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住就行。”他侧过身,望着远处,“你知道吗,程苏。从小学第一次看到你,我就觉得你有时候似乎把什么事都看得很开,有时候,却完全像个孩子,执着得让人揪心。”
他的身后是那样一片耀眼的灯光,让我有点恍惚于他刚才说过的话,这是第一次,他告诉我他对我的看法。
“可是啊,只要是你坚持的,我总觉得是值得的呢。所以有人说你很傻,让我劝劝你时,我从来都不会去做的。我想,苏苏需要的只是一份支持,每当看到你对我信任的目光时,我就觉得很自豪。”
“所以,你要相信,还是那句话,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
他转向我,今天的他,出奇的夺目。
对不起,我想,也许,我还没有给你全部的心事,可是,我会给你全然的信任。
“好啰!什么都不说了,今天我们去哪儿庆祝你的左手康复呢?老地方好不好?”
“都随你。”我笑,“不过,我可没带钱啊。”
“那我们就在那儿刷盘子抵债。反正我们年轻,有的是力气。”
是啊,我们还年轻,未来也许有许多未知,可是,仍然充满希望。
所谓的老地方,就是一个巷子里的小酒吧。相比起马路上的典雅和奢华,这里则充满了另一种味道。酒吧装修得并不豪华,但井井有条。来的大多是学生和工薪阶层,收费也不高。来人大多数喝喝酒,聊聊天,其实比那些高档酒吧,或许更干净也说不定。
“程苏,林平遥,好久没来了。”吧台后的老板热情的给我们一人一罐啤酒,“请你们的。”老板卫铮很和善也很有豪气,看上去就30来岁,其实,应该也算是一个很英俊的人。他在经营之余总是习惯性地望着门口,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总之,他似乎从来没有望到他想望到的,因为,每次门开时,他的眼里虽然没有失望,却从没有过惊喜和激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我可以肯定他也有。因为经营这样一个酒吧,可以说,其实是赚不了钱的。他看上去并不缺钱,可是却守在这里,一定是为了什么。然而,别人的故事,终归是别人的,你没有精力去猜,也猜不到。
“哎呀,说来话长。我前段时间很忙,而程苏后来手又受伤了,所以一直都没有来。”林平遥端起酒喝了一大口。
“程苏,怎么会受伤了呢!现在好了没?”
“好了。这不,今天就是来庆祝的么。”
“哪里,他今天才拆的夹板。卫铮,你今天可不能给他多喝酒。”
“医生好像没说我不能喝酒吧?”我白了林平遥一眼。
“我说的。”他把那罐啤酒摆在我面前,“今天就这一罐,没有多的了。”
“林平遥,我记得我请你喝酒时没这么亏待你吧!”
他不理我,径自喝自己的酒。
“程苏,你就听他的,酒少喝点。其实你要宰他,不只有酒的嘛!”卫铮冲我扬扬眉。
“也对嚯,我今天还没吃晚饭。我记得你们这儿也提供食物吧,那我要……”
其实,今天确实有些想喝酒,好像喝酒已经成了男人摆脱压力的一种方法了。
不过林平遥,你有时候还真可爱。
“对了,苏苏。”林平遥放下酒杯,“今天都2月13号了,还有几天就过年了,我妈让你到我们家去过。”
“那多不好,打扰阿姨了。”
“你客气啥!跟你说,我们家可是一堆亲戚,我妈又那么好客,到时候估计热闹得很,多你一个人有什么关系。而且,你去了,我就可以摆脱那些七姑婆八大婶们的拷问了。”
我记起来了,他老家亲戚很多,而她妈妈又是个十分热情的人,家里总是热闹得不得了,或许这样的环境造就了他的性格,同样热情而坦率。
而我们家,自我记事起就没一个亲戚来过。不是不想,而是没有人来。
“好吧。”
“太好了!你不知道,她们总是问我,平遥啊,怎么还不找媳妇,或是,平遥啊,有个姑娘很不错,我都快神经衰弱了!”他五官皱到一块儿,仿佛那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呵呵,那你就找一个得了,以后就再也不用苦恼了。”
“我也想,可是没有喜欢的。”他一脸苦恼。
“那我就没办法了。你好自为之吧。”
其实林平遥长得不算差,工作也算好,应该有女孩子喜欢的。好像曾经谈过一个,还是在高中,后来就无疾而终了。他比我大半岁,至今,都没有再找女朋友。仔细一想,他似乎比我还另类。
“你笑什么?”
“平遥,你不会还惦记着那个女孩子吧?叫什么来着,小玉,没错吧。”
“谁是小玉?”他满脸迷惑。
“噗——”我差点就把嘴里的酒给喷了出来。
“你的初恋情人啊。你别给我装傻!”
