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爸,你们挺好的?”
“挺好,都挺好。你工作忙不忙?别太累了,多吃点好的!”
“知道了,爸,你放心吧。”
父亲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林西,快过年了,你回来吗?”
“今年过年我得值班,回不去了。”
“哦……”父亲的声音很失望:“你哥过两天回来,我和你妈还想着,咱们一家人聚一聚。”
我听着他的声音,比我梦中的,十年前的声音,甚至五年前的声音,都老了不知道多少,又感觉到他心里的失望。一时酒壮怂人胆,借酒装疯,不知怎么的,脱口而出:“我元旦可以请两天假回去。”
父亲明显很高兴:“好,好,林西,回来就好,我们等着你。”
我们又说了几句,挂了电话,抬头看已经走进楼梯了。我呆立在原地,全身肌肉都在紧张,不知道回去要怎么面对他们。正彷徨着,突然感觉身上一紧,赵秉钧环抱着我,眼睛里都是关切。我心头一松,感觉所有迷茫都有了归宿,不由得把头轻靠在他肩上。他的手轻拍着我,一切恐惧担忧都消散了。
19.我在云上,家在云下
礼拜一上班,跟领导请假。我这是上班第三年,还一次长假都没休过。年底了,择期病人都在家呆着,医院并不忙。主任痛快地给了假,等人家过春节时回来顶班就行。
接下来几天,没事我就去逛商场,人累得够呛,也没买着几件满意的东西,回家带点什么呢?我挠破头皮也想不出来。还有几天就圣诞节了,街上的气氛热烈得夸张。明明是洋节,中国人里需要庆祝的人应该不多,可商家提前一个月就开始搞气氛,那些小孩也一个比一个期待,我真是看不透。
而且由于阿卜的原因,我对这个节实在没什么好印象,看见有人带红帽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给人换个绿帽子。最近一段时间都没能回去五年前瞧瞧,虽然有些忐忑,可我心里不怎么想回去。我怕救不了阿卜,有些不敢面对现实。留下城里感觉又生气又憋屈,干脆定了24号的飞机票,回我家那小地方,不看这满世界的圣诞树。
我和赵秉钧的关系也有点奇怪,那天之后,我没能再享受到他的“服务”。他表现的就跟没事人似的,但是小吻小亲近还是不断,有时心情好,整个人春风满面,害我不知道怎么应付。后来一想,怕什么,我一个大男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赵秉钧条件比我好那么多,我还怕他玩弄我感情不成!
我跟大於交待了一下,这两年我都是跟他们一块过年的。我说这次回家,他俩以为好容易能过个情人圣诞、元旦加春节,屁颠屁颠还高兴呢!又听我说春节回来,大於那脸上表情就严肃了。
他把我拉一边,详细的问了一个明白,跟我说:“别想那么多,好好呆着,不用着急回来,有事打电话。”想想又问我:“你跟赵秉钧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诶,你怎么知道啊?”
大於弹了我一个脑瓜嘣:“就你这笨蛋,还想保密?那天吃饭看得清清楚楚!”
“你都醉那样了,还能看清啥?小园丢了你都找不着!再说,你都看清清楚楚了,还问我干嘛?”
“去你妈的林西,有本事你过年别回来!看你能装多久!”
“哎哎,大於,别……别介。”
我们俩骂骂咧咧扯了半天,依然以我落败告终。大於给我出了主意,告诉我可以买什么,完了还嘱咐我:“别自己想什么馊主意啊,就按我说的买!”
