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白离点点头,他必须克制自己对人类的厌恶,要像正常人一样站在小林身边。打定主意后,他抿嘴笑了,“还真是狗胆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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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超跟着大哥、二哥、大姐夫、大表哥和妈,在林家祠堂外面跟林立明吵架。王超也插不上嘴,自己刚刚十八,除了个儿头高,啥也不懂!大哥说是领他见见世面,让他学学,该咋样摆事儿。
王超靠在祠堂的门上打着哈欠,上午的9点多,天却灰蒙蒙的,耳边的吵闹声此起彼伏,他有点儿烦了,扭头扫了眼那辆白车,这个十一老爷是个啥样人啊?看这车可够娇气的,吵了这么长时间也不见人影儿,难道,真的老到了耳背眼花的粪堆儿了?
“别吵了!”一个赫亮的嗓音响起,王超起身回头,祠堂的门开了半边儿,先出来的是林立星,他见过两面,是这十一房的二小子。
“大哥,爸来了!”林立星拉了下大哥的胳膊,俩人都往后站了站。
王超看大哥他们也收了声,下意识的往后闪着身,祠堂的门口一下子开阔了,周遭围观的人也安静了。看来这个十一老爷来头儿不小。王超换了个重心,饶有兴趣的盯着那扇门。
先是脚步声,踢踢踏踏的,应该不止一个人。然后,先迈出一条腿,一个高个子走出来。黑裤子,深蓝的高领毛衫,黑色半打子的皮衣敞着怀儿,脸很白,鼻子上架着一副无边的圆眼镜,头发乌黑,随和的四六分向两边。这人一出来就走向林立明,捏着他的左肩问:“咋样?还疼吗?”
王超歪着头向里张望着,果然又跟出一个人:黑裤子,灰毛衣,白围巾,发黄的短发,比那个戴眼镜的还年轻!难不成正主儿还没出来?王超抻着脖子夸张的探着头,不小心踩到了二哥的脚,换来二哥的一拐子,“操!瞅个屁!老实儿站着!”王老二低声骂了一句,王超伸了伸舌头,缩回了好奇的脖子。
“没事儿!”林立明笑着摇摇头,伸手指了一下对面的人,“爸,这就是王家,这是王大婶儿,后面是她的儿子、女婿、侄子……老头儿没来!”说完,向前迈了一步提高音量说:“这就是我爸,上辈儿里行十一!”
“啊……”先出声惊叫的是王超,然后是一片抽气声,围观的人虽是本地的,却也十个有九个没见过真人儿!
等大伙儿喘匀了气儿,王超就见那个行十一的男人冲妈走过来,哈了下腰,“王嫂子,林十一。”接着,就看妈忙不迭的回礼,“您客气,客气……”
“这三九天的,外面冷啊!”林十一冲大家伙儿挥了挥手,“都回吧!大过节的,家里有热炕头儿等着,何苦吹这个风呢?”
“呵呵……”有人跟着笑了。
“王嫂子远来是客,咱里边儿说,”林十一过来扶着老太太往祠堂里走,抬头吩咐俩儿子,“立明,立星,搬凳子!”
一群人悉悉索索的挤进了祠堂,白离最后进去,关门前看了看门口儿,围观的人已经四下散开,各回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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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离关好门转过身,王家的五男一女已经落座了,另一边,小林坐着,林立星和林立明站在他身后,中间的过道儿正对着仙人像。
祠堂里没有窗子,只有一个采光的天井,整个屋子笼罩在一片昏黄之中,白离靠在门上,静静的看着那边的小林,仿佛又回到了20多年前:小林冷冷的坐在那儿,门外是排着长队的小狐妖……
“王嫂子,您也看着了,这祠堂年月久远,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做的是本家的香火生意,说白了,就是逢年过节的,亲戚们有个烧香还愿的地方!乡里乡亲的也都知道,林家祠堂是只对本家,所以,您那天来,肯定是立星的毛病,没跟您说清楚!有什么误会,还请您多担待!”林十一用词礼貌,表情疏远,听得王超有些羞愧,几乎要控制不住说对不起了!
“你什么意思?”王老大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跺着脚站起来,“只对本家?难道对外姓人你这签筒子就不灵了?难不成这狐仙儿还认人?哈哈……”
王家几个小子一片哄笑。
林十一平静的等他们笑完,又安静了一会儿,他一个一个的看过去,直看得王超想咳嗦,“签筒子不认人!可钱认!”林十一指了指香案上的香炉,“外姓人求签是要额外收钱的!王嫂子,您这么大岁数,应该有这个见识,有求签不打赏的吗?”
