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念真情(出书版)BY 子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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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如此问到,至心红了脸,扭捏回道。「贫僧法名至心。」

  「哟,是至心小师傅啊。有礼,有礼。」彩霞笑道,俏眼生生又看向癞子,只道。「那这位小天师,道名又唤做什么呢?」癞子苦笑,却是不答。见他不理,彩霞气得跺脚,又扭头上前。

  「好大的气派,连名字都说不得。」见她动怒,癞子这才低声的将自己的名讳道了出来。「我......我没有道名,师傅和师兄们都叫我做癞子。」

  「癞子??」闻言,二人同时惊诧,可立时大笑起来的却是彩霞。只见她掩口胡噜,笑不可抑,让癞子大为窘迫,只红了脸却不肯开口再言半句。

  半晌,彩霞笑毕,方才挽了癞子的手唤道。「如此看来,我倒叫不得你小天师了,便唤你一声癞子哥可,可好?」话音落下,又是一阵娇笑。语声飞扬,又调皮可爱,脆生生,娇滴滴,如那一席春风,倒搅了一湖秋水。忙正心敛神,癞子抽了自己的手,便请了彩霞先行。也不纠缠,彩霞仍笑着在前带路。

  不多时便到了那柔舍屋前。

  「阿爹,阿爹。」只听得那彩霞轻呼数声,那小门便吱呀轻启,从里探出一个头来。凝神看去,癞子倒瞧见那人。满是胡须扎苒,又满面霜尘,根本看不清样貌,只瞧得那一双眼睛,浑浊暗淡,却隐隐透出一股子令人心寒的杀气。不禁暗惊,却又听得彩霞道。「阿爹,今日家里来客了,这位道长和小师傅在山里迷了路,一时半会也下不了山,我请了他二人来家歇脚,明日天亮,阿爹送他二人下山可好。」

  未及答话,癞子已先行背着至心上前请礼了。

  「老檀越安好,我二人此番打搅多有不便之处世哲学,还望老檀越担待。」

  仍不答话,那扎苒老汉只将二人从头打量到脚,方才开门,可门开了片刻,见得至心,那老汉却突地火冒三丈,直骂妖孽,又将门扉紧闭了。

  这晌儿变故倒叫三人呆住了,一时里,你看我我看你却不知是何缘由。又是探门,那彩霞软语温言,才哄得他父亲开门。也不敢进,至心只缩在门口听那老汉不住喝骂。

  「你这妖孽,我躲你十年,没曾想你竟也寻到此处来了,当我怕你不成么?你若不走,看我怎样收拾你。」

  又骂又恨,那老汉咬牙切齿竟似与至心有深仇大恨一般。听他不得,至心缩在门边红了眼,几滴儿泪珠便依依滚了下来龙去脉。暗自不忍,癞子心道这老汉好生无礼,便上得前去扶住至心甘情愿,原想好声劝慰,可谁料,这一扶一看,自己竟也是大惊失色。

  不知何故,那至心隐隐抬头,盛着泪光,一双眼睛竟在月色里变做青褐琥珀溢彩分明,正如那妖狐的三分颜色......

  悚然而惊,癞子骇得后退半步,指着至心却是说不出半句话来。与他对视。

  「道士哥哥,道士哥哥你是怎么啦?想是我拖累了你,那老人家不肯收留我们呢,今日我们该做何打算,是摸黑下山还是等明日再说?」他此般问道,癞子也不敢答话,呆呆的看了他半晌仍不做声。这时,门却豁然大开了。那唤做彩霞的姑娘从门内踱出,见了他二人方才笑道。

  「阿弥陀佛,我当你们被我阿爹给骂走了呢。莫和他计较,他每次吃了酒就是如此乱骂一气,今日里也是,他吃了酒,说话胡涂,你们莫放在心上,现下我阿爹睡着了,我给你们把柴房收拾了现来,今日,你们就且将就一下,明儿打早我就送你们下山。」笑语嫣然,那彩霞引了二人进屋。

  屋子不大,却是收拾得妥贴干净,一径看去,方才那骂人的老汉早倒头睡在炕上,鼾声如雷了。噗嗤一笑,彩霞摆摆手,示意二人不要张扬,便再引着二人转去偏房的小屋。

  「今夜恐叫二位担待了,你们且歇息一下,我为你们打些水来洗脚。」曼声吩咐,彩霞出得门去,这屋内便只剩下癞子和至心了。仍不做声,癞子看着至心,心头却似擂鼓。他只道说处处寻妖,却未料这妖物就直在身侧,又气又怒,又惊又怕,那癞子心里竟胡涂起来,忘了取符做法,只呆看着至心发愣。至心也是不解,当他心里不待见自己便后怕的缩至墙角。两人对望,心里却是各般心思,百转千回不往一处。

