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席话,哀怨幽切,令人动容。睁了眼,癞子低头看他。
月华如水,正端端照在阿苏的脸上,投一片阴影,遮半边儿泪痕。袅袅洛洛,丝丝翠翠,便似那长睫上的荧光,一颤一颤,颠个儿徒增思惘。「阿苏......我也是孤儿。」
癞子情动,低低就首,捉了那清艳红唇,暗舌生香,一些儿痴缠,一些儿退让。若你的口舌,融彼的爱伤。
这人间风流,花月翩翩,一宿不复正道沧桑............
暗叹息,细思量,端是万劫不复,也难抵欲狂。
只如是佛云,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既是空,空既是色,空空色色,色色空空,难遂众生痴狂......
不若,求一夕温存,贪半晌欢愉。便如这轻吻,细细碎碎,沿着颈颊,游于肌理,暧昧复凄凉。若稍得,牙边轻咬,便闻得那怀中人,阿苏弱声呻吟。
「疼!大哥慢些儿......我疼......」
心中一动,欲念更生,恨不得把这怀中之物,揉碎捣烂,直嵌入骨髓,订入七魄方才罢休。「阿苏。阿苏......阿苏......」
不住唤他,癞子全凭了一股血气妄为,端的是初涉情爱的少年郎,哪通什么惜玉怜香。一径的颠倒折腾,阿苏早唤不出声响,只闻得些细碎呓语,又哀哀沉寂,细看下,阿苏那纤细的躯体上,衬着月光,点点斑斑,从胸口至腰腹,触目又惊心,再看下,那下身隐秘之处,竟有些红白液体缓缓而出。
陡然而惊,癞子发了慌,拥了阿苏不住唤他,那阿苏,幽幽醒来,又幽幽睡去,半梦半醒之间,只道了句。「疼!」这一世做人,依依稀稀,唯剩的记忆不过是疼。
想那为人之初,别了黄泉,饮了孟婆,来这世间,开眼破啼,受的便是疼。如是我闻,如是谁知,你道是轮回转世,三生有幸,却不想,人生如此,浮生如斯,亦始亦终,亦幻亦灭,缘生缘死,只一个疼字。
失了神,癞子搂了阿苏,便由不得痴痴呆呆,恍恍惚惚,依稀睡去了。
复天明,艳阳高照,这斗室里哪里还有阿苏的踪迹,若不是席上的一抹暗褐血痕,癞子几疑为梦。只待失神,村长已在门外唤他,却原来是请了他去会一会其它的捉妖的术士。
推迟不得,癞子整装而去,不多时,便到得了村长现居的正室。
不大,也不小,森严壁垒倒也气派轩昂,一径入门,村长就高声介绍,只道他是道长高足。这一声落下,室内之人,哗然而动,都一一向他招呼起来,连说久仰久仰。癞子心里暗暗好笑,只道是自己从未下山,也无什么名头,这些人何来的久仰。也不便发作,只一一应承,这下儿,却将众人打量了仔细。
左面为首而坐的,依村长之说,是远从华山赶来的彻非道长,挨近的,是江湖里有名的捉鬼术士,人唤不一差的高人。再看过去,右角的上座上,端坐了一个样貌威严的大和尚,依村长说,此人是,天龙寺的主持戒空,这一扫之下真个是熙熙攘攘,和尚道士,尼姑散人,齐聚一堂,又是一笑,癞子欲回塌而坐,不消,这回头之下,却见那廊下,一个小和尚正冲着自己笑。
细看下,十七八岁的年纪,皂色的僧袍上打满了补丁。清清瘦瘦的瓜子脸儿,弯弯细细的柳叶眉,粉面含春,梨涡隐现,清丽非常。不由也是一笑,癞子远远的向他见礼,岂料,这一揖之下,小和尚慌了神,红了脸。忙不迭地的要躲,却又听得自己的师傅唤了自己进去。分身不暇,又忙手忙脚,只害得跨那门槛之际,险些绊了一跤。
忙将他扶住,癞子又是冲他一笑,这一笑,小和尚更是红了脸,只微微略带羞涩也是还礼一笑。这一笑,便真真是色如春花了。未及还神,那里面的戒空和尚却吼将起来。
「至心,你还不拿了为师的经书进来,却在那磨蹭什么?」
第三章
