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粥已经好了,厨房了弥漫着甜香,小瑞喜欢的小米枣粥,冬子就按着他的口味熬了一锅,想着离叔叔的话,也许真的能赶上他回来呢!
爸爸还在卫生间洗漱,冬子听了听,然后就笑了。这一晚上,爸爸没上过一次厕所,睡得安稳极了。可能是睡前那泡尿太长了,也可能是真的放下了心病。冬子擀好了四张饼,拍了拍手上的面,垃圾桶满了,他换了鞋,披了衣服,开门下楼倒垃圾。
扔掉垃圾袋转过身,眼前好像闪过一个白影子,冬子前后左右的张望了一会儿,没人!“白痴!”冬子小声骂了一句,也不知是骂人还是骂己,跺了跺脚上的雪,快步跑上楼,在楼梯拐弯处,好像又看到了白影子。他咬咬牙,装作若无其事的掏出钥匙开门,等门开了,再迈步进屋,刚刚要关门时,突然猛的冲出来,
“哈!往哪儿躲!”
冬子拽着那人的帽遮儿往屋里扯,“一回来就跟我装神弄鬼的,进来!”
“唔,”那人把着门框往后缩着,最后放弃了帽子,一条大辫子滑了出来。
“小瑞?”冬子举着帽子愣了愣,回手带上了门。眼前的人衣服有些脏,脸还算干净,这些都没问题,问题是,这辫子,还有……“哭啥啊?”
冬子有点儿傻,抓着帽子不知所措,小瑞的哭向来是放开嗓子号,从没有过这么安静的掉眼泪,“我扯疼你了?饿了?”冬子把帽子揣起来,伸手想拉他回来,“是不是冻耳朵了?来……”
手刚刚碰到那个身体,小瑞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冬子的手就尴尬的停在半空中。
“小瑞?”冬子想蹲下来,却被小瑞抱住了腿。
“小主子……想你啊……”小瑞断断续续的念叨着,冬子只好拍着他的头安稳着,“这不是回来了吗,都见着了还想啥!”
“见着了,见着了……”小瑞抬起头,泪光盈盈的看着冬子,“您还认得我吗?”
冬子点了点他额头上的红记,“认得认得!不认得你也认得他!”冬子有点好笑,小瑞啥时候会用敬语了,他用手背给小瑞擦着脸上的泪,下一秒就被抓住了手,冬子就任他按着,“起来吧,洗洗脸,正好赶上吃饭,起来啊!”
“小瑞,小瑞啊,”小瑞听话的站起来,还是拉着冬子的手,“名字真好听!”
“嗯,”冬子进了屋,拉过他关上门,“好听!就是不知道是谁起的!”说着看小瑞还站着,就推了他一下,“脱鞋啊!”
冬子自顾自的洗了手,探头看爸爸正在屋里打电话,就冲小瑞招了招手,“过来!”
“小主子,这名儿是您给我起的啊!”小瑞老老实实的站在冬子身边,看他拿起铲子,马上凑过去给他挽袖子,“您不记得了?”
“小主子?”冬子别扭极了,也不知道小瑞又抽什么邪疯,手里正忙着,姑且由着他,“我起的?不是吧,我见着你的时候,你都叫了400年的小瑞了!”冬子按开电磁炉,热锅,倒油……
“太烫了,我来吧!”小瑞自己洗了手,挽了袖子,推着冬子要换手。
“你?拉到吧!你忘了上次的馒头片儿?”冬子拍了下小瑞的手,“老实呆着吧!”
小瑞点点头,垂手站在一旁看着,一直很安静。
冬子烙完一张饼,回头瞅了他一眼,小瑞正望着自己出神,看到冬子回头,马上展颜一笑,看得冬子忽然莫名的心酸,“哎,你这是……”
“小主子,您不记得了?”小瑞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您说,这个红记是吉祥、是如意,取单字的名,琪跟瑞都好!”
“嗯,”冬子点点头,漫不经心的听着,一边掀着饼一边琢磨,自己啥时候说过这个话?
“您还说,父为琪,子为瑞;或是父为瑞,子为琪;总之选一个,剩一个,两个都不能浪费,都是这王字边儿的!”小瑞一本正经的说着,盯着冬子的侧脸看着他的反应。
“是吗?”冬子乐了,这套话小瑞是编不出来的,许是真有些自己不知道的渊源吧,“好了,叫爸吃饭!”