“这……是没有!”老太太迫不得已的点了点头。
“所以说,您没给香火钱,这个签儿,我不负责……”
“收钱?你凭啥收钱?”一个带着红胳膊箍的年轻人站了起来,指着仙人像冷笑,“搭个板儿就当仙儿供,还借此敛财,你这就是迷信,是邪教,是政府三令五申禁止的,信不信我封了你!”
“迷信?邪教?呵呵,”林十一笑了,冲那边站着的白离招了招手,“过来坐啊!”等白离走过来,林十一站起来,把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到椅子上,“坐这儿!”
“这位同志,您贵姓啊?”林十一想,这大概就是那个稽查大队的。
“我表哥是县文化局的,专管你们这些毒瘤!”
“哦,原来是文化局的领导,失敬失敬!”林十一弯了腰行了礼,白离险些笑出了声,看来,小林玩不过瘾是不会放他们走了。
“少罗嗦,看在乡亲的份上,这个事儿我就不追究了!我看这房子也破得不行了,干脆出手算了!你也去了块心病!”戴红箍的抽出一根儿烟递给林十一,“看你的身份也不像干这个的,卖了更省心,何苦沾一身臊!”
“谢了,我刚借!”林十一挡了下那个手,插着兜转了一圈儿,“迷信?啥叫迷信啊?”
一屋子的人都在发楞。
“有病不去医院,偏偏跳神儿求福,这是迷信!自己当不上官儿,贴符下蛊的诅咒他人,这也是迷信。”林十一慢慢的从门口转了回来,“上香祭祖,过年贴挂签儿,包饺子放钱,这是吗?充其量是凡人的愿望,只要没造成他人痛苦,社会动荡,迷信不迷信又有什么关系?”
戴红箍的也坐了下来,抽着烟,一时还想不出下文。
“邪教?什么是邪教呢?那至少要有个组织!还得有个纲领!”林十一看着白离笑了笑,又抬眼看了看两个儿子,“就算是有组织有纲领也不一定就是邪教。佛教、道教、伊斯兰教,光咱中国的宗教就多了去了,哪个是邪教?所以说,只要不反党反社会主义,***是鼓励信仰自由的!”
“你用这个敛财!还说不是邪教!”戴红箍的终于想到了说词,冷笑的插了一句。
“敛财?呵呵,从何说起啊!”林十一伸出双臂画了个圈儿,“这是我林家的一亩三分地儿,本家人来是串门子!可你这不认不识的人上门算什么呢?我请你来,你是客;不请你自己闯进来,又是什么呢?”
“参观!”王家老大跳起来叫了一句。
“参观?既然是参观总该交点儿参观费吧?”林十一抿了抿嘴角,屋子里冷,说话的热气上了眼镜儿,他摘下来用手指擦着,“五台山的少林寺,安徽的宏村,去谁家参观不要钱?说参观是给大伙儿找台阶儿,我要是好信儿的关上门,你们就是非法闯入!再怎么破,这也是我自个儿的家!”说完,林十一狠狠的盯了那五个人一眼,慢慢的戴回了眼镜儿。
王家的大女婿扶了扶眼镜儿站起来,看样子是个文化人,“十一……林先生,”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没能叫出那个老爷来,“求签儿的事儿就是个误会,今儿既然说开了,咱就揭过去,至于迷信和邪教这些大帽子,也跟咱们这乡下的土堂子沾不上边儿!”他抬手按下了要起来的文化干部,轻轻的摇了摇头。
林十一望着他点点头,这人高个子,面容清秀,灰裤子,白毛衣,蓝色羽绒服敞着怀儿,利落的短发只有一寸不到,整齐的贴在头皮上。
那人松开按着表兄弟的手,抬头正撞上林十一的目光,随即笑了笑,“兄弟们鲁莽也都是着急生意,还有老爷子的病,说句实话,老爷子在医院已经躺了一个多月了!”
林十一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儿,竟有些说不出的熟悉,“您是?”
“我姓毕,毕若敏,王老先生是家岳!”
“毕……”林十一扶了扶右前额,那疼痛又来了,毕?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姓儿,“人有生老病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你少站着说话不腰疼,”王老大又跳了起来,“敢情病的不是你爸!”