“哦,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我都快忘了。”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神色黯淡下去。
那样的表情,我不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但平遥,你也有我不知道的回忆吧。
***
有时候,诚实也会是杀人的刀子。只不过,使用的人却觉得那是一种温柔。
如果,你觉得那是温柔,那我宁可,你狠心一点。
“这位先生,我们董事长让您一来就可以去见他。”
走到办公室门口,我止住了脚步。
忆,你还好吗?如果你用陌生的目光看我,也没有关系的。丢了的东西,不一定能找回来,但丢了的记忆,一定有办法找回来的。
我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推开门。
他抬头。
那是我的忆,相比起以前更加英挺,熟悉的眉,熟悉的眼,熟悉的唇。
不熟悉的眼神。
那样一个下雪的夜晚,他纯黑的眸子却能在夜色中闪着光彩,安静的,温暖的,比寒星还要夺目。
那样的眼睛,一望见底,快乐时可以见到笑意,生气时可以看到恼怒,安静时可以看到温柔。
现在,我看不到那里面有什么。看不到其中的惊喜,甚至,疑惑。
什么也看不到。
忆,我看不懂你了呢。
“程苏,我猜就是你。”他站起身,指着一旁的沙发, “坐吧。”
我一动不动。
动作得体,笑得也十分自然。
没有任何尴尬呢。
你说着这样的话,做着这样的动作,很习惯吧。才不过十几天的日子,对你应该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原来你没有忘记啊,原来,我事先想好的种种开场白,种种自我介绍,都是多操心了。
丢了的记忆也许可以想办法找回来,可是如果是想要丢掉的东西……
不过,你的记性还是不好。
“你,从不叫我程苏的。”你只叫我小苏。
“是吗,我以前是叫你小苏吧,不过我想那应该是和你很亲的人叫的才对吧。真是的,我怎么能那样称呼你呢,好像不太礼貌啊。”是这样的理由吗,不过这样的理由似乎也够了。
“没错,除了你之外,只有我妈才这样叫过我。她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存在。可是,我并没有阻止你这样叫我。你知道那是为什么吗?”我轻仰起头,静静注视着他。
他脸上依然是礼貌温和的笑。
“呵呵,那还真是我的逾越了。先不讨论这个问题,程苏,其实我早就想去谢你了,可是之前公司的事荒废太久,所以……”
你要逃避什么?
“忆,我不认为十几天的事会需要那么久解决,而且,我记得你知道我的电话号码。你就那么忙吗?一通电话,不是难事吧。”
我讨厌这些客套的对话。你想要说什么呢?还是你本来,就没什么要说的。
“程苏,我想你会明白。”他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破绽,可是,好像是我给他带来了困扰。
“你要我明白什么?明白你对我的感激,明白你的繁忙,还是,明白你根本就不想联系我,明白我们之间应该划清的距离?”我笑,“肖先生,我应该这样称呼你是吗。恕我愚昧,我到底应该明白什么呢?”
“程苏——”
“不要这样叫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呢,如果不想与我再有任何关系,你再装一次失忆就好了嘛,这么诚实,显得我多么可笑,我都没理由抒发自己的感情了。
“对不起,但我从没想过要不见你。失忆那段时间,我们一起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日子,我想我们可以成为最好的朋友。”
“不好意思,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朋友看过。”我盯住他看,可是什么也看不分明。忆,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子呢?
他偏过头,“程苏,我不想把话说明,这对你不好。可是,你为什么要一逼再逼呢?那么我告诉你,在遇到你之前,我已经有爱人了,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我很爱她,过去是,现在也是。”
原来是这样啊,不早说。
“还有,那个吻,忘了吧。我想我们当时一定都喝多了。”
“也许你是喝多了,可是,我没有。我想这我还是清楚的。”
如果没有那个吻,我想今天,我可能会就此默然离去。
可是,你给了我希望,我从不放弃希望。
“程苏,不要这样,过不了多长时间,你就会发现自己只是一时冲动。你还年轻,也许还不太懂爱。”他转过头,抓住我的肩膀,“你想清楚,也许你只是缺乏温暖才会错以为你喜欢上了我。这种感情是一种错觉,你以后一定会找到一个好女孩的,相信我。”
“任何人都可以告诉我我的感情是错的,唯有你——肖忆杭——你不行。”我推开他的手,“你想要怎么办我没有办法决定,同样的,我想要怎样你也无法改变。”
“程苏,你是这样认为的吗?你纠缠下去究竟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有好处吗?”我笑着正视他,我想我的笑或许比哭还难看,“忆,你知道吗,有人说,我有时候会把什么事都看得很开,有时候,却完全像个孩子,执着得让人害怕。不知道这是我的优点还是缺点呢?”