原来,这小和尚法名唤做至心,正是那戒空方丈的关门弟子。他们师徒一行四人,也是巴巴的赶来除魔降妖!端的可笑,这魑魅魍魉,横看皆是妖,竖观诸为魔。万法不归一,俱从心而出罢了。
应声而进,至心拿了经书垂手立于戒空身侧,这时看去,见他神色凄惶,小心谨慎哪里还有方才的灵动风流。大不为不忍,又暗生疑惑,癞子也复进屋坐下。
这一坐,便又消得一时三晌,拉拉杂杂,煦煦叨叨竟搁置了半日。待众人散去,竟是晌午过半了。念起阿苏,癞子心下发慌。
一念,自己莽撞胡涂,破了清规开了戒律。
二念,阿苏不知所踪,情思可至身子安好。
越想越慌,癞子就愈发的坐不住,当下便出门寻了阿苏而去。
记得那日来时,阿苏道自己住在村尾,却不知村尾何处是他家。一路行去,癞子就一路的难耐凄凉。
这村尾比不得村首,竟是人烟稀少,景色荒芜,莫不说那慌坟累累,枯滕老树。便是偶闻几声鸦啼也叫人心惊胆战,如此孤僻却不知那阿苏住在何处。慢慢寻去,远远的便瞧见一位八十开外的婆婆坐在路旁。心头狂喜,癞子奔上前直问。
「婆婆,敢问柳家阿苏住在哪里?」
「什么?」听不得清,婆婆捂了耳朵大声问道。
「敢问柳家阿苏住在哪里?」再次问得,那婆婆却是笑开了。「杀猪,老身我早就不养猪了,这几年,狐妖作祟,风不调雨不顺,就是养猪,也是养一头死一头。」闻得此言,癞子真是哭笑不得,想那婆婆定是年事已高,耳聋眼花,那里识得自己说些什么。我问他安去,不是自寻烦恼么?当下作了揖便辞行而去。可这当口那婆婆却从后唤住了他。
「小道士,你问的可是柳家阿苏?」大喜过望,癞子慌忙点头,那婆婆叹息一声,便是摇头而道了。「诺,沿着这条黄沙路,左转,不消五十步便瞧得见他的住处了。」慌忙谢过,癞子就转头而去了。
这一条黄沙路,蜿蜒崎岖,遮天蔽地,竟是见不到头。只道是两旁有些新栽的柳树方有些清雅之意。就路而寻,左转而至,果然未出五十步,便瞧得一排瓦房。快步上前,癞子敲了门响却无人来应。暗自纳闷,癞子踮着脚尖朝里探头,却是空空如也,什么也瞧不见。心道,莫不是来错了时候,此刻阿苏恐或不在家。
当下失落,转了圈复往前走。
这一走,可非寻常,却原来这东浮村竟是首位相接的一个圆圈,这尾至尽头稍往前行,便是村首的宗庙。
心下烦闷,癞子正想寻一处清静福地,好生儿理个思绪复繁,见得这庙门便不由信步踏进了。那小庙也是妙极,太上老君,南海观音,小鬼阎王,城隍土地,竟挨个而立,想这三界通天,各路诸神,皆是面面俱到了。失笑出声,癞子在那老君象前坐定,便挽了拂尘,念起了心经。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伊始默念,伊始沉思。师傅常说,道便是人间正法,道便是天地之本,可而今,自己却是胡涂了,离经叛道,端的舍不下这红尘孽障,如心魔附身,欲念难消,且问何常无欲,何观其妙?一径思下,羞愧懊恼,又迷惘茫然。只便是天地之间,一切有为法,如露如电,却是思不得勘不破。
长长叹息,癞子睁眼复瞧,奇得很,这万般思虑,庙内的大小神僊,竟全似在笑。
痴儿......痴儿......你这里苦思冥想,惨悟得悟,岂知不过也是,牢笼一个枷锁一双。安悟,如悟,何悟,得悟,罢罢罢,这条条框框,纷繁就理,何尝不是作茧自缚呢?
一思一悟,蒙胧间一个声音便贴在耳旁如是而言。
癞子大惊,长身而起,又四目察看。竟分不清是幻是真,又或是自己的心魔作祟。若是心魔,那可真真是罪难可赦。悚然而惊,癞子惊出了冷汗,这当口,又闻得那神像后,后门处有些儿不同寻常的声响。
似苦似乐,似喜似疼,道不住的春情婉转,耐不住淫靡风流。
好奇得很,癞子寻声望去,却见那后门处,纠纠缠缠的一团儿肉。蠕动,呻吟......
