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吗?很久不见了。”
凯尔文的声音从电话的彼断传来,让杰微微感觉到陌生。是的,很久不见。自从杰出院以后,他就没有再见过凯尔文也没有再和凯尔文有过直接联系,即使是这次凯尔文生日的邀约,他都是派秘书代表他表达歉意。虽然知道这样做相当失礼,但对于杰更重要的,却是让自己忘记十文字椿这个存在。
“凯尔文叔叔,很久不见。”
打起精神装作若无其事的语调,杰知道,他掩饰与否,凯尔文都会知道他不参加聚会的原因。凯尔文明白,不然他也不会专程来打这个电话只是为了自己说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唯一令杰有些在意的,是凯尔文似乎带着疲惫的声音。印象中的凯尔文即使冷冷的发怒,声音中也会带着仿佛穿透人心的低沉声音。那声音中透着威严,却不像现在,声音中除了疲惫,更加多得似乎是伤感。
对于椿的一切,杰绝口不提。装作没有发现凯尔文异样的态度,杰和凯尔文聊着近况。秘书助理走进来端了咖啡放到杰的桌子上,不经意的碰到桌子上的文件,掉落在地上赫然打开的一份上,用粗大的字体写着:
“十文字椿在京都谈判时被绑架,后逃出,现正在美国。下落不明,须详细调查。”
杰几乎愣住了,耳畔凯尔文似乎说了些什么,他什么都听不到。为什么他没有早一点看看其他的文件,为什么他要逃避所有关于椿的事情,为什么他对椿的一切不闻不问……
口口声声说着自己爱着椿的他,却……却……却自己一步一步的远离了他……心口的伤疤似乎燃烧起来一样的灼热疼痛着,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他爱着椿啊?他在爱着椿!
“凯尔文叔叔!凯尔文……椿他……椿……”
想要问出来的话有太多太多,一时间都噎在了杰的喉间,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没说出一个字,心口的疼痛仿佛就加重几分,疼痛让他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更煎熬着他被担忧、自责、心疼缠绕着的心。
凯尔文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那几分钟在杰的心里,似乎已经过了一辈子那样的时间,缓缓的,凯尔文叹息了一声。
“椿……椿没有大碍,他很好……应该很好。被绑架只是我们的失误,他一个人逃出来了……总之……总之还可以。”
许许多多的问题艰涩在杰的喉咙间,他无法思考,脑海中各种各样的念头充斥在其中,让他无法理出头绪。凯尔文依然沉默着,听得出,他似乎在烦闷的抽着香烟。
一瞬间,杰不禁觉得凯尔文也老了。虽然凯尔文看起来依然十分年轻,但是他的心已经太过于苍老,仿佛不再能够承受住过多的打击,摇摇欲坠一样的挺立在风雨中,孤傲的强撑着。
“司徒……”闷闷的,凯尔文的声音仿佛闷得从胸膛发出一般。
“什么事?”
“我会尽快让椿回意大利的……如果情况允许。”凯尔文迟疑了一下,补充说:“你暂时什么都不要跟他说,什么也不要告诉他……一切的一切,什么都不要跟他提起,可以吗……”
是一再强调自己只是一个外人么?杰微微垂下眼帘,想到凯尔文现在根本看不到自己,杰又抬起眼,略略露出一个笑容。
“我知道的,凯尔文叔叔。我有分寸。”
自己和椿已经不会再有交集了……自己不会再见到椿了……自己……自己能够欺骗自己么?他担心椿……甚至于有一点,他想要立刻找到椿,立刻见到他……
他有没有受伤,又没有受到虐待……他现在……真得好吗?
放下电话,杰的手指抵在额头上。静静的,不大的办公室中,低声回荡在杰耳畔的,是他喉间压抑着无法释放出的——悲鸣。
………………………………………………
朱丽娅已经怀孕四个月了,医生建议朱丽娅住进疗养院,可以得到更好的生产辅导已经更加细致的照顾。经过商量,杰同意了医生的建议——毕竟这样是对妻子和胎儿最好的方案,而他要做的,只是稍微辛苦一点每天得去探望妻子。
虽然奔波于办公室、家和医院之间,杰应该算是乐此不疲。即使每一天都让自己忙到深夜而且常常睡眠不足,杰都咬牙撑下来。几乎每天都让自己疲惫到昏昏沉沉入睡,虽然睡得不甚安稳,但他心里却觉得这样很好。
能够不再想起椿,能够不为那个人的安危提心吊胆以至于总想冲出去寻找那个人,能够让自己的心口不再像挖出一块那样疼痛……
如果能,那该有多好……
将手掌抚摸在心口上,那上面有着椿留给他的痕迹,蜿蜒着的伤口,就像一条蛇一般,盘踞在杰的心上,压抑着他的心,让他无法呼吸。
叹了一口气,空荡荡的屋子里面没有人能够给他回音。
寂寞,这就是寂寞。
手指下意识抚摸上嘴唇,仿佛那个早晨,椿给他的浅吻感觉依然留在他的唇上一般,让他不禁伸出手去贪恋最后一丝丝的温暖。
胸口被掏空了一样的,汩汩流淌着鲜血。已经忘记了疼痛,杰的脸上任凭泪水流淌着,无声的呜咽。究竟……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还要有多久,他才能够忘记椿……彻彻底底的忘记,不会再因为想起这个人,独自哭泣……
“镇定剂是医生开的剂量,请给我吧!不,不是犯罪用途,请你们相信我!”
