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过程挺和谐,赵秉钧平时在医院里,冷傲的跟冰棍似的;偏偏这几天好像中了病毒,成了聊天机器: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表情生动,滴水不漏。
盛嘉一直猛盯着他研究,赵秉钧大大方方地让她看,两个人是大大地看对了眼,你一言我一语猛聊个没完。后来聊的入了神,盛嘉也不管原始使命,随口胡诌八扯。几杯酒下肚,没多会儿,更开始管赵秉钧叫嫂子!
我闷头吃肉,护心肉,羊肉大块,明太鱼,多吃多得,省得跟他们扯淡。可其实我脸都气绿了,有这么吃里爬外的吗?我恨不得冲过去使劲捶她俩下,打醒这个丧权辱国的卖国贼,赵秉钧问你什么你都说啊?!有些事都过去快十年了,你记性有必要那么好吗?
赵大人好像突然间脾气巨好,被人家叫嫂子也不恼,还干脆的答应。我看他俩一来一往的,头皮直发麻,得到个教训沉痛的感悟:攘外必先安内!
喝到八点多,这俩人总算侃够了,我还跟我妈说和盛嘉叙旧呢,她压根没抽出空搭理我!把她送回家,我再不情愿,还是跟着赵秉钧回了爸妈家。
爸妈看我回来真的蛮高兴,我们把刚才回去取的礼物拿出来,给二老和我哥;给林南的东西是上飞机前最后一天买的,一个ps2。他这些年过的都很乖顺,从来不上网吧,不打游戏,这算是给他做补偿。
他们每个人收到礼物的表情都有的瞧啊,我妈一脸激动,眼泪都快掉下来还使劲笑;我爸就一个劲儿地点头,眼睛带着老花镜仔细盯着我看;我哥我嫂子埋怨我太能花钱;林南嘴角紧抿着,眼神里好像坚定了什么,倒看得我背后冒凉风。
赵秉钧也带了东西给他们,象征性的,黄鹤楼烟和武昌鱼。我妈快把他当恩人了,看他那眼神跟看亲儿子一般。我心里不住嘀咕,搞不好,我家真能有第四个儿子!赵大人改名叫林北,我们四个可以凑桌麻将!
我累了一天,说了不一会儿,就被我妈赶回屋睡觉去。随便洗漱两把就躺下,赵秉钧躺在我旁边,带着一股好闻的洗发水味,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问我:“今天晚上后来,盛嘉有没有说我什么?”
“没,没有啊,说你什么?”我不小心有点心虚。
“哦?不是你让她考察我点嘛?”
我是让她考察来着了,可她没搭理我啊!转念一想,赵秉钧怎么知道?我狐疑地看着他,什么时候盛嘉连这个也告诉他了?
赵秉钧看见我脸上的扭曲,鄙视地看了我一眼,伸手把手机举到我眼前。我有点将信将疑,接过来仔细一看,手机上赫然是我发的短信,啊啊啊啊啊!!!我把下午给盛嘉的短信,发到赵秉钧手机上了!!
我丢人丢到姥姥家,整个人卷进被子里,气得把自己滚成一球。赵秉钧低声的笑,笑声里绝对有掩饰不住的得意:“你下午不还说让我更努力吗,我现在努力一下怎么样?”
我一把掀开被子,头发散乱的坐起来,双眼饱含仇恨地看着他:“你下午就知道了,干嘛不说?害我晚上干着急!”
赵秉钧冷哼一声,好像我多不识好歹似的:“都到这份了,你还要考察我?我没掐死你就不错了,让你着着急怎么了?”
一下子我愤怒的火焰全被浇灭了,我双眼无神,呆坐在床上。我真有点后悔了,看我俩之间这气势的差别,要真成了,我不被他欺压一辈子啊?
赵秉钧明明知道我受的打击很大,还是暴力地把我按倒,腾身一下压到我身上:“林西,别再濒死挣扎,从了我吧!”
“诶,你才到东北几天啊,把我们这恶霸的德行学了个十成十!”
“你少转移话题!”
“我哪敢啊,真的,你东北话说的巨溜,刚才当盛嘉面,还说我‘唏嗒嗨衰’来着!”