“瑞瑞?”贾云溪早就走了过来,拍了下小瑞的头,“你咋不穿鞋呢?”说着挤过来搂着儿子的肩膀,“嗯,真香!”
“小瑞?”冬子这才看见他光着脚,“穿鞋啊?地上多凉啊?”
“我……”小瑞往外看了看,局促的摇摇头,“我不冷!”
冬子气呼呼的摔了下盘子,走到门口踢过一双脱鞋,“穿上!还有阿,别这张脸看我,酸气冲天的,看着就烦!”
“冬冬!”贾云溪瞪了儿子一眼,拉着小瑞穿上拖鞋,“这一身的土,先洗洗脸吧,吃了饭,再洗个澡,我一会儿去医院,你就在家好好睡一觉吧!”
小瑞洗干净了脸走过来,看了看桌子,冬子身边有一个靠墙的座位,他慢慢坐下,端起了粥碗,盯着旁边的双头叉子发了会儿傻。
冬子拿余光瞄了他两眼,小瑞始终垂着眼睛,看不清神色。
“瑞瑞,这有一张蜂蜜糖饼,”贾云溪知道这孩子的口味,这糖饼肯定是小瑞的,他夹起一牙饼递给小瑞,“来,趁热吃!”
小瑞急忙放下碗,双手拖着盘子接过来,“谢谢老爷!”
冬子一口小米粥都呛到了鼻子里,贾云溪也咬了下舌头,“啊?呵呵,瑞瑞,这是哪儿出啊?老爷?哈哈……”
“小瑞!”冬子好不容易弄干净了鼻子里的米粒儿,“叫爸!”说完又觉得不对,这个爸叫习惯了,连自己都认可了,“叫叔叔!”
“那怎么行,”小瑞摇摇头,站起来冲着贾云溪抱着拳深施一礼,“谢谢先生照顾……”
“先生?”冬子拧着眉毛,筋着鼻子,“小瑞,你有完没完?”
“呵呵,”贾云溪一直不停的笑着,这个瑞瑞真是个活宝,冬子有他就不孤独了。“瑞瑞,好多人都羡慕我有个勤快的好儿子,殊不知,我还一个贴心的干儿子!哈哈!”
“小瑞不敢当,先生说笑了!”
“小瑞!”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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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林立星气喘吁吁的进了屋,看见白离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点头行礼,这人他认识,只是见面次数不多,而且都相隔甚远,“白先生好!”
“嗯。”白离也点点头,摸了摸炕上林十一的脑袋,皱着眉,“前院儿在吵什么?他刚睡着,啥事儿不能拉出去说。”
“嗯,”林立星尴尬的挠了挠脑袋,又抻脖子看了看炕上的人,“爸?你醒了?”
“你……”白离斜了林立星一眼,可也来不及了,林十一已经睁开了眼睛,先是看了看白离,然后慢慢爬起来,转头,“立星?你哪儿去了?一大早祠堂就不见人!”
“爸,你不知道,最近有伙儿人总来闹事儿,大哥说,把祠堂关几天,他们找不到人,闹几天就没意思了,哪成想……”
“哪成想,我回来了?”林十一拍了下炕席,另一只手上上下下的摸索着,半天才反应过来,跟老虎一起时,他是不抽烟的,身上压根儿就没带!
“他们看着了门前停的车,知道您回来了,要不是我一早去大奶奶家帮忙,也不知道您回来了!爸,你咋不打个电话呢?”林立星抓着裤子,靠边坐到炕沿上,动作僵硬而紧张,不知是因为白离,还是因为林十一。
“爸,那帮人混不讲理,我看,他们根本就是看上了这块地,我们老早就放过话,一万年不卖!他们就找碴儿……不过,呵呵,”林立星看着林十一憨厚的笑了,“爸,他们还是挺惧你的,看着您的车也只是找来了大哥在门口理论,却生生的不敢进来,哈哈!”
白离听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了。林十一也没出声询问,反正,白离一直是讨厌见生人的,能坐这么长时间,已属不易。
“哪家的?姓林?”林十一擦了擦眼镜,戴上。
“不是!本家没有这么不知礼的,您的辈份高,这一辈见在的,恐怕就剩您了,眼前儿的年轻人,谁不得叫您一声爷爷!”林立星叹了口气,好像又想起了大奶奶的死,“这是户外姓人,头俩年来这儿开了个采石场,就在北山的西边儿,听说买卖一直做得不错。”
“西边儿?”林十一吃了一惊,玉眠谷就是靠西的,“他们有批文吗?允许他们采多少土方量?”
