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据说叫流年的大哥也来看了我一次。
我正重新沈浸在面目全非的痛苦中,他一来我就问了句:“这张脸很可怕吗?”
他想了想,“还好。不是很好看。”
很含蓄的说法。
岂止是不好看,简直算的上可怖。
我刚拆纱布那会,腿痒的到处乱转,碰到很多人,没一个是不被惊到的。定力好的也就淡淡的惊讶之後恢复平静,说一声“原来是玉公子”。可眼底潜藏的某些情绪还是不小心泄露了他们的真实想法。可怜,淡漠,甚至鄙夷者皆有之。
我自然不会没礼貌地瞪眼睛大呼小叫,我只作不知。
我也不是故意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的。
事情已经这样了,既然不可改变,就好好接受。
於是,这鬼脸虽然我自己看著也分外不爽,也只好将就著接受。
反正,我又不靠脸混饭吃。
虽然君家堡的人好像都不这样想。
我以为君商应该是不会有什麽兴致再和我见面才对,他分别时对著我烧伤的脸庞的不适清晰可辨。
我以为的没变成事实。
下午有红豔就带著人来,然後带著我去沐浴。
我相当自然地问了句“为什麽今天洗澡如此慎重?”
她说:“堡主要见你。”
我很後悔问出那句为什麽。连玩水的心情都被破坏了。
於是,我再次看见了那张面瘫脸。
“看到我很不高兴?”反问中透著股怒意,恐怕我敢点个头他就得扑上来一剑劈了我。
“怎麽会?小人能够有幸一见堡主,实在是死而无憾啊。”我还真怕他接一句“好,既然见到了你就去死吧”。
“你连谎话都不会说。”
这厮又在变相地骂我笨了。
“堡主说笑了,在堡主面前小的怎有半句假话。呵呵,呵呵.....”
他看著我,无比自然地说:“我想过了,天一黑,蜡烛一吹,什麽都看不到。你长什麽样也就无关紧要了。你需要会见什麽人,也不需要做什麽活,乖乖躺著等我就是了。”
说的好像他给了我一个多麽大的恩惠。
我如果是宁非就直接一句“可老子不愿意!”吼出去了。
我平定心神,呼吸,再呼吸,“君堡主真的不必如此委屈自己,以堡主这样的相貌,能力,身份,要什麽样的人没有?堡主还是请回吧,小的粗姿陋貌,实在是不敢玷污了堡主的视线。”
滚就一个字,赶紧著吧,虽然这是你家。
“你没什麽好,我知道。但我不想勉强自己找个不认识的人。你,我已经习惯。所以,我不会把你交出去。就算留著你会有很多麻烦。”
真是...杀人不见血的毒舌...我快给他气到内伤了!
他把我当什麽?
挥之则来招之即去?
他始终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对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从来不考虑我的意愿。
我虽然功夫不高,学问不深,可何曾受过这样的对待?即便是师傅,他也不舍得用言语刻薄我(当然,看徒儿不成器,他反省他的教育,而後进行让人欲哭无泪的特殊教育方式。),更不会如此不把我当人看。
我毕竟不是生来就被教育著如何伺候人的,学不会被如此对待还要强颜欢笑。他要是我亲人朋友也就罢了,偏生我早前连他叫什麽都不知道。
心中积郁难平,总要找个出口宣泄。
“君堡主,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现在不是你嫌不嫌弃我的问题,而是小的我高攀不起你。我不愿意留君家堡,更不愿意每天躺著等你来!”
现在说这些其实很不明智,我一没武功,二又在君家的地盘,他要一怒之下真把我分尸了也没人知道。可就是气不过,控制不住自己。
说完还有点後怕,我不禁佩服先前怒火中烧时的勇气。
本质上,我还是温厚的──说难听也可以叫懦弱。
果然,君商的脸明显变寒,犹如瞬间结上了千年冰霜。“你不愿意?”阴沈的问话下我差点就没抗住又向他屈服。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就算我真不愿意他还能真的善良地遵从我的意愿?
“是,我不愿意!”凭什麽我就愿意居於人下,还得挂上男宠的名分? 我又不喜欢他!他还真以为君家的男宠说出去有多荣耀吗?
我不说不代表我心里想法。兔子逼急了也咬人的。
我看他黑著脸朝我走来,我开始站不稳,潜意识里认为他那吃人的眼神之後就是身体的折磨。
闪念之间,我克制住自己拔腿想跑的冲动,故作镇定地直接自己主动趴到床上。
“你上吧。君堡主一向身份高贵,强人所难早已成为家常便饭。对一具没什麽反应的尸体有某种兴趣也是人之常情。反正居高位者有不为人知的特殊癖好,也都是人所共知的。”
说完,我还相当自觉地扯了外衣(手抖,就只好用扯得了),一副大无畏的模样(其实心中早已忐忑不安)。
“变聪明了。不过,我以前做的时候,你也都没什麽反应。所以,我不介意 女干 尸。”
我差点没直接昏过去,“君堡主,你开什麽玩笑?你不是说我以前喜欢你吗?我又不是身体有毛病,怎麽可能做的时候都没反应?”