“真的?我没注意。”赵大人怀疑我,稍一回忆,眉头一皱:“这词到底什么意思?”
不知道意思你也敢说?不过我可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难得有一回,赵秉钧能让我转移了话题,我还不赶紧添两把柴火!
“我跟你说,你还是很有学习自觉滴,短短几天就能学到精髓之处。网上的东北话都没说到点子上,东北话最传神的地方就在于,它可以用象声词表示含义。不用词语的内涵,而用发音来表达,绝对牛叉!”
“比如说吧,你刚才说的这‘唏嗒嗨衰’,是说人吊儿郎当,不认真不负责;‘水嘡鸟裤’,就是形容人办事拖拉不干脆;‘吭哧瘪嘟’,是说人说话结结巴巴,吞吞吐吐;‘喯喽咔叽’,是形容人长得歪瓜裂枣,超级砢碜;‘毛了怔光’就是一个愣头青,冒冒失失,虎了吧噔——不好意思,最后一句也是东北话……”
我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模糊了重点,而且还勾起了赵秉钧的兴趣。他“有来到趣儿”(再对不起,这又是一句东北话,表达非常感兴趣)地跟我学习东北话中的四字表达,并且深有感悟。
我看他兴致盎然,贼拉精神地重复这几个词,觉得自己也精神起来。这人好像有好几面,有时冷漠高傲,有时温柔体贴,有时阴森暴力,有时童心未泯。在外面,最常见的就是冷傲的那一面,可在我面前,倒是后面几种出现的挺频繁。
“哎,你这不是挺有人性的吗?”
“……这好像不是在夸我吧。”
“我不是那意思,就是你平时吊得二五八万的,老是一张扑克脸,我以前还当你面瘫呢!”
“嗯,这还真有些原因,想知道吗?”赵秉钧挑着眉毛问我。他可是难得想讲故事,我当然愿意。
“想听的话我就讲,不过回去你得替我洗一次碗。”
这小问题,还值得一提?不过我也借此发现,原来赵大人非常痛恨洗碗。我用好奇宝宝的眼神猛点头,赵秉钧看着我笑出来,趴在枕头上给我讲故事。
“我妈说我刚出生时,特别讨人喜欢,尤其一笑起来,可爱的不得了。我那时远近闻名,甚至还有人慕名还看我。他们一来,立刻就会非常喜欢我,抱着我不放,使劲又亲又啃,呆半天不想走,常想把我抱回去玩两天。”
小小赵大人被人非礼又无奈的样子,这样一幅极其解恨的场景,我忍不住露出窃笑。
赵秉钧一幅“你还听不听?”的表情,横了我一眼,我赶紧端正态度,摆出虚心好学的嘴脸,继续听赵秉钧话当年。
“一直到我两三岁,‘参观’的人仍然络绎不绝,我妈那时还挺得意。后来有一次,有个卖鸭脖的阿姨,实在太爱我,趁我妈不注意,偷偷把我抱走,想偷回乡下去当自己儿子。我爸妈差点急死,还报了警,总算把我找回来。”
“那以后,我妈发现了危险,尽量少让我单独和别人相处,相处了也不让我笑。我可能本来就被这些人烦的受不了,一知道不用再笑,很快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回去给你看我小时候的照片,三岁是一个分水岭,三岁以后,我差不多就一直是这个表情。”
我听得忍俊不禁,真是意想不到啊!赵大人也有可爱的时候,看来真的不能以貌取人。我在那笑得胸口肚子直颤抖,气都岔了好几股。赵秉钧挪过来,半边身子轻压着我,恨声道:“我都把这么古早的事情讲了,够努力了吧?!”
他在我眼里,再也没法冷傲起来,反而总是浮现出可爱逗人的样子。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眉毛,抬起头在他额上吻了一下。他深深看着我,眼睛温柔得快滴出水来,轻轻的接住了我的吻。
24.家有喜事
我昏昏沉沉到处乱走,分不清这是哪。周围一片沉暗的景致,灰突突的,不好分辨。我努力保持清醒,脚底下拼命跑。跑了不知道多久,终于看到远处有些许光亮。
我冲到光亮前,好像一层蛛网蒙在光上,伸手扒开这团混沌,一脚踩了出去。外面立刻清明起来,只是天好黑,没有月亮,道路两旁闪着路灯,街边的店铺有个写着卖热干面的。这是武汉,我怎么跑回了武汉?
