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枕推开房门,示意莫北神一并进来后,褪去了沾了血的外衣,倦倦的道:“不要叫我楼主。”
“是,还请公子定夺。”莫北神一凛,立即改口道。
“报告确定属实吗?”苏梦枕道:“是他们先动的手?他们砸我们的盘子,还想取而代之?”
“是!”莫北神补充道:“消息是经过杨总管和薛西神分别确认过的。外围子弟并无谎报。”
苏梦枕略一颔首,左手并拢轻轻一划:“如此,你去灭掉他。”他换好外衣,紧了紧前襟,补充道:“全灭。”
“是。”莫北神微微鞠躬,匆匆而去。
这时,他突然想起那白衣飘零的少年带着无奈而寂寞如冰湖镜碎的笑容说:“我真的很无情。其实,我并不想杀人。”
苏梦枕想着他,却忽尔想到了自己。
原来怜惜他,就是怜惜自己。
同样的杀气,同样的倔强。
看到了他,就象看到了那时的自己。
“好象,我也很无情。”苏梦枕望着窗外浓浓的早雾晨霜,看着自己袖中瘦而苍白的手,笑着低语:“其实,我也不想杀人。”
他这时的笑容竟也和那少年一样。
带着无奈,带着寂寞。
如冰湖镜碎般的深深寂寞。
第十二幕:无情的无情
第十二幕:无情的无情
杨无邪不仅吃惊,简直是吓了一跳。
能让这淡然安然不动如山的智者变了脸色的人,大概只有他的楼主苏梦枕苏公子。
苏梦枕一晚不归,直到东方破晓才又是血又是伤的抱个孩子回来,然后据说还中了毒中了麻药。然而他只回房间换了外衣对一切报告做了简短的指示后,就找上了杨无邪。
“他在哪里?”苏梦枕道。
杨无邪递给苏梦枕一个本子,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这是公子昨天要的雷损、狄飞惊和关七的资料。”
苏梦枕并没有接,一挥手道:“雷损和狄飞惊的拿下去,先只把关七的资料给我。他在哪里?”
杨无邪迅速将资料分开,递给苏梦枕的大约有三分之一,然后道:“在红楼‘枕梦轩’里。”
枕梦轩是老楼主也就是苏梦枕的父亲建起来的,以爱儿的名字命名。
金风细雨楼有三座楼。
白楼是杨无邪坐镇的地方,共有七层,是书库也是资料储备地,更是财政运算的地方。
青楼是开会议事的地方,一般的命令就从这里传达出来,没有苏梦枕的允许,一般人无法进入。
红楼是军事重地,杨无邪从白楼中拣出最重要的资料送往这里保管,一切人事资源都贮存在红楼。枕梦轩是苏梦枕临时休息的房间——他的房间本在三座楼之间的玉塔上,但杨无邪考虑到楼主一般会忙到很晚,所以在红楼里也设置了休息的地方。
苏梦枕就一边翻看关七的资料,一边问:“树大夫请到了吗?”
“已经在路上了。”虽然杨无邪很奇怪,为什么苏梦枕敢以这样强硬的口气去请树大夫,说什么如果他今天不来,以后都不要来了,不过他更奇怪为什么树大夫那么大的架子,却听到这句话立即答应前来。但是他只回答苏梦枕的问题,并没有发问。
目光一直在卷宗上的苏梦枕并没有看杨无邪一眼,但却象是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似的,不经意道:“树大风是个名医。想必其他组织也早就派过人去说项。他答应我们楼子做供奉,就必须表明立场态度。如果我使唤不动他,那么今天以后,谁都别想使唤他了。”
杨无邪一凛,道:“是。”
苏梦枕不知看到哪里,眉头一皱:“楼子里关于关七的资料有多少宗?”
杨无邪道:“六十五宗。”
“经过你调查确认后,可靠的只有这么多?”
“是的。”
“雷损呢?”
“三十四宗。”
“为什么雷损的这么少?”
“因为六分半堂的势力不敌迷天七。”
“以后,多注意六分半堂,尤其是多收集雷损的资料。”苏梦枕道:“如果关七真的如这叠资料上所说的那样,已经神智不清,那少则三年,多则七年,七年之内,我的对手就不是关七,而是雷损。”
杨无邪纵然下过开始注意六分半堂的命令,却对苏梦枕如此重视雷损有些不解,“关七的武功或许比你和雷损加起来都高,公子。”他说话很直接:“迷天七的声势也一直压着六分半堂,我们楼子更不能与之相比。”
苏梦枕冷笑道:“武功再高也没有用。这是战争,不是决斗。”
杨无邪心头巨震,重重的点了点头。
然后苏梦枕看完卷宗,交回杨无邪的手里,道:“准备在东面再起一座楼子。”
“具体位置?”