不由羞窘,癞子悄悄朝外退却。若往日,他怕是难知,这里面的人行的是何事,可今日,他得晓这人世风流,便知那纠缠的一团儿肉,正为妖精打架。骂声晦气,癞子不禁拂袖,只道,这两人也好生不知羞,寻了这么个地方行事,也不怕亵渎神明。那怪世人常说,若为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怪不得淫乱秽行了。
暗声低骂,癞子抬了脚,正欲出门。
这时,那门后之人,却轻轻声声儿开了口,声音柔媚可爱,委屈隐忍,只道说。
「师傅......师傅......饶了至心吧,师傅......啊......至心下次不敢了。」
至心,癞子如若雷击,又复呆若木鸡,只想起那含羞带怯的小和尚。莫不是他?慌忙甩头却又听得里面另一个声音开口。
「妖孽,你这妖孽,乱我修为,害我沦道,这今生业障我如何得饶,且看你今日对了那小道士笑,莫不是又想祸害人。我岂能饶你,我心心念念只道是杀了你,都为痛快,可你这妖孽......」话到这里嘎然而止,所闻所听,便复是喘息阵阵,呻吟声声,浪荡无形。
真个荒唐,那声音粗犷有力,竟真真是那戒空大和尚。
万念如灰,癞子只道荒唐。这人世,佛世,秽气冲天。你言清静,我言超脱,哪里寻得清静,哪里求得超脱,不过荒唐一场。痴痴傻傻,癞子出了庙门,也不知哪里何去,只随得心意,信步而行。花花草草,尽惹神伤,不刻,偏生又转到了阿苏家处。
却见阿苏,月白的衫儿,绿色的鞋儿,正立在那门前细折柳条。人间天上,一瞬思惘,癞子便出口唤得阿苏。
阿苏回头一笑,扬手而招,衬着斜阳,依着柳树,竟是新绿万千,芳菲自暇,如梦如幻......「阿苏」再次唤他。癞子近身跟前。「方才我来找你,你却不在。」
「我帮李家婆婆摘菜去了。」阿苏笑着回话。抬脚请了癞子进门。这院子不大,却好生清雅,与别处自是不同。到了这里,见着阿苏,癞子方觉自己那恍惚的心智稍得安宁。是以,将那各道诸法都拋置脑后,一心满眼都只见得这春色如花。
见他犯傻,阿苏也是笑道。
「大哥这是怎么啦?好似呆了一般。」
如是笑道,癞子却红了脸,想起那夜种种风流快活,不禁又羞又愧,只垂了头,低声细问。「阿苏......你......你还好吧!」他这一问,阿苏自是知晓,也跟着红了脸,垂了头半晌才扭捏道。「无妨。」这一问一答,两人尴尬又羞涩,竟各自不敢再多言语,只暗相对望沉默半晌。
又消得片刻,日暮西垂,繁星当空,竟是一天又去了。
留他住下,阿苏忙进忙出的张罗了一桌小菜。
炒冬笋,溜肝片,炝藕丁,色香味俱全,再添置一壶上好高粱,两人便一一坐下,对饮开来。
杯酒下肚,癞子火烧火燎。
往日,在观里,也是常偷偷吃酒,不过那酒为观里所酿,诸多清淡,哪似得这寻常高梁,烧口灼喉,便似满头烟霞烈火,如荼似焚。又是饮得一杯,癞子却复长叹,想这下山之行,万般变化,几多奇巧,不禁世间种种荒唐,道法何为。听他叹气,阿苏也不言语,只笑意吟吟替他再斟了一杯。
三杯酒下肚,癞子却满心胡涂起来。醉里看月,又借月观花,只在神妙,却难言传。当下里,也是心思浮动,意态缠绵,便挽了阿苏的手傻笑开来。
陪他同笑,阿苏仍旧不语,却用那脚尖轻抵癞子的足跟,雾雨轻挠,丝丝寸寸,描形画意......癞子年少,哪受得起这般撩拔,直一路火起,从头至脚又复归脐下三寸。便拥了阿苏,亲吻起来。连连惊呼,阿苏只道「慢些儿......大哥......慢些儿。」
此下,何从慢起?