  这晌,彩霞也打了水进屋,见他二人此状又是笑开。

  「你们还不歇息做什么,难道还要等人来说书?」

  如是调笑,至心红了脸,忙作揖道谢替彩霞接了水。癞子也自是道谢,但心里的的疑虑竟一刻多过一刻。眼前是何等状况,这彩霞是人是妖尚且不清,却偏生又出个至心小狐狸,也罢,我且装做不知,看他们端的要做些么子怪。

  暗暗打算,癞子方定了心,只随着到心洗漱完毕便和衣而卧了。

  月华如水,清辉淡洒,只映得山中夜色清幽静寂。

  闭了眼,癞子却是睡不着,不禁紧握了那桃木剑,默背天师经。想他此刻,心中半是张惶,半是兴奋,只待得妖狐作乱便擒他个正着,那时方不负自己的这一番造化,可也奇怪,自打睡下那至心却无半点动静,只听得他在耳畔不住叹气,又不住自语。

  好生厌烦,癞子佯装假寐的翻了身向他靠去,竟将至心骇了一惊,忙伸手来扶。继续假寐,癞子偷眼瞧他。却见得月光中至心蒙蒙胧胧一张小脸俱是泪水,也是惊疑。癞子仍不做声,看他扶了自己又仰首望天,便再复碎碎的念将起来。

  「梦梵语波罗蜜,此云到彼岸,解义离生灭,着境生灭起,如水有波浪,即名为此岸,离境无生灭,如水常流通,即名为彼岸。」

  这才细听,癞子听他念的却是法华经里的一段经文。说的却是那往生或彼岸。癞子自小学道,对这佛经却是不通不解,可不知怎么的,今日听到这夜里,悠悠忽忽竟让人凄凉难耐。

  佛曰,彼岸,便是因孽具消的极乐世界,众生普度,追追寻寻便是要去那彼岸,可兜兜忽转转几人能度?寻寻想想又有几人能悟?即是能悟,那悟又可非是虚,如此思来真是令人做恼。

  暗自凝神,癞子听他如是念过,又幽幽悲切起来,只隐忍抽泣而不肯放声大哭。

  好生奇怪也好生不忍,便睁了眼瞧去。

  却正见得一双泪眼,迷人心智,乱人魂魄,哀哀凄凄,纠结生怨,痴痴缠缠及至心底......尔万劫不复......

  闭了眼,癞子长叹,科不忍下手,只忘声罢,拽了至心的衣襟,轻触他的额头,抹了他的泪痕以示宽慰,那至心,一生悲凉,自小颠沛流离,可曾受过此般温情以待,便再也耐不住满腹心酸,扑在癞子身上大哭了起来。

  声声切切,呜呜咽咽,直将这人生七苦,红尘劫难俱托泪水化形成风,烟消云散......哭得累了,那至心恍惚睡去,也是恍惚,癞子只暗自问己,除魔卫道,魔且是何道又为何,只却思来,这三界难识,纷纷扰扰,难理难清。也是乏了,终敌不过满身疲倦便随着至心也亦沉沉睡去......

  复天明,一抹晨光,从那纸窗透入,二人转醒,就听得窗外彩霞的娇笑。

  「太阳晒屁股了!」

  立时一惊,二人从柴堆里跳将而起,便起身出门。出得门去,彩霞正在院子里打水浇花。见他二人彩霞只笑道:「两位小师傅,销待片刻,用了早饭我便送你们下山吧。」「有劳姑娘。」至心慌忙道谢,癞子也跟著作揖,这时看去,这山问清晨,露重花香,又初阳微照,漫山的青翠漫山的雾拢,全不复昨夜的妖邪冲天。再将看去,那至心的一双褐眼,也至转黑透明,便如寻常无二,哪里可见什么。

  暗暗疑惑,癞子纳闷,只道是自己莫不是捉妖入了魔,看花了眼误走了神?将这诸般万物都疑为妖?却是不解,又听得那屋后的小院传来些霍霍之声。煞为好奇,癞子后院探去。

  后院亦不大,如前院大小不差,只是这后院不若前院一般满是花草奇香。不复雅,倒似个屠场,那周遭院墙上竟挂满了大小不一的兽皮。院中,昨夜的扎苒老汉却跳着一方青色大石正自磨刀,那霍霍之声即是磨刀之声。