唉,老揭我伤疤!大於说的是快毕业时小园见未来婆婆的事,他老说是我故意捣乱,我哪敢啊?!这么重要的事,小园子好容易来咨询下我的意见,这多给我面子啊!我乐不得呢,反复想了半天,想起我们学校门前的米酒很好,就跟小园子说。结果她理也没理我,一路狂笑着去告诉大於,害我从此被大於嘲笑了好久。
按大於的高见,我买了一套休闲西装给父亲,买了套护肤品给母亲;给我哥的东西是我自己想的,一个DV。他家的小孩快出生了,可以拍些小短片留作纪念。至于他要不要拍小侄子出生的画面,那得看他心理承受能力了。
呼呼啦啦也装了一大箱子,24号一早,准备跟赵秉钧告个别就出发。赵秉钧看我拉一巨型箱子,嘴一撇,状似勉强的说:“我送你吧。”
要按以前,我肯定觉得他是真的很勉强;可如今,我对赵秉钧的理解也算是不浅,我知道他是有些舍不得我的。心里一软,就凑过去在他嘴角亲了一下。还没等我退开,他一把抓住我,舌头一下就顶进来,使劲亲了个够。
他亲了个够,我舌头都麻了!这人属狼的,还是一装成雪狼的色狼。
拖着箱子进电梯,发现赵秉钧也拖一箱子进来,刚问:“你这是……”赵秉钧突然凑过来在我唇上舔了一口,我吓得立刻就不敢说话了,电梯里可是有摄像头的!
走出小区的过程中我一直疑神疑鬼的,就怕哪一刻小区保安突然出现,把我们绑缚起来,押解六角亭精神病院,我们离得还真不远。还好,无惊无险的出来,我还在愣神,赵秉钧伸手拦了一车,把我们俩箱子放后备箱里,拉着我上了车。
“天河机场。”直到赵秉钧开口说话,我才意识到,这怎么打车了?
“你车保养了?”
“没。”
“那打车干嘛?”
“车开去了谁开回来啊?”
“咦?你也要出门?”
“是啊。”
“那你还好意思说送我!……你去哪啊?”
赵秉钧没好气的瞪了我一眼:“去星城!”
“诶,那可不方便,得在沈阳倒车。哎?星城是我家啊!你要跟我回家?!”
我吓得话都说不清楚。赵秉钧不置可否,靠在背垫上,闭目养神。我还想说什么,赵秉钧把我手一扯,眉头一皱:“嘘,我晕车。”
我立刻不做声了,还自动主动提供肩膀给人家躺,一路上关怀备至,体贴入微。下了车我才想起来,你老人家自己就开车,飙起车来,跟开跑跑卡丁车似的,还好意思说你晕车!!
糊里糊涂进了机场,把箱子托运了,我们两手空空上了飞机。我本来心情有些忐忑,要回家了,不可能一点感觉也没有。可赵秉钧陪着我,像是一瓶高效的安神补脑液,把我的紧张和焦虑都镇压下来。
今天天气不好,飞机在地上滑行了好久也没进入跑道。飞机上大部分都是东北人,坐我后边的是俩大妈,看上去是出来旅游回去,可能头一次坐飞机。一个大嗓门大妈说:“今天咱赶集,坐回这小轱辘大客车!”