“大哥!”毕若敏按下了王老大,一转头就看见林十一脱下了外衣,左臂上赫然是一块黑纱!那边儿的林立明和林立星也脱下了外衣,同时露出了左胳膊上的黑纱。白离歪了下身子,拄着头,抿着嘴,翘着二郎腿儿,一副看好戏的架式。
“您这是……”毕若敏愣了愣,马上就低头垂目的深施一礼,王家其他人也都没了声儿,毕竟,活人是没法儿跟死人争的,“对不起,您请节哀,我们……我们改天再来……”
“别,来都来了,话得说明白!”林十一又重新穿上外衣。其实,人没下葬,这孝是不戴的,只是家里人准备了,就人人都戴在了里面,没想到这王家人正撞倒了枪口上。
“这堂子是祖产,打林家有族谱就有这堂子,少说也有千多年了!立星也说了,一万年不卖!我再加一句,至少我活着是不卖的!想拆房子圈地,可以,先把我靠死了再说!”林十一跺了跺脚,这番话说的份外的解气。
他看了看仙人像,“这屋里住过我曾爷爷,祖爷爷,住过我妈、我爸;我妈在这儿遇见的我爸,在这儿成的亲,在这儿生的我!这双眼睛看尽了林家多少兴衰啊!卖地?就是我肯,他也不肯!”林十一说完转过身,紧贴着仙人像站着,看着王家人,看着毕若敏,忽然咧嘴一笑,回手拍了拍仙人的腿,“老祖宗?你说是不是?”
话音未落,昏暗的的祠堂里射进了两道红光,王超尖叫了一声,“眼睛!”只这一叫,红光便消失了,众人举头凝望,那对琉璃眼珠儿还是一如往常,呈琥珀色透明状,哪有什么红光?可,每个人心里都有个声音在叫,就是这塑像显灵了!
“问句不该问的,老王大哥的毛病可是出在腰上?”林十一沉默了一会儿,扶着腰看着王老太太问了一句。
“可不是嘛!”老太太拍了拍腿,一屋子的人都松了口气,终于从刚刚的诡秘气氛中解脱出来了,“老头儿原本身体硬朗着呢,不知为啥就添了这个毛病,瞧了好多家医院,都说是腰肌劳损,要休养!可这劳损也不至于起不了床啊?嗨!”
“您找人看过?”林十一挑了挑眼眉,“怎么个结果?”
“这也是无病乱投医,说是冲到了山神,只要找户风水旺的宅子……”
“妈!”王家老大一声喊,吓的老太太一哆嗦,终于没能把话说全。
林十一回头看了眼白离,轻轻的勾了勾嘴角,俩人心里都明白了,敢情是这么回事儿。“老嫂子,别的就不说了,可这开山炸石头也是个扰人的买卖,混乱了地气,颠覆了乾坤,是不是冲到了山神我说不好,可您看啊,”林十一走过去推开了祠堂的门扇,远远的,北山淡青的影子就映在大伙儿的眼前。
“传说这北山是一条卧龙,”林十一伸手指着东北角,“那是头,这是尾,这么盘绕过来,西边的山坡恰好是腰啊!”林十一比划完放下手,等着大伙儿走到门前一一的看清楚,这才慢慢的走到白离身边,搭着他的肩膀说,“我兄弟就住在西坡儿,祖祖辈辈多少年了,可全是从东边儿绕的!都说这龙脉动不得,你们可以打听打听,早些年,开路的,引水的,送电的,都是在这西坡碰的钉子,不得已从东北角绕的!”
白离眯起眼睛,笑着点了点头,回手拍了拍林十一的手,这才明白小林想说的是什么,原来,他在排解玉眠谷将来的危险。
“您这个买卖赚了三年,已属不易,我琢磨着,老王大哥的腰就毁在这西坡的龙脉上!”
“放屁!”王老大骂了一句,那个文化干部也是一脸的不屑,毕若敏皱着眉没吭声。
“我一不收钱,二不要供,只是哪儿说哪儿了!”林十一站直身子,往前迈了一步,正对着毕若敏问,“你媳妇儿可是快生了?”
“啊?”毕若敏有些惊愕,张着嘴说不出话。
“可是过了预产期好多天,就是生不下来?”林十一盯着他的眼睛,哪种熟悉感又来了,他晃了晃脑袋,“医院不让剖腹产,说孩子没问题?”
“是啊,”老太太沉不住气了,“大兄弟,你说是咋回事儿啊?”
“我说,这孩子跟老王大哥是一个属相,正好差了60年,都是一个太岁啊!”林十一摸了摸鼻子,话说得太多了,有点儿乏了,“依我的说法,先把采掘机后退三十里,停一个礼拜,看看这爷俩儿见不见好!到时候,您是接着炸石头,还是砸我的堂子,随便儿!”林十一说完最后一句,把着香案晃了晃,白离马上抢过来扶住了他。
“对不住,家里有白事儿,我这精神不济,就不陪各位了!”林十一冲林立明点点头,搭着白离的肩膀走出了后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