“白,红,青三楼环绕玉塔,东面露出的缺口给它补上。”苏梦枕停了停,略一思索,道:“颜色,随你的意思吧。以后可能需要一个招待人的地方,这座楼子弄的豪华一些。”
“是。”
“我去看看他。有什么事,你先处理,如果实在需要我来过问,就烦你来找我一趟。除了你和树大夫其他人一律不见。”
“是。”
杨无邪看着苏梦枕慢慢远去的身影,发现一夜过后回来的他,好象更加沉静。
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能将他如此改变?
杨无邪稍一失神,立即警醒道:“公子——那个少年他是——”
苏梦枕没有回头,没有停步,只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道:“我自己问。”
其实金风细雨三座楼的距离并不是很远。
从白楼走到红楼,也只需要一刻钟而已。
苏梦枕不是个喜欢浪费时间的人。所以他在路上的这一刻钟里,想了很多事。
他想起了新起一座楼后,需要第一批招待哪些人,包括官面上的,道上的以及其他帮会的领袖人物。
他不喜欢聚宴,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但是这座楼是必须起来的。
他的父亲太过书生气,因此没有建立请客摆宴的地方,也一向不搭理官方势力,更别说和其他帮派的首脑‘联络感情’了。
这是一种文人固有的清高。
但是却是帮派领袖的缺点。
所以苏梦枕再次斟酌了一下,认为楼子还是有必要起的。
然后这件事就从他心里去掉了。以后都不会再考虑了。
接着他想起杨无邪最后那句话。
“公子——那个少年他是——”
虽然自己没有回头,但从这把声调来看,杨无邪相当震惊。
难道那孩子是个很有名的人?
苏梦枕这么想的时候,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么高的武功,应该是个很有名的人。
“这小孩子一定大有来头。”
苏梦枕又想起了雷损说这句话时意味深长的表情。不禁冷哼一声。
——雷损那只老狐狸,以他在京城手眼通天的本事,怎么会不知道那少年的来历?他瞒着我又是什么用意?难道他如此小觑金风细雨楼的情报网么?
——也不会。他明知我带这孩子回来,一定会问出他是谁的。那他为何故意装着什么也不知道?
想着想着,就连一向对其他事物不轻易动心的苏梦枕也不禁好奇起来。
他走到了枕梦轩前。
他走到了自己的房门之前,却没办法随手推门进去。
里面暂住的人,不知道醒了没有。
苏梦枕轻轻扣门。
里面没有回声。
他就只好徘徊在自己的房间门口,考虑要不要直接进去。
——里面又不是住的女人,我为什么不能进去?
他想是这么想,可总觉得唐突。
——那孩子身子那么瘦弱,昏迷这一时半刻应该不会醒吧?
“请进。”
就在苏梦枕在门口站的有些不耐烦时,里面终于传来了微弱的声音。
——他居然醒了?
说来好笑,苏梦枕希望他醒着,这样自己就不是‘贸然’进去了,但人家真的醒着,他却有点惊讶。
他推门而进,一眼就看见那少年穿着自己的衣服坐在床上。
自己的衣服在他身上过于宽大,使他看上去更加削瘦。
——也不知是谁给他换的衣服,那身白衣在我穿来怎么没有这样清冷的感觉?
苏梦枕搬过椅子,坐在他身前,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那少年也坐着定定的看着他,没有开口的意思。
一副拒人于千里的表情。
“你醒了。”
良久,苏梦枕才咳嗽一声,没话找话的道。
“醒了。”少年淡淡的道。
“好快便醒了。”
“没有见血,所以不曾受伤。只是身子一向羸弱,才不小心昏了罢了。”
“那我们倒算是同病相怜。”
象是要证明他的话似的,苏梦枕毫无预警的咳起来。
他虽然逼出了毒,解了麻药,余毒也用浑厚的内力压制住,慢慢化解,但毕竟对他的病也不好。剧咳之下,人都憔悴了几分。
“谁和你同病相怜。”少年不屑的道:“我可没病。”
苏梦枕咳的难受,听了他这句话也不禁笑了起来。
“你笑我残?”少年秀眉飞起,语气更冷。
“你残吗?”苏梦枕淡淡的反问:“我都忘了,为什么你自己要提?”
少年听了这句话,终于笑了起来。“这里是金风细雨楼?”
“正是。”苏梦枕也笑着说:“是红楼我的临时居所‘枕梦轩’。”
然后他总算问了出来:“怎么称呼你?”
少年道:“我叫无情。”
“无情?”苏梦枕心想他的名字怎么如此怪异,忍不住问道:“姓吴?口天吴还是武功的武?”
无情见他表情有趣,也凑趣道:“无情的无情。无情的无,无情的情。”
苏梦枕恍然:“是没有情的无情。”
无情也不跟他纠缠名字的问题,看着耷拉在手指外老大一截袖子皱眉道:“这是你的衣服?”
苏梦枕点头,然后想了想,又分辨似的道:“是杨无邪——我的总管帮你换的吧,干净的。”
无情道:“你的衣服,干净的也是一股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