直将他按在怀中,又揉又搓,复褪得衣衫,见那日留下的表紫淤痕,这才有了怜惜之意,只切切的碎吻,又将那长发散开。便青丝逶地,寒月魄光,说不尽的妖媚动人,触目惊心......
从头而看,癞子失神低语。「阿苏......阿苏......你却是从何处来,怎的叫我神魂颠倒?我却又将待你如何?」阿苏吃吃笑开,又幽幽而泣,复道「大哥忘了么?阿苏是孤儿,自小一人,哪知从何而来,阿苏别无他愿,只望大哥莫忘了阿苏,记着阿苏,一生一世足矣。」
莫失莫忘,癞子叹息,拾了那长发万千于鼻尖轻嗅。也复幽幽思思,想这人生,从何而来又从何而去,端的令人做恼,如若往生,如若来世,去去回回又消得几人识归途记来路,匆匆复匆匆,尽是过客罢了......
心念顿止,癞子收拢长发,那青丝梢末从掌心滑过,分黑至明,却从中透出一抹红唇,至妖至惑............口干舌燥,欲火陡生,这厢变顷身吻住寻那一宿风流。
春宵若梦,梦里......烟花三月,桃李芳菲,春风拂栏,花月正浓,那一乍如烟如雾,倒有一个人,坐在江边,嬉戏吟唱。
定睛细看,癞子瞧不清他的面容,只见得一双脚在半空里晃晃悠悠。便将那脚上的红色滚珠也甩得一高一低。
「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再把泥儿打破,用水调和,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心儿跟着歌声齐飘,癞子道说不出是何滋味,满是柔情,满是苦楚,满是怅惘......又是回头,那人笑开。
「看,我钓了好大的一条鱼。」举头巧笑,癞子仍是瞧不清他的面容,只看得他的一双眼睛,琥珀青褐,华彩溢光,满是欢欣满是快乐,但不知为何,见了这一双眼睛,癞子心下更是酸涩难当,竟泪珠滚滚不尽而落,便幽幽悠悠从梦中转醒。
这一醒,窗外已是日上三刻,阿苏不见踪迹,只留书说要去集市买酒。
起身而至,踱向窗边,看那远山横影,渺渺茫茫,生生死死,梦中景事,旧时烟花,剎那若闻,便依旧怅然,依旧怅失......只却不知梦中人究是何人,又为何要入梦。思付不得,癞子洗了脸,穿了衣出门。
一路来时,一路回去。昨日风景,今日依旧,黄沙凄迷,,柳叶参天。不觉便又行到了昨日的路口,那老婆婆仍坐在路旁。见到癞子,婆婆笑问开来。
「小道士,可寻着了阿苏。」
「多谢婆婆指路,我昨日已经找到了阿苏。」慌忙回礼,那婆婆只笑吟吟的摆手。
「莫谢,莫谢,你二人有缘终是该见。只望你好自为知。」
话音落毕,婆婆又闭目假寐,只扬手要癞子自去。又是不解,又是纳闷,癞子作揖而去,行进半晌,忽儿回望去,那路旁哪里还有什么老婆婆,只见得一棵老树,直立冲天,枝叶繁茂。
陡然大惊,癞子知道自己遇到的是千年树妖,不由又气又怒,当下捏了符纸就要做法收妖,岂料,这当口有一个人从来路寻来,不住唤他。
「哎呀呀,小天师,你怎么在这里叫我们一顿好找啊,还不快些儿回去,村里头出大事啦。」
大事,癞子心里一惊,也不及细问就同那人朝原路奔了回去。
一路到头,那人领着癞子去了村头的宗庙。
宗庙那里早已是人山人海,癞子到时,来人高吼了一声。「小天师到啦。」闻言,村长从庙内走出,见到癞子真是险些差点哭起来。「小天师,你昨夜可是去了哪里,叫我们好找,你可知昨夜那狐妖又出来害人啦!」言毕,众人皆是垂头丧气复胆战心惊。想起昨夜癞子也不敢多加细说,只问道。「那狐妖又出来害人了么?这次害的却是谁?」
无人答话,只将手指向庙内?
庙内,癞子疑惑不解,想不出会是何人遇害,莫不是昨日里撞见的小和尚和大师傅。陡然而惊癞子冲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