另一个大妈说:“一会下车就给你整个四菜一汤。”
我听得嘴角直翘,亲切啊!心里放松下来,飞机还没起飞,我就睡着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赵秉钧在跟空姐要毯子,不一会盖在我身上。我忍不住噌了两下,心里犯了甜,更睡熟过去。
进到梦里,我又看见了那个少年。畏畏缩缩,一直躲在父亲身后。他紧紧拉着父亲的手,像是拉着最后一个救生衣、降落伞。父母给他起名叫林南,他很喜欢,和当初的我一样。父母看他的眼神,也和当初看我一样。
最初,我们俩感情真的不错,其实直到现在,我对他也没有什么负面的情绪。他和我同岁,可比我矮了半个头不只,单薄瘦弱。开始,我想让他叫我哥,也尝尝当哥的滋味,可他不肯。结果无论有没有外人,我们俩只叫对方名字。
慢慢的,我知道了原因。我感激父母为我做的一切,可我感觉没脸面对他们。那时,我刚刚中考结束没几天,如果早几天知道,可能就什么都考不上了。高中开学,我申请住校,从此,每个月最多回家两次,和父母渐渐生分。我成了个没有家的人,每天除了学习和发呆,不知道还有什么事做。
高三时,父母搬了家,我说怕突然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会影响学习,要求留在老屋这边。父母劝说我不肯,哥哥知道我的顾虑,说服了他们,留给我一个像家,又不是家的避风港。
我真心感激他们,他们养大了我,没有抛弃我,依然爱我,甚至在我刚毕业没多久时,就坚持要帮我买房。只是我,太过别扭,愧对他们,怕是永远,都没法恢复从前的亲近。
没法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恐怕会是我一生的遗憾。
20.往事不要再提
“林西,林西,醒醒,要降落了。”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完全躺在赵秉钧的腿上,脸几乎贴在那个紧要地方。我“呼”的一下坐起来,有点低血压,眼前直冒金星,赶紧靠椅背上。
赵秉钧靠过来帮我系上安全带,发丝轻轻蹭着我的下巴,不知道他用什么洗发水,香味还挺好闻。我迷迷糊糊想着,赵秉钧伸手拍拍我的脸,捏捏我嘴巴,看我眼神迷茫,他还直笑。这笑容很好看,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感觉自己真挺赚的。
下了飞机,倒了车回星城。东北的天空真蓝,那叫瓦蓝瓦蓝的,天气也不冷,只是很久没出门,感觉还挺累。进了市区,找个地方吃点饭,然后就直接带赵秉钧去了老屋。
尽管许久没人住,屋子里并不脏,只是空气很沉闷。开窗通风怕赵秉钧感冒,只能把空调打开,还好有电。我们俩稍微收拾了下,不一会儿,天色就暗下来。今天是肯定不想回去了,明个儿再说吧。
正准备洗澡,大门突然响了。伸头一看,竟然是我哥。他没想到老屋里有人,先就吓了一跳;等看见是我又吓了一跳:“小西,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打个电话!”
“哥,我也刚到,看天也晚了,想着明儿再回去呗。”
“那也该先打个电话啊!爸妈不定得乐什么样呢!”
“嘿嘿,哥,你怎么过来了?嫂子不是快生了?”
“是啊,现在肚子跟地球似的。这不你要回来了,妈说你肯定得住这边,让我给你收拾收拾,没成想你这快就回来了。”
“哥,我这不想你吗?!”
“哼,说的好听,这两年电话也没几个。”我哥还想抱怨我,听见卧室门响,赵秉钧听见响动出来看看。
我给他们俩介绍了下,特意强调,赵秉钧是我同学、同事、哥们,一纯种、纯粹、纯一色的南方人,跟我回来主要是想感受一下东北的冬天,祖国这小旮旯里美丽的大好山河!
“好啊,这几天多带人家转转,改天去滑爬犁玩,我也好些年没玩了,这玩意儿南方人肯定没坐过。”接着还不忘损我:“我刚才听着动静,还当小西带女朋友回来,想着这小子现在出息了啊!得,白高兴一场!”
赵秉钧笑容不改,沉稳的说:“追林西的人多着呢,就是他眼光高。”
“是吗?那好啊,小西,说说看,哥帮你参谋参谋。”
他俩说的我心头一颤一颤的,这还了得,赶紧转移话题:“哥,嫂子怀孕,怎么你倒成八婆了?!”