我原地转了一圈,周围没有一点现实感,脚下软绵绵,好像踩在云彩上。我突然领悟到,原来我在做梦。我还没有过明知道自己在做梦的情况,感觉挺诡异。
正发愣,突然有个人从我眼前“呼”地跑过去,我仔细一看,竟然是阿卜。他脚步凌乱,踉踉跄跄,偏偏还跑的挺快。我张嘴去喊他,可嘴好像也张不开,腿愣是不由自主跟着他往前跑。
跑着跑着,后面追上来一个人,我边跑边回头看,果然是贝永光贝大表哥。他也一脸慌乱,脚下追着嘴里着急地喊阿卜。终于,阿卜跑得脱了力,一下子狠狠跄在地上,贝永光冲过来,对我完全视若无睹。他想扶起阿卜,可阿卜不领情,一把就甩开他,挣扎着爬起来,还想往前走。他们俩拉拉扯扯,推搡着,我却感觉自己好像突然飞回街边,躲在一颗大树后面偷看。
贝永光一直猛喊着什么,不断重复,我仔细一听,他在说:“对不起,对不起,宝贝,对不起……”
叫宝贝?可够酸的!我忍不住缩缩脖子,又探出脑袋来看。丁卜推开贝永光,猛的站起来,嘴里大骂:“贝永光,你他妈少来这套,你不是说咱俩完了吗?那老子就当嫖过你,没什么大不了。你妈B少来装腔作势,让我看了恶心!”
贝永光拼命去抓阿卜:“不是,我妈知道了,她知道了!我妈就我一个儿子,她说咱俩不分她就去死,你让我怎么办?难道眼睁睁逼死我妈?宝贝,我爱你啊,这么些年了,你还不知道吗?我是真没得办法!”
阿卜一滴眼泪也没有,表情恶狠狠地看着贝永光:“姓贝的,遇着你算我倒霉,我当年能考上北大都没去,就为了跟你一块到武汉;没两年又活生生被你妈给我从临床搞到五年制,你还假装不知道!我说过一句吗?什么都忍了!今天你为了你妈几句话就要分手,你当老子多贱,非得靠舔你屁股过日子!”
“不是,宝贝,我也没办法,你别这样……”贝永光死拉着他不放,阿卜就上脚猛踢。我正着急,突然后面来了一声:“林西,还不去拉?”
我一激灵,竟然是赵秉钧的声音,紧接着身子被人一推,脚底下踩空掉,感觉一下子就掉下了云彩。
我扑腾地一下就坐起来,睁眼一看,原来还在家里。我坐在那喘了半天的气,真吓我一跳,回头看赵秉钧睡得正香。
他睡着时一脸稚气,估计小时候总是吃奶嘴,吃的时间太长,导致他现在睡觉,嘴巴是嘟着的。因为翘起的嘴巴,下巴上出现一个小坑,可爱得要命。我看了半天,心里竟然生出一种想去揉把俩下的冲动,忍了好几下,还是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亲完还把自己吓了一跳,差点咳嗽出来。轻声下了床,到客厅里找点水喝,晚上的烧烤吃得忒咸。找到饮水机,倒了一大杯水,仰脖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感觉舒服多了。
刚想回屋,我哥那屋的门开了。我回来这两天,我哥都回家住的,看我看得跟劳改犯似的。他小心翼翼扶着我嫂子出来,看见我点点头:“小西,咋醒了?”
“喝的,出来喝水。”我赶紧过去帮忙扶着,我嫂子脚步迟缓,额头上汗也出来了。我问我哥:“哥,这是怎么的了?嫂子不舒服?”
“可不是,今天她有点腰疼,本来没啥事,夜里突然厉害了。把我喊起来,我俩想着在客厅坐会儿。要不行,明早去医院看看。”说完还得意地显摆:“你不知道,我儿子老淘气了,使劲踢他妈,就想早点出来。”
我嫂子疼得不清,还不忘瞪他一眼,我笑了两声,突然想到,屋里不就睡着个大夫吗?拉出来看看。
我跟我哥说了,他还有点不好意思。我起身进屋去,轻轻推了两把赵秉钧,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林西,怎么了?”