关乎一个男人尊严问题,我极力争辩。
是以前,我现在可是什麽都记不得了。
“没有,你以为我会骗你?”他眼中的含义是:“我不屑骗你”。
“那就是我顶多是喜欢你,根本没到爱的程度,而你次次用强。真是爱的话,不用你来强,我看到你肯定都直接扑上去!”
他的脸色瞬间灰暗,仿佛在回想什麽,“这麽说来,你是不曾主动过。”
他的视线直直坠进我眼里,第一次让我觉的骨头都要发寒。“那麽,你爱谁?陈秦?还是,整天跟在你屁股後边的水清浅?”
我愣住。水清浅什麽时候整天跟我屁股後边了?
想象一下都觉的好笑。
“师弟很独立,他没有整天跟我屁股後面。”
“你不否认,很好,很好。”他一连声说了几“很好”,也不再对我步步紧逼,干脆地拂袖转身。若不是那很好中带著怎麽样都挥之不去的愤怒与狠绝,我都差点以为那是真的很好了。
等等等等,他说不否认什麽?怎麽扯到那上面去了?
我立刻跳下床想追上他。可是门口两尊门神拦著,“堡主交代,公子的活动范围只能在这房里。”面无表情的声音,一看就是君商教出来的。
原来还有个院子,现在只有个房间,简直不让人活了!
我开始头痛,这都什麽事。
屋顶很高,柱子很光滑。我不会飞,轻功也没了,要爬上去还真是困难。
我一点也不想呆在这里。
有什麽办法能出去?没有迷药没有武功,也没有智慧(这点还是不得不承认的),我怎麽出去?
我看著天花板发呆,呆了一会自嘲地想,不知道苦肉计和美男计哪个更奏效?
不经意瞥到镜子,叹息地摇头,美男计是不要想了。苦肉计?不行,我自己下不去手不说,就算真下手了,谁心疼?
短时期内不要指望了飞出去了,做梦比较快。
盯著头顶,盯著盯著就睡著了。醒来的时候外面闹哄哄的。
太稀奇了。
要知道君家堡纪律森严,又是在君商住的院子周围,谁敢大声喧哗?
好奇心又冒上来。
我窜到门口,“发生什麽事了?怎麽这麽吵?”
又什麽事发生大当然最好,浑水摸鱼也容易点。
门口连个鬼影都没有。
我转头,差点被吓个半死。
对方刻意夸大的笑容弧度在我转头的瞬间僵住,而後又迅速换上漫不经心的表情。
“见到曾经的爱人也不打声招呼吗?”
这世界真是诡异。一个两个,都不认识,都脑子有病。
“….陈秦,你好。你来这是公干的?”
“你说呢?“
说就说,靠那麽近干什麽?还笑的让人浑身发毛….
没等我说,他就自问自答了,“师兄来干什麽,我就来干什麽。”
他看我一眼,像是看到什麽奇怪的东西,“我只听说你的脸受了烫伤,没想到这麽严重。也许以前我该心疼,可现在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从前一心爱我、愿为我舍命的你,却已经把我忘记。”把手无比自然地缠上我的胳膊,完全无视我尴尬的脸,一边化解我挣扎的力一边拿另一只手沿著我烧伤的脸颊划划压压,“你说,这是不是上天要给你的惩罚呢?”
突然觉得一阵心寒,为他明媚笑脸下的阴狠语气。
他说的不对。
那不是上天的惩罚,那是我活该。
轻功莫名没了不说,脑子也不灵光,动作更变的生疏毛躁,还把人房子给烧了──为盗的大忌都叫我撞上了。
倒霉催的。
我和他也许真有什麽过节也说不定,如果只是个陌生人,他也没必要如此直白毫不留情地打击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麽,只好说:“水清浅来干什麽?”
“何必明知故问。他什麽时候逃出过你的手掌心?”他捏的我下巴生疼,在我的承受范围,我没喊疼。
“他当初创建玄冥教的时候,我还以为他终於出息了,却原来,还是围著你在转。真是个顶没用的。”透著不屑,透著轻视,还有些许的不易察觉的怒意。
隐有人声由远及近。
“该走了,不然叫师兄看见你这样,你也会嫌污了他的眼吧。”
“不,不,我一点都不嫌弃…俗话说,儿不嫌母丑…”
他直接点了我的哑穴,根本不给机会让我把话说完整。
没有素质没有素质没有素质….
我不知道被他夹在胳膊肘下带了多远,他没喊累,也没把我放下,按理说是带个大活人走很久是很累的,他都不休息不喘气,臂力好的出奇,。
我难熬的紧。
不让我说话就算了,他压著我肋骨的手实在叫我呼吸不畅。活生生的额虐待。
过了很久,不知道多久,我被带到了一个破庙。
虽然我很高兴出君家堡,但不代表我乐意呆破庙,还是在只有一尊掉漆的如来佛的破庙。我原来是信观音还是如来来著?
