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枕望着那空中漂浮舞动的白衣身影,默默起了敬意。
‘牵动一江愁’真的发出来了。窗边没逃掉的人干脆都蹲下了身子,抱住了头。虽然他们知道面对唐门顶尖的暗器护住要害是没有用的,因为只要是唐门的东西,就算一根牛毛针扎到手背上都会要命!但是,他们仍抱着侥幸的希望。
给他们希望的,是那残废的少年。
就如唐多愁虽轻视他却仍得听他把话说完才动手一样,这些人也不见得就相信这少年真能救了自己的命,但不知怎的,心里却隐隐对他的话有一种信赖。
就在‘牵动一江愁’发动的同时,少年浮在空中的身子已开始旋舞。
四片衣摆在空中飘舞,象一瓣一瓣绽放的花。
他边旋舞着,边挥动着衣袖。
袖长而宽大,舞起来的姿势如天女散花般的优雅。
他散出来的不是花,是一道一道比‘牵动一江愁’更细,更亮也更迅速的冰蓝闪芒。
因他舞的太快,所以这些迅疾的闪光竟象同时发出来的一样。
敢跟唐门对决暗器,他莫非是疯了!
唐多愁看着那少年的神情,就象在看一只妄想挡车自不量力的螳螂。
少年袖中飞出的暗器,大概也有百余枚之多,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有的直飞,有的倒旋,有的冲天,有的霹地。然后他终于力尽,轻轻的落在了原位,依旧盘膝而坐,只不过苍白的脸上染起淡淡的红晕。
他坐在桌上,仍是以飞起之前的表情,冷冷的直盯着唐多愁。
面对着铺天盖地袭来的银丝,他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仿佛这些暗器完全与他无关。
又好象他一直就坐在那里,从来也没有动过。
唐多愁突然笑不出了。
因为他发现,那些银丝已经全部失了方向和力道,被各式各样的暗器钉在了墙上,地上,已经快要烧塌了的屋顶上。
避无可避已经变成了无须再避。
苏梦枕定睛看去,发现原来‘牵动一江愁’是由百余条细如毛发却锋利无比的冰丝所制。丝上喂毒,只反光,本身无色。如今,每一条丝线都被那少年的暗器牢牢的钉住,而他们就象在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上一样。
如果不是这少年的暗器手法太过吓人,这严密如蜘蛛网的阵势,任谁都没有自信可以逃脱。
方才窗口边吓呆了的人们立即往外逃去。
就算这少年稳住了局面,他们也被这网阵吓破了胆。
等人们开始惊觉而逃的时候,唐多愁身前的二十四名手下齐齐扑倒在地,无一例外的,咽喉处钉着一柄小小的飞刀。
唐多愁汗流浃背。
不但能破去唐门‘牵动一江愁’,而且封死了每一根冰丝,保护了一屋子的人,还夺去二十四名高手的生命,这个少年的妖法,实在太过怕人!
火光跳动中,更映得这少年实在漂亮的不象人。
他在望着自己修长苍白的十指叹息。
“我真的很无情。”
然后他抬眼冲着唐多愁一笑。
笑容无奈,象冰封千年的湖泊寂寞的镜碎。
然后他喃喃似是自语:“其实,我并不想杀人。”
敢情他还在为自己杀了人难过!可看他那一身杀气一手无情的暗器,若非年纪太轻,简直就象是最一流的杀手!
唐多愁先前还有些可怜这残废少年,现在却只恨被他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似乎连逃走的力气都有些欠奉。为了打破这令人郁愁至狂的气氛,他终于没话找话,干巴巴的道:“你是…你尊姓大名?”
第十一幕:问君何所思
“你是…你尊姓大名?”
唐多愁本来想直接问‘你是谁?’可是临时却改了口。他到底是老江湖,自认一盏茶的时间之内摆不平这残废少年,而一盏茶过后,雷苏二人所中麻药的效力可就要过去了。现在退一步好说话,他们又没啥深仇大恨的,此时情形不妙,还是少得罪些人,脚底抹油才是上上之策!
“你不配知道。”少年冷冷的道。似乎连和他多说两个字的兴趣都没有。
“少侠,”唐多愁干笑着道:“唐朝可也不是好惹的。你我又没有不共戴天之仇,何必咄咄逼人!何况我要走,你未必就留的下,大家都退一步,来日方长。”
“哪个跟你来日方长。”少年微微扬袖,一道闪着紫青亮色的暗器便擦着唐多愁发边而过,钉在了门边。仔细看去,原来只是一只淡紫色的没羽箭,可方才从他袖中发出之时破空疾射的威势却远超铁弓硬箭。然后他就看着那尾巴仍在颤动的紫色小箭,淡淡的道:“我要留谁,谁都走不了。”
然后他的目光才转到唐多愁的脸上,微笑道:“你也一样。”
唐多愁大骇。f
他是高手,也是名家。
是使暗器的高手、名家。
唐门十九少,‘花落几多愁’的唐多愁,无论破门与否,都是唐家值得称道的人才。
他这种人无论到哪里,都是人才。
可惜他太有眼光。
他一眼就看出这残废少年使暗器的手法比他高明。
所以他心惊气馁。r
能让一个出色的‘人才’灰心丧气的莫过于他突然遇见了天才。
唐多愁的眼光实在太好了,他对暗器的研究也实在太精通了,所以才更加的沮丧。
这个少年不知学了多少年的暗器功夫,但他对于暗器,绝对有着天分。
很高的,旁人难及项背的天分。
因为他望想那一尾犹在颤动的紫色小箭时的目光,突然失去了冰华清冷,取之的是恋恋深情。
他居然对无情物有这样的感情。
