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念真情(出书版)BY 子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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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庙内,血气冲天,一排泥像倒倒歪歪,那每尊泥象上侧俱挂着尸首一具。左起至右,不多不少整好八具,俱是容颜枯损,体干肤残。但奇的是这次死的却不是村内之人,一排而下,僧衣道袍,尽是些外来捉妖之客。悚然一凛,癞子冷汗直冒,符咒在手却念不出一个道字,只仰首看那庙墙,白底红笔,用血而凝成的几排大字。

  参禅......悟道......识魔......

  诛佛......弒祖......唯魔......

  端的嚣张狂妄,又妖邪尽现。不出一言,癞子容色惨白,只沉声而问「这是昨夜何时之事?」

  「大约子时。」材长回道。癞子却是痛悔万分,子时,自己子时却醉在那梦里虚无。又恨又恼,直将手中符咒挫骨扬灰。

  「妖孽,我留你不得!」当下,行事如风,出得庙去沙场点兵。

  「诸位,这妖狐一日不除,尔等就难保一方平安。今日,吾奉师命下山,为的就是除魔卫道。还望诸位与我齐心合力同诛妖魔。」

  这番话,意气风发,豪气升天,众人无不叫好,叫好之余却有一人阴测测的笑开。「小小道士口出狂言,量你何德何能捉那妖狐,只怕你的修行不够定力不稳反被那妖怪迷了。」定神看去,那说话之人正是天龙寺的方丈戒空和尚。癞子不喜他言行,只将脸沉了下来问道。「却不知大师有何高见?」

  「高见倒是没有,只是洒家不放心将师徒性命交于黄口小儿手中。」冷哼一声,戒空也是一脸倔傲。二人势均力敌,剑拔弩张眼看就要翻脸,这时村长上前适时解围,只赔笑道。「二位息怒,莫伤了和气,大家都是为了捉那狐妖而来,不若拋却彼此成见,一力一心可好。」

  他二人见得村长上前打合,均拉不下脸再次斗气,只对视一目,复拂袖而去。天暮,癞子在村头摆了祭坛,领着众人上香示天,之后,便一径直上那妖气冲天的后山。

  坐以待毙不如先毙。

  如是打算,癞子观得天象,见那后山,八宫流气复逆行,星气流转却穷尽,显是妖合聚居之地。因此,领了众人上山捉妖 。

  天暮时分,由昼转夜正是阴气极盛之时,这一行上山,一路怪滕枯树,林深叶茂,繁花点影,荧荧灭灭不尽妖邪又不尽阴森。

  噤声失言,各人心中均暗自打鼓,怕是有去无还,唯有癞子例外,他这一心里想的尽是那夜所见的狐妖,心心念念恨不得将他置之死地方休。

  凝神静气,癞子手握长剑,掌着罗盘行于众人之前,随他之后却是那戒空和尚和他一行的弟子。

  倒不是戒空认输,只因那戒空掐掐算得这妖狐也盘踞在后山,不输人前,也领了众弟子上山捉妖,因此这才与癞子聚到了一块。

  不消说不得,二人相顾无言,唯有跟了戒空同来的小弟子至心,见到癞子后,仍向他偷偷笑了笑。忆起昨日庙中所见,癞子厌他淫乱,只回了白眼却不将理他,那小和尚不知何故,便委屈的红了脸,这时,戒空却在身侧怒吼。

  「至心,还不随了为师过来,你怕是想那狐妖吃了你不成。」被吼得一愣,至心后怕地瑟缩着跟在戒空身后。

  这时,后山红日坠空,似悬非悬,便如血色漫天浸染,那余晖躲目茶光,直将逼得生生睁不开眼。怪道害怕。众人暗惊,却见得林中阴风乍起,黄叶舞天,一方红巾辟天盖地而来。便闻得一阵狂笑。

  「何必事事问道法,仰法指天唯我尊。」

  闻声看去,那林间高树上不知何时坐了一身红衣的少年。

  黑发乱纷,顾盼生辉,艳丽无匹。却正是那夜的红衣狐妖。

  「妖孽,你终于现身了。」怒火填膺,癞子喝骂,那红衣狐妖却吃吃笑了起来。「小道士,你可是要捉我去成亲?」「休得胡言。」癞子大窘,只得再次喝骂,那狐妖也再次笑开。

  「何须再捉,只消你开口,我便与你鸳鸯双栖,长长久久。」

  「妖孽!」不忍再听,癞子抽出符咒,只念得一声急急如律信,那符咒便化做一只秃鹫直朝那狐妖飞去。那狐妖也不躲,衣袖轻翻,顿将秃鹫收时囊中,却在下刻变做漫天乌鸦盖顶而来。

