访,绝对不可能只是路过顺便而已。
范越黎十指交握,试探地询问道:‘昨天我在忙的时候,你神秘兮兮的来电说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因为当时正在主持重要会议。范越黎只好匆匆挂断电话。
来不及听他想说什么,之后又一直加班到深夜,等到今天下午好不容易才能腾出二、三小时的空档,便急忙驱车过来一趟,直觉上,那通电话里头江胤仁绝对是要跟自己谈什么重要的事情。
‘喔!对!你来得正好!'江胤仁猛一击掌,连忙将保险箱里头的资料拿出来,弄成一叠,起身走到范越黎身边,将之搁置在他面前的矮长桌上,随后也坐落在他左手旁的单人沙发上。
‘翻看看。'
‘这是......?'范越黎狐疑地将文件拾起来仔细审阅,随着看入眼里的内容增多,他的脸庞神情也越发冰冷,北极之雪也远远不如,差点活生生冻结待在一旁的江胤仁。
‘这是怎么一回事?'过了良久,范越黎才语调僵硬地从嘴巴挤出一句。
‘呃,你妈......阿姨应该跟你提过了吧?'江胤仁挑了挑眉,试探地提问。
阅毕文件后,范越黎随手将之扔在桌面上,食指指腹揉了揉眉心,即便是日前价值几亿元的工程标案也没令他这般烦恼过。他叹道:‘提了,但没想到其中还藏了这么多内幕。'
‘那你打算怎么做?'一抹好奇浮现江胤仁脸庞。
范越黎苦笑:‘还能怎么做?即使没你帮我查到这件事,我本来就打算带他去,但是,我真的万万没想到我妈费尽心思要我出国,居然是打算这么做......'
‘会想这么做也不是不能理解吧......'江胤仁暗声嘀咕。
‘你说什么!?'范越黎朝他狠狠瞪眼过去,只见他眼白周围布满了气红的血丝,活像一头龇牙咧嘴、欲撕裂眼前猎物的狰狞野兽。
江胤仁真是怕了他了,连忙举手做投降状:‘呃,我什么都没说,真的,别这么敏感,先消消气吧。'
从以前到现在,能令向来理智挂帅的范越黎情绪大起波澜的原因,不外乎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养在金笼中疼爱至极的宝贝恋人莫东升遭到威胁,或者,即将遭到威胁。
根据江胤仁刺探到的消息,范母打算用一趟长途旅程远远支开范越黎,之后派人以威胁利诱的方式赶走莫东升,令他回来后再也见不到人;而若是范越黎打算将莫东升一起带去旅游的话,那么到时将会有另一批更厉害的人对付莫东升。总而言之,一个月之后,他保有莫东升在身边的机率,恐怕是零。
范越黎除了感到恐慌与愤怒以外,其他什么也做不了,因为这次想对付自己的人,不是敌对公司,而是自己的生母。一边是手背,一边是手心,母亲对他有养育之恩,所以纵使他对莫东升情深意重,也不可能对自家人做出什么攻击举动,顶多只能咬牙防御而已。
范越黎深陷在沙发之中,脸庞疲倦地往后仰,双眸茫然地注视着天花板。只不过是一个人的小小位子而已,为什么庞大若斯的家族偏偏容纳不下?更何况,他是
......他是我这辈子最深爱的人啊......
‘......胤仁,你说说,这次我可以逃到哪里去?'