医院大厅中嘈杂的声音让疲劳了一天的杰不禁微微皱起眉头,纽约市最好的医院也会有这样的一面,虽然感觉到意外,但也在他所能够容忍的情理之中。
夹杂着日本音调的英语依然激烈的而急切的央求着,对院长的连连抱歉报以一个释然的微笑,下意识的,杰向嘈杂声音的来源看了一眼——
井上?
不高的个子却带着东方人特有的纤细,那双对于一个男人而言稍微有些大的眼睛让他似乎比实际年龄年轻上许多。不会错的,杰认识的东让人并不算多,所以他一下子认出了那个人是井上浩。
“井上?”
明明知道自己于公与私都不应该在这样的场合和井上打招呼,但杰仿佛本能一样,走过去不假思索的拍了井上的肩膀亲切地和那个焦急的年轻人打了招呼。
“克莱拉斯参议员!”
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井上抓住杰的西服衣领,转头对医院的护士说道:“克莱拉斯参议员可以为我证明,我要的镇定剂绝对不会是用于犯罪!”
虽然并不知道井上说的是什么事情,但是杰仍然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井上的话。对身边迷惑程度不亚于杰的院长点了点头,并用眼神示意今天的事情不要张扬出去,杰又看了看已经取到镇定剂的井上,伸手拉住他的手臂,轻声吩咐道:“跟我走。”
青在杰的身边提醒着:“先生,您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然后看看身边的井上,青继续开口:“上车吧,车上说话比较方便。”
那种语气并不是征求意见,而是及其熟练的——命令口吻。仿佛恍然间想起,椿和他们,都是同伴……
杰想问的问题很多,很多事情都砸在一起,他不知道应该先从什么地方问起。但是在提问之前,他却发现到了井上窘迫的样子——
从来在他印象中虽然很清秀而且有点娃娃脸的井上,每次见到都会是一丝不苟沉默寡言的跟随在椿的身边,毫无存在感的听候着椿的吩咐。
蓬乱的头发、发青的眼角以及裂开的嘴唇,还有那被袭击而撕裂开的西装,都让井上表现出从未有过的狼狈。这种样子出现在医院,确实不会有医务人员敢把镇定剂交给他。
“你这是怎么回事?”
咬着下唇,直到将下唇咬得发白,井上缓缓抬起眼睛,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微微闪烁着泪花。
“或许……或许这样说会让克莱拉斯参议员阁下您感觉到尴尬……但是……但是您和椿的事情……我都知道。”
不由得,杰感觉到有点不自在。但是这合情合理,没有理由井上不知道这件事,就像虽然没有说出口过,青也应该是直到这件事的。
没有说话,杰等待着井上的下文。
“所以,这件事是我自作主张对您说的——虽然我也不能肯定这样做对还是错……但是……但是……椿他……”十指紧紧绞在一起,井上又咬了咬嘴唇,说道:“椿他很不好,自从从京都回来,就很不好。”
很不好?椿……很不好……
阴暗的光线下,应该看不到杰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完全退去了。椿很不好,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很不好。
低头就着车内不甚明亮的灯光,井上匆匆在纸上写了一行字。
“这个是我们现在的地址……即使我不在,只要交给门口的保镖说是我让你来得他就不会阻拦你……阁下,请相信我……椿现在真得很不好……”
杰愣坐在那里,椿很不好……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椿很不好……那个即使在被自己屈辱的拥抱时依然保持着骄傲的男人……很不好……
忘了他……无论他死了而或是活着,他们之间都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
手紧紧攥住胸前的衣服,伤口仿佛裂开以后再洒上盐一样的痛苦。
他……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诉说着,他爱椿……他不能丢弃下椿不管……不能……不能丢下那个“很不好”的男人……
即使他会因为再次见到椿而跌进更加万劫不复的境地中去……
他要去见椿!绝对要去!
12
按照井上的地址,杰驾车找到了地址的所在地。很老旧的公寓,让他无法和椿所居住的地点联系起来。没有更多的去在意这些无谓的东西,手中紧紧攥着井上的字条,杰敲响了公寓厚重的大门。
门只拉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从门缝中露出的一只眼睛有着属于经过历练的人的锐利,小口径的枪指着杰,低沉的声音压低喝道:
“你是谁?”
“杰·司徒·克莱拉斯参议员。”
没有隔很久,门打开了。很精悍的面孔却带有着黑道上的狠辣,恭敬的点点头,保镖继续问道:“阁下,您有什么事?”