  见了癞子那老汉也不招呼,仍自磨刀,反是癞子见了他有些尴尬,只赔笑道。

  「老檀越酒醒了?」

  「恩!」那老汉应了一声,只将刀扔给癞子又吩咐道。「小道士,莫吃白饭,去替老子我把柴劈了。」

  哭笑不得,癞子接了刀只得前去将那撩柴火搬下准备劈柴。可一行打量却见着自己着的道袍,宽袖大羽极是不便,又复脱了道袍好生收放,这才转回前去劈柴。他一行背过,那老汉见了他的背心竟大呼了起来。

  「你......你......你姓什么名谁??可是姓程?」

  好生不解,癞子回头看他,只笑道。「弟子不知自己何姓啊,倒是老檀越怎么说我姓程?」

  也不答话,那老汉却跳了起来,直奖癞子托转过身,细细的打量了一番,便再次呼号了起来。「天王老爷呀。你......你......你是程小公子啊!!」

  第五章

  这一番呼号令癞子呆住了,他原来却不知道自己竟姓程。如此说来这老汉倒识得自己的来历,也不多话,当下癞子转了个头去,真瞪着老汉,复问道。「老檀越说我姓程,此话怎讲,烦请你细细道来?」

  「冤孽啊!冤孽啊!」不住摆头,那老汉也是涕泪满面,只扶了癞子才长长叹息。「想当年,小公子出世还是我那死去的老婆子给接生,小公子是贵人,生来背心里就有竖排的七星黑痣。老汉我别的记不得,这个却是记得,方才我一见小公子的背心,便知你就是那程家的小公子了。」

  「哪一个程家?」听到这里癞子胡涂起来,无头无尾着实是不知这老汉说的是哪一家。瞪了眼,老汉直了头,便道「还有哪一个程家,不就是东浮村里头被狐妖做乱的那个程家么」

  「哎呀......」一听这话,癞子大惊,跌到在地,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愣了半晌才道「我......我便是那程子非的儿子么?」

  「可不是!」老汉一瞪眼,又道。「当年事,老汉我记得一分不差,岂会弄错,何况小公子还与我那闺女许了娃娃亲。」

  说到此处,癞子愈加纳闷,理不清这老汉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待老汉一番从头细表,方才得知这面貌凶恶的扎蚺老汉正是那当年活剥了狐狸皮的张屠户。说起当年事,张屠户犹是心有余悸,只灌了一口酒,看向远处。

  已是正午,满山空寂,又有些个午后的燥热,虽说是深秋,但不怎的,这灿阳之下,仍是难掩心底藏存的阴霾。

  喝了酒,张屠户打点了精神出鬼没,唤了闺女与至心围坐炉前叙起当年事......

  当年,张屠户正值壮年,杀猪宰牛是方圆百里的一把好手。那一年,记得是丙戌甲子,也是秋天,程大官人在村头开了学堂,自己也送了两个儿子入学,想的是以后考取功名洗洗这家传的血腥味。那一年,也是可巧,程家娘子生下了头一胎的小公子,自家女人也如愿的生了个小闺女,虽说是庄户人家,可自己这小闺女却是生得眉目清秀,可人见的惹人疼。程夫人心里欢喜,便要了闺女与小公子定了娃娃亲。程家书香门弟,自己的女儿找了个好婆家何尝不欢喜。因此就应下了这门婚事。

  原以为,好日子开头,本该是风调雨顺和和美美,却未料几年后起了战乱。有战乱也就罢了,可又未想这乱中添乱竟闹起了狐妖。也是前世孽障,又恐或真如妄言,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那狐妖做乱一天更过一天,村里头人心惶惶不得终日。也是无法,程大官人才想了这么个下下之策,引了那狐妖下山,又遣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埋伏在门后,只待妖狐现了原形便生生的将它擒住了。

  思到这里,张屠户却是一叹息,幽幽渺渺又自顾喝了口酒。

  「当年之事,这十年来我是一刻也不敢回想。今日里,也是造化又逢得小公子我才敢从头细说。

  说得那天,也是如此,日头毒辣,本是秋末,可那地里头竟被照得冒烟。我与几个后生就伏在程家屋后,只听得屋里哭哭笑笑,如唱戏一般过了一宿,次日清晨,便被官人唤了进去。

  进去一看,好生了得,那里间的床铺上躺着一只白狐,通体透雪,竟未搀杂一根杂毛。那眼睛也是精奇,不若寻常妖物那样绿光闪寒,那狐狸的一对眼睛竟似一双透亮的琥珀。」说到这里,张屠户斜过眼去看了看至心,被他看得后怕,至心缩了缩手朝癞子靠去,谁知,癞子也拿了一双眼,清冷犹疑看着他。