“我想你还是需要冷静。只要你愿意,我们以后还是好朋友。”他轻叹,“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可以在这里为你安排一份职务,总比你经营一个小店强的多。”
“你太客气了,我能和肖董作朋友,真是荣幸之至。可是我一无才学,二无胆识,实在不能给贵公司丢脸。像我就只会做做红豆汤一类的甜品,听说你从小就不爱吃呢,这样一来,我连到府上做个厨子都不够格吧!”
“程苏,你很好,不要这样轻贱自己。”他皱眉。
“我没有轻贱自己,我从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低人一等,只不过,可能是你觉得那样的人太过轻贱吧。”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样尖锐的话来,我并不想这样的。告诉他自己对他的感情就好,告诉他自己不会放弃就好,现在说这样的话,会不会伤害他我不知道,但实际上,却像是一种自我折磨。程苏,你果然是个大傻瓜。
“程苏,你到底要怎样?”他很生气,径自走到窗边,背对着我。一段沉默后,他的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冷静而决绝, “如果你不愿意再做朋友,那我想我们再这样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忆,你对我,有没有想过,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呢?如果真如你说的那样,你为什么要逃避呢?”我的声音低得也许只有自己才听得见。
“忆,我只想告诉你,我,会等你。”我凝望着他的背影,“也许我就是这样的人,不到最后关头,都不会死心。不管你怎么想,如果,呵,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对我还是有感情的,你,会和我在一起的吧?”
他仍是沉默。
“如果你发现你终归不爱我,没关系,我还是等你。不知道会是多长时间,但直到我后悔为止。你看好不好?”我抬头望了望天花板,“你觉得烦了,我也不会放弃的,真不好意思。”
“你没什么要说的么?没有的话,我走了。”
程苏,不知道你今天做了一个什么样的决定,但是,至少,这一刻,你没有后悔。
他转过身,那样的表情我第一次见到,不是厌烦,不是生气,不是痛苦,不是动容,而是完全的平静。好似冬天的大海,也许是完全的风平浪静,也许,一颗石子就会激起波涛。
忆,你真的与以前不同了呢。可是我坚信,不管记忆是怎样,人的特质,仍然是会保留下来的吧。
“程苏,我今天才发现也许自己并不了解你,至少,我与你所坚持的,好像不是同样的东西。你这样,会幸福吗?”他居然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忆哥,还没进门就听到你说什么幸福的,干嘛呢?”清脆的声音随着办公室门的打开涌了进来。
那是一个年轻而可爱的女孩,就这样,忽的,打破了整个房间里压抑的气氛。
我不想否认,她的确是一个容易让人心动的女孩,漂亮,阳光,而且,有着与众不同的纯净气质。
我一个人的评断或许不够,但忆在见到她时立刻转变的目光毫无疑问证明了这一点。那是我陌生而熟悉的,宠溺的目光。
“青青,你怎么来了?”忆佯装生气,“我的办公室可不是你随便进出的场所。”
“拜托!我已经问了你秘书了好不好,她说了你没有在谈公事,我就过来啰。”她亲昵地拉住忆的胳膊,“而且你的门也没锁,进来时我也打招呼了,这也有错啊!”
女孩子特有的娇嗔,却显得毫不做作,因为忆的眼里,全是笑意。情人间的调笑,什么时候,都不会显得做作的。
“忆哥,这位是谁?”那女孩转向我,笑意盈盈,“你好,我叫方青青。”
“不好意思,程苏,你看我都忘了跟你们介绍了。”忆轻轻挽住她的胳膊,“这是我的女朋友,青青。其实,我们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你好,方小姐。”我挤出一个微笑。青梅竹马,你为何要跟我说这个?是显示你们的感情有多么久么。
“你就是程苏吗?太好了,我终于见到你了!忆哥在家养病的时候,我就听说了,你在他失忆的时候照顾过他,你们还成了要好的朋友。你人真好,我早就想见你了!可是都怪忆哥,老是说没空。”她居然兴奋不已,说完不忘瞪了忆一眼。
傻姑娘,如果你知道我来找忆的目的,你会这么高兴吗?真可笑,你是我的情敌不是吗,我居然为你担心起来,不知道是谁更傻。
“呢,你现在见着了吧。我知错了行不行?”
“嗯,和我想得不太一样呢!我以为会是一个成熟的中年人,没想到这么程苏这么年轻。程苏你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