  那乌鸦个个精瘦枯干,张着大口不住叫唤,扑天而来,附体嗜咬闻得血气便更是兴起,直将众人咬得乱哭乱叫,慌忙见之无暇做法,唯有癞子与戒空。

  屏息静气,再将出手。那戒空,向空拋出法杖,化做万形在空中左挥右舞,驱赶乌鸦。癞子也不落后,又是一张符咒,急急如律令,化做万支利箭直射乌鸦。

  又是翻袖,狐妖笑将起来,「二位好法力,小道士,人间至情,我对你真心一片,你却待我如斯,也罢,今日不与你多做纠缠,待我收拾了众人便再来会你。」言毕,长身飞天,红袖翻飞,只喝道。「诸地树妖,听我号令,还不速速与我灭了此间人等。」

  这一声令下,红光弥漫,烟雾丛生,那些个枯藤老树,竟似活物一般动将起来,将众人团团围住,又抽枝牵条捆绑缠绕。不消一刻功夫,诸多人等俱被缚手缚脚。

  又是一声冷笑,那狐妖再次喝道。「连地成一线,厮物皆不见。」便是漫天阴风漫天血光,纵横批驳了............迷了眼,癞子只来得及骂了声妖孽,便在那一片血光中昏睡而去了。

  待幽幽转醒,却见得自己躺在一处幽僻,空旷的草地上。周遭早无人影,来时同伴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下骇然,癞子挣扎着起身,在周围搜寻一遍,仍不见人,当下万念俱灰,跌坐在地。

  此时,夕阳日暮。满山空寂,幽僻之至,只闻得风声鸟鸣。又是怅惘,又是害怕,癞子看了那落日余晖呆呆出神,这晌,他却听到了响动。回首一瞧,见方才空地的草丛中探出了一个脑袋。

  「道士哥哥,我......我好怕......」

  癞子看去,那瑟缩匍匐在草丛里的不是别人,正是戒空的小弟子孙,小和尚至心......

  第四章

  见到至心,癞子却是不喜,他只是暗下疑惑,这一场恶战,分明是损兵折将大败而散,同行诸人均不知其踪,却为何单单多留了一个他。又是疑,又是惊,癞子只是原处看着至心而不敢贸然上前。

  未曾察觉的异样,至心蹒跚的从草丛中爬了起来,方才对癞子言道。「我......我走不过去。我的脚扭了。」闻得这话,癞子纵使心肠铁打也不能置之不理,再则,至心一身衣衫褴褛,神情委顿,也是一副恍惚惊恐的样子,委实让人可怜。叹了一口气,癞子上前为他审视伤口。「伤的是哪里。」他道俯身为至心察看。

  脱却僧鞋白袜,一双弯弯的莲足现在眼前。癞子大吃一惊,这双脚细白柔嫩,形状奇特,分明是曾如那女儿家一般裹缠过。见他吃惊,至心也脸色微红,扭捏道。

  「小时候一个游方道士为我算命,说我命中多劫数,要娘亲将我如女儿家般待养,方能逃脱天命。」听得这话,癞子也不做声,只压下心头惊异,继续为他诊视。

  脚裸红肿,脚根略微脱臼,看样子是行不得路了,不再犹豫癞子当下将以至心背在背上,只道。「趁天未黑,我们赶快下山,如若日落,怕是你我都出不了这个山头了。」这话非假,眼下这山中看似平静却暗含杀机,方才合众人之力都不能斗过那狐妖,况乎现在自己人单力薄。背了至心甘情愿,癞子掌了罗盘迎风而测,见那指针朝北,方才向北大步而去。

  一路而上,依旧枯藤老树,怪石嶙峋,不尽的诡异阴森。至心害怕将整个人全伏贴在癞子的背上下班,不住发抖。癞子心软,纵使厌恶他的为人却也不好拂逆。只不住安慰他道「莫怕,朝北一径走,我们很快就能下山了。」听得此言。至心也不出声,只将自己更依偎了进去。又是行了片刻,那至心才幽幽而言。「你人真好。」