“你妇产科行不行啊?”
“……啊?”他睡眼惺忪的,还反应不过来。尽管他样子很可爱,我还是忍住了心中的小恶魔,在他脸上稍微摩挲几把,帮他清醒一下。他抬手握住我的手,贴在脸上,努力挤了两下眼睛:“妇产科,我实习过,怎么了?”
“我嫂子有点腰疼,你出来帮我看看。”
他点点头,从被窝里爬起来。先跑个题,我觉得东北的冬天比南方好过多了。房间里有暖气有地热,在屋里穿睡衣一点都不冷,睡觉还要踢被子。出去的时候看上去冰天雪地,但是谁一直在那看啊?要么走路要么坐车,谁也冻不到。不过赵秉钧有点不习惯,因为每次进出屋子都要穿脱大衣。进屋时如果脱得慢了,或者出去穿大衣早了,得出一身汗。我说这人就是给惯的,特挑剔,当自己是牙签呢。
不过牙签还是爬起来,先跑洗手间洗把脸,立刻变成人模狗样,一脸正经的出来。走过来坐沙发上,看了看我嫂子,他俩还连着跟赵秉钧说不好意思,谢谢。
他摸了会儿我嫂子的肚子,摸的时间挺长的,非把我们兄弟俩都摸紧张了,然后才问我哥:“哥,嫂子怀孕几个月了?”
我哥大概没工夫说他套近乎,可能还巴不得跟他套近乎呢,赶忙回答:“36周。”
他听了也没说什么,又问我嫂子:“疼多久了?”
“今天中午开始的。”
“仅仅是腰疼吗,肚子疼吗?底下出血没有?”
我嫂子说都有点,不过以前也有过,都没啥事。该死的赵秉钧,还是不说怎么回事,就是一直琢磨我嫂子的肚子,摸会儿这,按会儿那,按一会儿问两句,把我哥的脸琢磨得一阵青一阵白,
我也有点着急:“怎么样,是正常反应吗?”赵秉钧盯着大肚子,眉头皱着,问我:“林西,你看嫂子的肚子,是不是好像比36周的要大?”
诶,这我可看不出来:“有什么关系吗?”
“现在不知道,我怕是胎盘早剥,咱家离医院远不远?”
多远也顾不得了,我哥立马把衣服拿过来,我们几个都赶紧穿上。也不敢吵醒爸妈,带上身份证和钱,悄悄的出了门,急忙往医院去了。
到了医院,我嫂子进去检查,我哥坐旁边凳子上,腿都软了,嘴里还一劲嘀咕:“怎么搞的,早上还好好的,该不会有啥事吧?”
我也有些害怕,赵秉钧在一旁挨着我,我就紧紧拽着他衣角。他伸手揽过我肩膀,轻轻拍我的胳膊安抚我。现在都凌晨两点多快三点了,医院里人特少,透着一股阴森气儿,好像远远的还有小孩的哭声。我哥整个六神无主,紧张得不行,我看着心疼死了。
没一会儿,有个小个子大夫,出来说:“产妇情况不好,又是头一胎,得准备剖宫产。”
我哥本来都站起来了,听完一屁股坐下去,咣噔一声。大夫可能见惯这样的男人了,还安慰他:“没事儿,你媳妇儿身体挺好,放心。”
我哥哪放心得下啊,我俩赶紧走过去,连声安慰他。过了好半天,也可能是一会儿,当时感觉时间过的特漫长。那个小个子大夫又过来,让我哥签手术同意书。
我哥的手立马哆嗦了,拿笔一点都不稳。大夫看着没办法,让我代签,然后让我哥在我签的字上按了红手印。
感觉真跟杨白劳卖喜儿没两样,我当时分明听到唱腔“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我被唱的打了个寒战,林东的东字右边那点划了老长。我当年也在临床上实习了一学期来着,给谁动刀子都不怕;这回是我自己亲人,感觉真是不一样,揪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