陈秦力气很大,他豪不客气地把我甩出去,真是毫不客气──後背磕到桌角,身体从桌沿滑落,喉头泛起血腥。哑穴也因为那一撞而解开。我疼的倒吸气,却难得的没流眼泪也没喊。
什麽人哪….曾经的爱人?就算不认识也不带这麽狠的!我偷东西没偷到你家吧?我放火烧的房子难道是你的私产?
我刚要开口斥责几句,这家夥比我更快一点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
骨头撞击石头地面的声音,一声一声。开始我还会抑制不住疼痛地大喊,後来连喊的力气也没有了。
原就没有愈合清楚的额角的伤又再以次裂开。红色液体流下,配合著那闷闷的一声一声撞击,颇有触目惊心之感。
我不住地低喃:“有什麽事好好说啊…好好说啊….”
“小石头我想要回到从前,我想要回从前的你,你说
好不好?”
我趁著他停手的空挡,立刻点头,吃力地说“好..好啊…好.”
“你敷衍我,是吧?”他蹲下,直直注视著我的眼睛。
我看著眼前的一片红影。不只是他,周围的一切都映上了红色。
他突然笑了,诡异的。
“你说,他赶不上来的吧?君商跟他耗著,他没那麽大的本事脱身啊。你说,在这里杀人灭口很方便吧?”他的眼里似火焰燃烧,“我想过了,你都不记的我了,你已经不是那个会说爱我的小石头了,与其让让你便宜跟了某个人,不如让你就死在我手里。你说好不好啊?”
他的眼中甚至闪烁著天真无辜的光芒。
不好不好很不好!
“你现在的模样,连我都看得寒酸,更何况水清浅?他还没见过你现在的样子吧?不如就这样死了,然後我一把火烧了破庙,你也给他留个好印象不是?”
我想反对,他掐著我的脖子,力道不重,却让人呼吸困难,跟玩猫似的。一个字蹦不出来。
疯了,疯了…
“我忘了我掐著你了。”他松手,好像之前的真的是误会一样。“我这麽爱你,我会给你机会说遗言的。”
男人笑的国色天香的妩媚,看著,仿佛预见了无比美好的事物。
“我记…记的…我爱你…”很费力,我看到他睁大了眼睛。
恰如春草(十四)
“不,你在骗我。”他怎麽就不能笨一点呢?(有那麽笨的麽?)
“可笑,我差点就信了。没用的,缓兵之计。”他摇头,怜悯的神情,不知道是怜悯他自己还是怜悯我。
他揪起我的衣领往佛像上摔。
口中连著咳了几口血,几乎把整个肺腑咳出来。摔的那一瞬往往不是最痛的,随後而来的抽筋拔骨的撕裂才真叫人连哭都哭不出声。。
“你已经死了,在你遗忘我那一刻起,我心中的你就已经不存在了。我用尽办法你都没有记忆起任何事情。我爱你,但是没用的,没用的。你都这容貌了,迟早的,没用的。”
他毫无逻辑地说著,似乎刚才那一摔不够,他朝我走来,那手势真的是要再摔一次。
眼前一黑,却是昏了过去。
昏了,就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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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玉醒了。
他看到一个人在点火。
是他在点火。
他就看著,看著。
开始流泪。
泪水顺著干涸的血迹流淌下来。混合在一起,凄惨无比,可怜兮兮。
如果他去当叫花子,一定有人愿意给钱。
他喊了一声“陈秦”,细弱的,带著颤抖的,丝丝抽痛的音。
他回头,对上他的眼,眼里的复杂中有著不可置信的惊喜。
“你在干什麽?”
很简单的话,可以从无数人的口中说出。可是,只有这个语调,这个语气,这种神情,这种即便已经面目全非的却也可见当日形状的唯一容颜,是曾经和他日夜耳鬓厮磨,和他奔赴战场,因他而生死未卜,愿为他赴死的那个人。
他的手在颤抖。
为什么抖?他在害怕什麽?我已经扔掉火把,我已经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他是我的小石头,我不会伤害他,一分一毫都不会,他为什麽还要害怕?
“疼?”
那个已经看不清面目在正常人眼里看来算是极度丑陋的男人摇头。
“没关系,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再丢弃你。你回来了,我们就好好过。”他搂的很紧,也不管怀中的男人一下一下疼的扭曲的脸。“我会好好爱你,绝不会再让你受伤害。”
那个模样已经可怜至极的男人仍是摇头。
“为什麽摇头?你不爱我了吗?”他的眼里闪著认真的光,平日假装的妩媚不正经此刻也不见一丝踪迹。
问的很轻,带著试探的口吻。
“陈秦,我只是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麽?”陈秦想从他的眼睛看出些什麽。可是,这个人已经走的太远──远到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看不穿他的眼底。
“忘记该忘记的,不叫忘记。陈秦,你太残忍,一直都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麽会疯?为什麽我不是将所有人所有事都忘记?你想找回从前的我,可是你有没有问过我是不是愿意回到从前?我记起不该记的事,是会再疯一次还是就今後煎熬一生?”他说著,喘不上气来,喉头一动,吞咽下涌上来的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