  听他而言,竟是语音凄楚,又无尽悲辛之意,癞子好生好奇,想要回头看他,谁知至心整个儿伏在他背上不肯抬头半分。只得作罢,又向前而行。

  端是奇怪,这一行半晌,两人竟又饶回了原地。

  风吹草地,黄花隐现,分明是起初之路。不由大惊,癞子再次掌了罗盘而测,依旧向北。二人复往北行,却仍是绕回了原地。惊出冷汗,癞子背起至心反向南走。这一路颇为顺畅,分花拂叶,景色依稀有些人间之味,可令人做恼的是,一路行来,兜兜转转还是回了原地。这下癞子明白了。他们倒不是迷失路途,恐或是遇上那狐妖所布的鬼打墙。

  又是一刻而过,癞子这才睁了眼。那至心也是乖巧,这一晌的折腾迷转他却未吵闹半分,只静静的守在癞子身侧,陪他调息静气,这刻,见癞子睁眼,才笑道。「我以为你睡着了,不敢吵你,只在心里害怕,现在你醒了我就不怕了。」

  「对不住,忘了与你吩咐,我只是调息静气,并没有睡着,害你担惊受怕了。」听得他软语温言,癞子心里难禁愧疚,但也霎时对至心和颜悦色起来。却是受宠若惊,至心抹了眼泪,只笑道。「哪里,我才是拖累你了。」言毕,面色顿红,眼尖随地不敢再瞧癞子半分。

  也不上心,癞子起身而望。

  日暮将近了,这半晌折腾下来,那一轮残日已坠却半空,天地悠悠间隐有了暗色。万分心焦,癞子回头对至心道。「我们怕是进了鬼打墙,今日出不出得去怕是只安天命了,你退至一旁,待我做法,看看能不能分出一条路来。」

  听得此言,至心果然退到了一旁,只是剎那之间,恍惚说了句:「鬼打墙,我倒宁愿终生困在这鬼打墙中。」

  置若罔闻,癞子抽出长剑,就地划了一个极大的圆圈。又进至圈中,取了符咒空手引燃,再串至剑上,念得咒语,便又点了三柱檀香,插于其间,这才盘腿而坐。

  「我设了引僊阵,已经点香求兵,如若顺畅,稍事自会有僊人为我们指路。」他如是安慰,哪知至心却在身后幽幽开口。

  「出去,不出去又有什么分别呢。出去也只是受人欺凌,遭人白眼,倒是在这里更清静一些。」

  他说这话,癞子好不奇怪,回头望去,却见至心神色凄楚,脸颊旁犹自挂了一行泪珠。他自是不知,至心的心思。只觉得他现下竟是万般可怜,又是一呆,却听那至心再复言道。

  「幼时家贫,又逢战乱,爹爹死于乱中,娘亲带了我们兄妹三人离家逃乱。原指望,能逃出家乡寻一处清静之地便定居安顿,可才出家门口就遇上了一群乱兵。行李被抢了不说,还抓了大哥去当兵丁。

  只剩下我和娘亲还有妹妹相依为命。那日里,大雪封山,我们母子三人在破庙栖息。

  妹妹直吵肚子饿,无奈之下,娘亲便冒着风雪出去为妹妹讨食,可这一支竟未再归,后来我才知晓,天寒地冻,娘亲衣衫单薄禁不住冻,一宿风雪挨下来被活活冻死在山中。

  草草将娘亲安埋,我便独自带着妹妹过活了。那时我想,这天地间就妹妹一个亲人了,我只要她好,但是怎么样都可以。

  为了糊口,我去客栈做杂役,可没曾想店主黑心欺负我们年幼,不给我们工钱,无法,我又只得去镖行帮忙做挑夫,可人小力气小,也是没有收成。眼看年关将至,我和妹妹却连一顿饱饭也没吃上。

  后来,有一天,我去街上乞讨,有一个人对我说,可以让我们吃饱饭,只要我听他的就行。可后来随了他去我才知道,我做的竟是天下最下等的小官。

  但那时我想只要妹妹好过,我便是怎样也无妨,因此就忍辱偷生为人,可谁料,过得一年,才知妹妹也给他卖进了青楼,且年幼体弱,受不住惊吓死了。

  万念俱灰之下,我逃了出来,整日里只知赶路,痴痴傻傻不哭也不笑。后来,我一路逃到了天龙寺,见得那里正开堂授讲佛法。那和尚说,此是苦,汝应知;此是集,汝应断;此是灭,汝应证;此是道,汝应修。我一时听得呆了,顿觉这人生七苦,四大皆空,不若投身佛门求得清静,谁知......」