“椿呢?十文字椿在里面吗?”看着对方立刻戒备起来的眼睛,杰补充道:“是井上让我来的。”说着,他把井上写有地址的字条递给了保镖。
没有说话,和青一样,恪守着不会多话的原则,保镖让出通道留给杰,而自己却没有跟进去。
房间中很昏暗,混杂空气久不流通的味道以及其他味道让整个房间的空气散发着怪味。窗帘并没有拉开,已经将近夏日的天气让杰不禁感觉到些许烦闷。
将外套放在看起来落满尘土并不干净的沙发上,杰注意到这个房间中最大的摆设,应该就是那张和屋子同样老旧的床。带着铜柱,很老式的床,而凌乱的床上,椿闭着眼睛呼吸沉重的蜷缩在床的一角。
杰看着椿,原本在记忆中思念过许多遍的人,此刻在他的眼中,竟然变得陌生了许多。借几乎不敢相信,那个人——那个蜷缩在床上瘦削下去的人,就是他所认识的十文字椿……
那本来就很长的头发似乎变得更长了一点,散乱的披散的床上,月白色的和服上斑驳着点点暗红色的血迹,襟口敞开着,隐约可以看到胸膛上遍布着些许暗红色的鞭痕。杰愣在床边,想要伸出手去摸摸椿看起来瘦弱不堪的肩头,却在触摸到之前,看到了绑在椿手上的锁链。
锁链?从椿的手腕上开始,一直延伸到床头。杰俯下身去,仔细的端详着椿憔悴下去的脸庞——紧紧皱着眉头,那张瘦削下去的脸孔不再是如同上等陶瓷一样的青白色,而是带着不吉之色的惨白。而那双兰紫色的嘴唇,在这样惨白的脸孔上,却显得更加妖异而醒目。
粗重的呼吸着,微微渗出汗水的额头,还有那紧紧攥成拳头的双手,都表示着椿即使在梦境中,依然得不到一丝解脱。
手腕因为锁链的束缚而交错着挣扎的伤口,血迹流了下来,而床上斑斑点点的,也染上了椿的鲜血。
心疼地托起椿瘦得骨节突出的手臂,杰难以相信,这就是他阔别了几个月的椿……仅仅几个月的时间,他爱的人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憔悴成这种样子。
“阁下……不要接近十文字先生……”
没有给杰问出原因的时间,椿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开,那双眼睛中流露的并不是一贯的锐利,而是仿佛野兽一样冰冷而野性的本能。似乎已经认不出杰,椿本能的思维中只有像野兽一样,撕裂眼前可能给自己带来伤害的人。锁链声激烈的响着,被捆住的野兽不停的挣扎着想要挣断束缚住自己的刑具。
慌忙中,杰看到保镖冲过来,死死按压住椿不断挣扎着的双腿。熟练的,拿出针管将足以使两三个人昏迷的镇静剂灌入,拿着针头抓住椿不断挣扎的手臂就要刺下去。
“你要做什么!?”
挥手打掉了保镖手中的针管,杰几乎狂怒起来。要制止住椿的狂暴绝对不可以用那样的东西!
像拼命保护住孩子的母亲一样,杰几乎用尽所有力气搂住不停挣扎着的椿。锁链剧烈的响声伴随着椿粗重的呼吸,不停的在杰的怀中挣扎着。指甲在杰的手臂上狠狠地撕扯着,而牙齿也如同野兽一样撕裂着杰的肩膀,几乎要将血肉从对方的身体上撕离。
忍受着椿的反抗,仿佛咒语一样,杰不停的呼唤着椿的名字。
“椿……椿……椿!”
眼睛中仿佛被风尘迷住一样,抑制不住酸胀的感觉,似乎所有的感情、所有的爱情都在一瞬间要喷涌出来一样。
椿的嘶吼声震撼着他的耳膜,明明触手可及、明明就紧紧拥抱在怀里,为什么椿心理的痛苦他竟然一丝一毫都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遭遇竟然将这个意志强韧的男人摧毁成这种地步,究竟是怎样的痛苦让椿一直深深埋藏在心底只有逼迫到这种程度才爆发出来。
椿在不停的嘶吼着,那声音绝望而空洞,回荡在杰的心中,已经将他的心撕裂成碎片。
紧紧的拥抱着椿,压抑住他不断伤害着自己伤害着杰的手臂,杰不断的亲吻着椿汗湿的头发、脸颊、眼角,他爱椿,爱到几乎要发狂。他爱的人正在痛苦,而他却无能为力……
交织着悔恨、心疼、悲哀的泪水顺着杰的脸颊滑落,又滴落在椿的脸上。
“我爱你……椿,我爱你啊……”
狂暴中的椿动作似乎渐渐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整个身体像筛糠一样的颤抖着。不停的颤抖,牙齿磕打出声音,而嘴唇也在不安的抖动着。眼神中的杀意在一瞬间消散了,而因为脸孔瘦削更显得大的眼睛中,流露出的是令人揪心的无助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