他是在问真的还问假的?江胤仁难得看他出现这副颓丧模样,不禁有些心惊胆跳。根据自己从小跟这位表哥相处的经验,通常能令他露出这么心烦意乱表情的事情,过不多久,就会被他以雷霆手段连根拔除,从此不再烦心。
依范越黎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脾性,是不可能让自己委屈太久的,当他决定不再为此事心烦之时,江胤仁几乎可以预见,未来不久范越黎愤而出走的消息将会带给范家多么大的震撼。
一时的隐忍,只不过是为接下来的快刀斩乱麻多一点思考余地罢了,而范越黎的忍耐度似乎已臻极限的边缘。
‘咳,先不要说你能不能逃,那个莫......莫先生愿不愿意跟着去,才是个大问题。'江胤仁连忙道。不知该不该觉得可悲,这世上唯一拴得住范越黎。甚至左右他意向的人,却是范家人欲除之而后快的小白脸莫东升。
毕竟长时间观察过一阵子,江胤仁心下明了,若莫东升不想逃的话,范越黎也绝对哪都去不了。
范越黎闻言一愣,‘呵,说的也是......'他苦笑了声,挺直腰杆坐起身,十指交握得死紧,指尖都泛白了。‘我都忘了那家伙他......他吃不得一丁点苦。'
呃,舍不得他吃苦的人是你才对吧?太过荒谬的形容,令江胤仁忍不住偷偷翻个白眼。
在负债数千万元,人生过得最穷困潦倒的时候,莫东升一天三餐吃泡面,早晚
了命的打工,或是周旋在数女的争风吃醋中,都一一捱得过去了,怎么可能吃不得一丁点儿苦?真不知范越黎总是对莫东升怀抱的歉疚之情从何处生出?而懂得利用这点牢牢牵制住他的莫东升,手段也着实......厉害了点。
啧啧,太过小看那男人的人,恐怕日后有吃不尽的苦头......比起终年把莫东升当成小绵羊般畜养的范越黎,搞不好江胤仁更能识清莫东升狡猾似狐的本性。
‘这次的旅行,我会带他去......'范越黎最终做出决定。一双闪耀锐利光芒的眼眸望向一直是站在自己这方的表弟,单手握住他的肩膀,独断道:‘所以......你也得去。'
江胤仁惊呆了,嘴巴差点合不上来:‘嗄?我......我也去?'
范越黎偏头想了想,从公事包中取出一张支票,填上金额递给他。
惶然接过来后,看清上头的金额,江胤仁不由得猛吞了口口水,‘好像......多了一点?'其实何止多了一点,简直令江胤仁双目登时睁圆了一倍。
‘我包下你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来帮我,再额外支付你去购买高档礼服的费用及其他杂支,如果不够的话,可以再向我要。'
江胤仁这次真的惊讶极了:‘买礼服?为什么要买礼服?'
范越黎眉头一蹙,沉声道:‘脑子清醒点,你该不会以为这次自己能置身事外吧?'
咦?啊,啊啊......原来如此,江胤仁伸手抹了抹脸,苦笑道:‘你确定要将我曝光?我以为你希望我继续暗中保护他。'这家伙打从骨子里头就是喜欢强人所难,家族的新血中,就属他一人最耀眼最强悍,任谁都敬畏他三分......可为什么偏偏搞不定一个小小的毫无身家背景地位的莫东升啊?
‘我有其他用意。'范越黎半垂眼眸,轻描淡写道。
看来他打算放手一搏了?江胤仁猜测着,小心地将支票对折收入怀中:‘那这价钱可真慷慨呀,谢啦。'
‘我对有用的人一向慷慨,希望这次你别令我失望。'范越黎这话讲得很白,只要江胤仁为自己尽心尽力,日后绝不亏待。
‘放心吧,我还想留命享受,就算想偷懒也不敢。'江胤仁这保证倒是真心诚意。不只巨额酬劳的诱惑大,范越黎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亦属特殊级别,多年的恩威并施下,江胤仁随时可以对他人耍赖失约,却绝对没有勇气背弃他。
‘嗯。'范越黎缓缓站起身来。‘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江胤仁也跟着站起来,朝他点头致意:‘慢走。'
忽闻‘喀!'地一记门扉开启的微量声响,两人同时下意识地看向门板。
【第十章】
只见从外头莽莽撞撞地进来一名年约十六、七岁的俊秀少年,可惜头发因为染发过度而显得有些毛躁,脸上也挂着与外表不符合的傻气笑容,稍微破坏了好看皮相予人的观感。
不速之客名叫江胤圣,是江胤仁的弟弟,正就读某明星高中二年级。和外表粗犷却内心纤细的江胤仁不同,江胤圣长相虽斯文秀气,脑神经却是有名的大条,常说出或做出令人啼笑皆非的可爱事情,即便是对亲情异常淡薄的范越黎,也无法对他冷酷......不,应该说是冷酷不起来。
‘表哥,好久不见了。'江胤圣兴奋地挨到他身边。
若是平常人对自己表现得亲热一点,范越黎铁定冷脸以对,但不知怎地,他就是同江胤仁一样,拿毫无戒心的江胤圣没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