而这无情的暗器,象是在回应他温柔的目光一样,在他的目光注视之时,紫芒愈发的明亮。
使暗器的人才,能把有情物也利用成为自己的暗器,使之变的无情。
使暗器的天才,却能化无情物为有情,成为自己的心腹。
又或许,这少年的情全给了暗器,所以他看上去那么冰冷寂寞。
“慢着。”
就在那少年一箭震惊了唐多愁,而后者发现他的天分后心丧欲死时,雷损突然沉沉的道:“放他走。”
“理由?”少年眉心一皱,“他作恶多端。”
雷损道:“这笔帐不能就这么算了。少侠替我等解围之情,容后雷某自然重谢。但雷某不能让他死在你的手里。”他沉沉道:“这仇,我要亲自报。”
苏梦枕正要说话,却发现雷损眼尾的余光似乎在警告他什么,他立即领会,点头:“没错,若今天你替风雨楼报了这仇,欠的情,可就大了。”他对救命恩人说话的语气凉的气人:“苏某不愿意欠你这个情。”
那残废少年似是一愣,冷哼一声,愤愤然道:“少爷好心出手,你们却——”他语气一折,又冷了下来:“好,好。唐多愁,你走吧。以后你要找我算帐,也可以。”
唐多愁听他们言来语去,心中暗喜,原来这六分半堂的老总和金风细雨楼的新楼主都是如此死要面子的人,大意中伏有人救还不愿意,一定要自己亲手报仇才行。他心中暗笑这两人对情义债看的太重,当下怕三人说着说着又反悔,马上拱手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快滚。”e
听到唐多愁那两句老套路,少年极不耐烦,作势就要扬袖,唐多愁立即足一点地,倒飞三丈,只见几个起落间,人已消失不见了。
苏梦枕和雷损身上的麻药效力也差不多退了。但是麻劲刚过,身子尚软,浑身不怎么着力,极目望去已没了唐多愁的踪影,这才定下心来。
少年仍是紧绷身子正襟危坐,直到确认唐多愁离远后,才道:“多谢。两位真是聪明人。”
然后他咬着牙从桌上跌了下来。e
他已昏迷,失去了知觉。但咬紧牙关,硬是将涌上来的一口鲜血吞了回去。
这冷冰冰的漂亮孩子,连昏倒都这样的倔强。
他跌下桌子,身边是苏梦枕。
苏梦枕双袖一舒,托在他身下,稳住了他下坠的力道。
但是苏梦枕仍全身酸麻,只好仰天倒地,自己垫在了下面。
这孩子一咬牙才闭眼昏去的神情使人无端的心疼起来。
这时他才象一个足残、瘦弱、需要人呵护的孩子。
他的杀气尽失。
带着下坠之势,跌进了仰天倒下的苏梦枕的怀中。
——他的衣服上,好浓的血味,还有药味。
——可是,却使人这样的安心。
他模糊的意识到此为止,在一个充满浓烈的血腥味和药味的怀中沉沉睡去。
“这小孩子一定大有来头。”
苏梦枕和雷损用尽力气,才从已烧的快倒塌的三合客栈中出来,雷损就望着昏在苏梦枕怀中的少年,意味深长的道。
“他的武功以及应对的智计已不在你我之下。”
这是雷损说的第二句话。
“不过你最好不要靠他太近。我感觉,他身上的血味和杀气,就算现在还不重,但将来,一定不比你轻。你若靠他太近,不是你受伤,那么就是他。”
苏梦枕回到风雨楼里,反复玩味着的,是以上雷损所说的第三句话。
新任楼主一夜未归,破晓时分,全身是血的抱回一个昏迷了的漂亮孩子,而看他的样子,也是疲累不堪,被苏梦枕命去安置这少年的杨无邪心中惊异万分。
“公子,这孩子是……?”
“不认识。”苏梦枕将这孩子交给杨无邪,正想回房换件衣服,听他这么问,并没有回头,背对着杨无邪道:“不过——”
苏梦枕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这孩子飘舞在空中的绝代风华,忍不住微笑起来:“他刚救了我的命。”
“什么!”杨无邪和闻讯赶来的上官悠云一起惊呼出声。只不过杨无邪只是暗暗的轻呼‘天啊’,而大声叫出“什么!”的是上官悠云。
“别吵。”苏梦枕猛的回身,“他中了唐门的‘牵动一江愁’,你见识多,知道怎么救治吧?”他问向杨无邪。
“见血未?”杨无邪沉吟道。
“没有,似乎是擦破了皮。”
“那就无大碍。”杨无邪的口气很能使人安心:“只是被毒气伤了表皮,加上冰丝寒气侵骨,一时昏迷。”
“不行。”听杨无邪这样说,苏梦枕反而不安了起来:“万一毒气残留成了内伤,你负责?唐门的毒,非同小可。”他忍不住望向少年苍白的脸色,又无端心疼起来:“去把树大夫叫来看看再说。”
“公子!”杨无邪也忍不住声音高了起来:“树大夫是御医,刚被刀南神说动,给我们楼子当供奉,一点小事,这么早就惊动他,不好吧!况且,一向支持我们的张大人昨天就托人请树大夫今天去他府上给他那宝贝儿子问疹……”
苏梦枕不耐烦的挥手打断道:“张自得,让他等等!至于树大夫,你告诉他,如果他不来,以后都不要来了。”
杨无邪听他的口气那是绝对的命令,并且没有商量、回旋的余地。立即点头,苏梦枕这才转身,放心而去。而他刚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便见莫北神已在那候着,一见苏梦枕露面,对他浑身血迹视而不见,立即拜倒:“楼主,昨天晚上本楼数名外围子弟与‘青市’的子弟发生口角,进而械斗,十死九伤五残,青市伤亡等同。此事起因乃青市弟子为争夺西郊的水上离亭一带的地盘而挑衅,还请楼主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