“好像有!唉呀,有也跟没有一样!开采的范围和深度都没限制,只有一个使用年限,五年!”
“五年?”林十一坐直了身子,手抠着炕席,烟瘾又上来了,越没有越想,“现在几年了?”
“好像是第三年!头阳历年他们的厂子就停工了,说是冲到了山神……”
“山神?”
“嗯,都这么传!说是采石头的机器就会原地打转儿,压根儿就不往里走。人力的铁钎子也是一样,根本就打不进去,劲儿使大了还会失了准头儿,不小心就钉到了自己身上!有人说,是冲到了山神,他们就找人来算,算了算去就算到……”
“就算到咱们身上?”林十一撇撇嘴,“这也忒没影儿了吧?一个开山采石头的,跟咱一个小小的堂子,连的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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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啊!”林立星也筋了筋鼻子,“他们说,说是找人看过了,就因为他们在本地没有宅基地,山神欺生。说是咱这块地,地址方位正合他们的八字,根本就是老天爷赏给他们家的!”
“放屁!”林十一重重的敲了敲炕沿,震掉了炕壁下一些碎小的抹灰儿。
“爸,我也这么说,本来想拒绝俩次,他就死心了,哪成想,他家那老太太又来给闺女求签儿,我也不知道,就放了她进去自己抽。过几天,老太太就领着几个儿子来砸堂子,说是求的签儿不准,误了她闺女的产期。这吵架也就算了,堂子本就占着邪道儿,哪年没人闹事儿呢!可他们竟然……竟然……”林立星磕磕巴巴的说不下去了。
“怎么,动手了?”林十一抠着炕席,忍着不去要林立星的土烟。
“动手咱也不怕,他们人多,咱们人也不少,姓林的叔辈兄弟,喊一声也跑出来十多个!”
“那……”林十一刚开口就看到了白离,看着他推门走进来,手里捏着一包三五,还有一个打火机;他忽然间想起了小瑞跟冬冬起腻时常说的话: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呢?
林立星等着林十一点着了烟,抽一口,长长的吐了口气,这才接着说,“他们找来县里文化稽查大队的,还端了几盆子血……”
“血?”白离接了一句。
“嗯,说是黑狗的血!”林立星拍了拍大腿,扭头呸了一口,“说咱们都被妖精迷了心窍儿,说咱们这堂子是宣扬迷信思想的毒瘤……操他妈的……”
“迷信?”林十一倚在炕柜上吐着烟,轻轻的笑了,“好大的帽子啊!呵呵!”
“大哥也说,我迷信是我的事儿,祠堂敞开门儿卖香火,没人逼你来。关上门,这是我们老林家的地界儿,爱供谁供谁!***也管不着人家炕头上的事儿,少拿文化吓唬人!”
“嗯,立明说的好啊!”林十一捏着烟,想找地儿磕烟灰,白离就把手伸了过来;他皱皱眉,转手磕到了炕沿上,“文化稽查?还是那个李队长?”
“不是,姓李的上调了,这是个新上任的,好像跟这家沾着亲,也姓王!”
“小县城的文化稽查,加一起仨人不到,屁大点儿的官儿也来抖威风!我倒想见见,到底是群什么人!”林十一拎了拎裤脚下了地,穿上鞋,烟也已经抽到头了,他把烟头儿按到窗台上,“走,看看去!”
“小……”白离刚想叫就收住了声,只是拉着林十一的袖子,担心的望着他,“别去了,都是些混人,能讲出啥道理来!咱们从后门儿走吧,我去开车!”
“是啊,爸,我来就是想叫您先走,”林立星也挡着门,“您不知道,那些人手黑着呢!大哥的胳膊都掉环儿了!前几天还打到了仙人像!”
“仙人像?”林十一反问了一句,“怎么打的?”
“姓王的二小子,远远的扔了一砖头儿,正磕在仙人的左胳膊上,”林立星抬了抬左手,“当时,祠堂的房顶都摇晃了,扑楞楞的落下了好多的灰,抖了能有十分钟,把他们都吓傻了,”林立星挤了挤眼睛,“结果,仙人像连个皮儿都没破,倒是王家的二小子吓的尿了裤子,哈……”
“左手?”林十一回头望了望白离,俩人相视点头,原来,那个左手已经受了内伤,只不过,挺到今天才掉下来,“白离,你也跟我去吧,想不想见见这个狗胆包天的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