  说知这里,至心却不往下言而有信,只抹了眼泪笑道。「好端端的我说这些做甚。还是好好看看如何下山吧。」

  低声而应,癞子也不追问,只回头看那檀香,三香未灭,直冲上天,又复往北,这下,癞子明了出路,只掏出一张符咒,遥天一甩,又将其引燃,只念到。「尔等妖孽,奉圣之命,还不速速退开。」

  他吉是喝道,那些个枯藤老树,怪石蔓草便一一又动将起来,直慢慢后退,复现出一条红泥小路。此时,这一片空地哪里还有衰草哪里还有枝蔓,却是一个林木参天的树林,这一条红泥小路就从林间而出,只指向北。

  又背了至心,癞子沿路而走,不刻功夫便下了山去。

  这却不是来时之路,只见一路清风徐行,草色迷眼,却是一条清幽至极的小河现于面前。那河水映着夕阳,衬着彩霞,   漫天......

  这倒不奇,这山头本就极大,便是出的另一个山口那也是常事,可奇的是,此际时分,这荒芜的山间小溪边竟有一个妖娆动人的女儿家在河边洗衣。

  仔细看去,那姑娘十七八岁的年纪,身量苗条,肤色柔腻,一条油黑水亮的麻花辫及肩而落。一身杏花短袄,枣泥袄裤。更将她勾勒得腰肢动人。再复看去,又见她秋水若明,唇艳若花,便似那天外彩霞,艳丽夺目......

  二人楞住,心下骇疑,只木立在溪边不敢上前。这时,那姑娘转过头来,瞧见二人却是笑开。「呀,道士背和尚倒是少见。」

  她这话本无奚落之间,却不知何故,二人听得此言竟都暗红了脸,只嗫嚅唐突不知做何响应。又是迟疑了半晌,癞子才缓缓而道。「敢问姑娘这是何处,我二人不慎迷了路,一时不知去向还望姑娘告之。」

  「这里......?」那姑娘偏头遐思也不答话,映首夕阳,一张脸儿越发的俏丽动人。又是待得半晌,那姑娘才回首笑道。「这是个什么地方我也是不知,我只知道打小记事我就住在这里了,诺,前面山头过去就是赶集的地方,后面山头脚下是我家,要不,今日天色已晚,你们就去我家歇歇脚吧。」

  听昨此言,癞子也不敢答话,他只是顺她而指看去,果然,那前面山头炊烟寥寥,定是人多聚集。再观后面山头,荒林乱石,不似寻常便心底犹疑起来。只道说。「如此,怕是多有不便吧。」

  「什么便与不便?」那姑娘笑道,弯了腰,提起竹篮在前面带路。「我家又不是只我一人,我和爹爹相依为命,今日里看你们可怜,才好意收留,可没想到你这小道士却不识好歹,也罢,你若不愿随我去,我也不强求。只是传闻这山头多有精怪猛兽,若是将吃了,他日你成了孤魂野鬼可别来找我喊冤。」

  那姑娘一字一句道来,似喜似怨,又怒又瞋,语言娇柔柔婉转,可爱非常。便是至心这等不近女色之人在癞子的背上听了心里也大为喜欢。忙出声应道。「姑娘莫怪,我们只是怕叨绕了姑娘,若是姑娘好意,我们自然心领。」

  「小和尚倒会讲话。」芳心窍喜,那姑娘转怒为笑,只拍手而道,又斜斜的飞了癞子一眼,暗指他不通世故,可癞子却是哭笑不得,只在心里暗恼这至心小和尚大为胡涂。

  殊不知,这几日里,狐妖做乱,又方才脱脸便在这荒山野岭里见得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哪知他是人是妖,又何料是吉是凶,这倒好,底细还没摸索清,便巴巴的送上门去。也是无法,癞子推托不得只好背了至心随了那姑娘前去,而一路之行却在暗地里多戒备。

  三人同去,朝西而行,过了小河又下了斜坡,便见行一家茅舍小屋隐隐而现了。

  此时,日已丁沉,唯剩余晖,这漫天夜色可见星光。指了那茅舍,姑娘笑道。「诺,我家到了。对了,我姓张,闺名唤做彩霞,却不知二位姓什名谁啊?」

推书 20234-03-06 :沐情 上————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