  没了合计,至心只得正身,却听那张屠户继续下道。

  「我心里知道这尾白狐便是那作乱的狐妖,当下也不手软与几个后生合力将它扑住。捉了狐妖是头等大事,大伙走村串尾提了锣敲打,村里头都争先恐后的从屋里头挤出来看狐妖。那时里,老村长还在,与那合十天师主持大事,命人抬狐妖去宗庙。

  本来老天师是说要为那狐妖化戾解煞,毁了它的千年道行便是,可这村里头受那狐妖祸害至深,都不肯轻饶,也不依老天师的话,直要将那狐妖剥皮放血,活活烧死。无法,老天师劝不住大家,只得置之不理。那天我得令领的差事便是活剥这狐妖的皮。也是年少气盛,若今日,便是有十倍的好处我也决计不会接手。」

  闭目叹息,张屠户默声不语,屋内的一堂炉火电厂,忽明忽灭,便如三生缘起,斯沉斯浮......

  又是过了半晌,张屠户才睁眼复道

  「那双眼睛,现下里想来仍是深身发寒,我这十年来生生受苦,怕的就是那一双眼睛。」捂了头脑,张屠户不住发抖,显是骇怕非常,可仔细瞧去,鼻尖腮下却隐有泪水。暗自疑惑也暗自叹息,就有听得张屠户言道。

  「那日,村长令我剥皮,我也是兴起,揣着屠刀就上前。几个后生替我按住了它,我去看它,它竟也自看我。不吼不叫也不闹腾,瞪了眼睛直直的看我。我看得后怕,又是火起,但用刀尖戳瞎了它的一只眼睛,可它仍是不叫,仍是自顾看我。

  我心里害怕,手竞软了,刀也松动开来。大伙见我害怕,纷纷嚷闹,直呼我剥皮,被吼得一激,我便提了心甘情愿 ,一刀就上去,从眉心儿划过一道口子,撒下些粗盐就细细往下理。我自幼儿就是学的这手艺,往日里杀猪宰牛何曾手软,可那日不知怎的,我一面剥它的皮它一面望我,我......我......心里竟说不出的难受。

  至后来,一张皮被我褪下,它仍是不哭不号只复看着我,又复呆呆的望向大官人。我只道它心里嫉恨,可不知怎的却觉得它一双眼睛里竟满是愁怨。至后来,村长下令烧火,那狐狸才号哭起来,一声惨似一声,一声快似一声,就如把心肝都要叫碎一般,可到底,还是化了灰。」

  「那狐狸死后,大伙三五六六便散开来龙去脉,只有大官人一人立在庙前不肯动,怎么劝也是不走。我们都说奇了,怕大官人中了那狐妖死前施的咒,中了魔了。不得寻常,便唤了程夫人前去,可一去,却见得大官人捧着那狐妖的骨灰嚎啕大哭,怎么拉也拉不住。

  再后来,大官人就疯了终日里痴痴呆呆只捧着狐狸皮又哭又笑,再后来,大官人不知所踪,程家娘子也生了一场怪病去了,程家娘子死后,便是老村长也得了失心疯,终日里不住惊吼,直说那狐妖的冤魂索命来了。

  时日久了,村里头就都风言风语起来,说那狐狸死得不甘,现化做厉鬼来索命来了,初时,我却是不信,可也是奇了,那几个与我一道捉狐妖,剥狐皮的后生都一一死了,死前不是疯就是傻。我这才有些害怕,终日恍恍惚惚,只见得那一双眼睛不住在眼前晃。」

  说到此处,张屠户又顿了一顿,只看向癞子,微微一笑。

  「小公子你是不知,那些日头里我是何等惊惶。我每日夜里一睡下就见得一双眼睛,一睁开就听得他的哭声,是日里夜里终不安稳。后来我婆娘也疯了,说是在后山洗衣服时,见到那狐妖,给吓疯的,她这一疯,家就不成家了,再跟着,死的便我两个崽娃,他们一死,我就知道这狐妖是不会放过我的于是,连夜里我就带着闺女逃到西山上的冷桥观里,又从观里隐姓埋名躲到这山拗里头来了......」

推书 20234-03-06 :沐情 上————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