我这句话一下子把我哥得罪了,他立马打电话给爸妈,非要我们现在就回家不可。我们俩澡也没洗,觉也没睡,用东北话讲“泥咕芡球”地被我哥押回了家。
刚进小区就看见我爸妈在楼下等着,我们赶紧迎上去。我妈眼睛都潮了,强忍着,不停用手摸我的头脸,肩膀,我爸就一直点头说:“好,好,回来就好。”说得我鼻子也酸了吧唧的,眼圈直发热。
拉拉扯扯的上了楼,路上坑坑巴巴介绍赵秉钧,我爸扶着老花镜,上下打量了他说:“小伙子,长得真不错。”
我听了居然感觉挺高兴,跟夸我似的。连拉带摸得进了门,我四下看了几眼,这里我一共也没来多少回,现在感觉都生了。赵秉钧发现我的表情有点咸,不动声色拉了我一把,我赶紧收拢心思。
一群人在屋里坐了,赵秉钧装腔作势夸了几句我爸的精神头,我妈不老的皮肤,和家里的装潢如何有品位,哄得老爷子乐呵呵的。这一晚上,全靠他撑场子,只要他不发言,我爸妈就死盯着我,不说什么话就要流泪叹气。我就更不知道说什么,气氛几次有点尴尬。
我哥在一边帮忙,他又没什么说的,就讲我嫂子怀孕的搞笑事迹,要不就回忆我小时候惹的祸。没多一会儿,把我的底细抖搂了干净。
赵秉钧一直在笑,不同于以往公式化的笑容,他在好笑的时候就大笑,在我丢脸的时候就暗笑,听嫂子的事的时候就微笑,和老爷子针砭时事的时候就冷笑……这么多种表情,他做的都相当到位。
原来他真的不是面瘫!哎,学医出身就这点不好,什么事都往坏处想。
这晚上我爸非常高兴,我妈几次想落泪,都被我们转移走了。我挺感激赵秉钧的,要不是他,我很难这么没隔阂没尴尬的和他们在一起。而一旦这样相处了之后,就觉得融入这个氛围当中,也不是那么难了。
我们聊了很晚,我都困得直打哈欠,我爸妈倒挺精神。后来我俩也没走成,就在家里睡了,睡在多年来一直给我留的房间里。我们洗了澡,躺在床上,赵秉钧竟然还很清醒。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没看出来,我在家里地位很怪异,反正他不睡,也不让我睡,一直回想我哥讲我的那点破事。
“你真把你们校长公开课搞砸了?竟然让你活到现在。”
“是啊,我爸权力大呗,不然能找得回来我们吗?”
“找回你们?”
我心里有点别扭,心思转了一圈,干脆还是说吧:“是,我家还有个林南。现在在长春吉林大学念研究生呢,估计过几天就能回来。我们俩都是后找回来的”
赵秉钧不出声了,这个鬼人,立马就察觉有问题,就知道穷装!我叹了口气,这点破事,也没什么好瞒的。
“我十几岁的时候,我爸妈找到我以前的养父母家,以为我是他们早年送人的亲生儿子。我养父母不知道怎么说的,反正是证实了这个事,我爸妈就把我领回来了。我养父母立刻就跑得无影无踪,我开始还以为他们是因为伤心才搬走的。又过了几年,有人家找上门来,说那个才是亲生的,我是个赝品。”
“我爸妈开始还不敢相信,结果后来双方把当年的详细经过,严丝合缝地对上了;他甚至还有当年被抱走时,身上穿的小衣服。你说像不像电影里的故事?”
赵秉钧“嗯”了一声,翻过来侧躺着,一只手压在脑后,一只手搭在我身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我的脊背。我向他那边靠了一点,轻声说:“林南和他们长得很像,一看就是一家人。”
我叹了口气,继续说:“其实他也挺可怜的,他小时候养父就跑了,他就跟着养母过日子。养母开始也不想告诉他实话,就当是亲生的一样养。后来她自己得了胃癌,活不了多久。没办法了,才告诉他,让他来找亲人。”
“当时我爸的官已经做得不小了,林南没直接去找他,就每天在我家小区楼下等着。我爸妈几次看见他,都觉得亲切,又看他总是一个人静静站着,实在忍不住,就过去跟他说话,说了两回,他才跟他们讲了实情。林南说过,他当时特别害怕,如果我爸妈不去跟他说话,他根本没法主动跟他们相认。”
“他养母没多久就过世了,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相依为命的老母亲就这么没了。这边的家里,又有一个我。我虽然是赝品,但已经和爸妈相处了好几年。他又被我偷走了父母,又觉得自己是来抢我的父母,感情肯定挺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