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第一部（出书版） BY 黯然销混蛋

　　看着凤怜及烧刀子离去的背影，白丹凌轻轻的叹了口气，朝着太平府恋恋不舍的再望一眼，他没资格说些什么，当初是他先转身离开，为了他的剑术、为了他的修仙之道，是他先放弃的，没什么资格再回头争取什么，无奈的苦笑两声，白丹凌背着双手，足尖一点，身形如苍鹰般远飞。

　　轻手轻脚的溜出仪园，梁冷涵对太平府完全没有任何记忆，眼前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对他而言全然的陌生。只是他如今的个性平淡、悠闲，既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反而颇有新鲜感的到处乱闯、闲逛，笔挺的身形背起双手慢步走着，脸上挂着一抹温和的笑意，经过身旁的下人、丫环先是惊愕，随后恭敬的行礼，没有半个人胆敢阻拦他，任由梁冷涵东拐西拐的走进太平府门禁最森严之地，容天南居住的园子，藏有梁家独步武林刀法的榕园。

　　盘根错节的老榕树遮去了好半些日光，榕园内一年四季都透着股凉意，没人明白为何老刀皇要将刀谱藏在这个阴阴冷冷的地方，更不懂一向享乐惯的容天南为何肯委屈住在这里，只知道如没有容天南命令，谁都不可踏入榕园，就连梁冷涵也不行，他唯一一次进来这里，是他十三岁那年，老刀皇在那棵榕树底下传授了他绝世刀法，以及那无上的内功心法，当梁冷涵神功大成那日，老皇爷欣慰的仙逝了。

　　手抚着那棵老榕树，梁冷涵只觉得冰凉，园子里透着股寒气，他不仅完全想不起关于榕园的一切，心底甚至有些畏惧，无意识的退了几步，跟着被跘了一跤，梁冷涵惊愕的瞪着倒在榕树底下的女子，忠心护主的竹叶青早已气绝多时。

　　「来人！快来人！」莫名的泛起股寒意，梁冷涵放声高喊，引来不少下人、丫环，可没人敢踏进榕园里。

　　「快去请穆神医！」梁冷涵命令着，不怒而威的气势，令得下人们连忙领命，几人去找寻穆新枫，几人则慌慌张张的去通报容天南。

　　退到一旁静静的看着忙进忙出的众人，梁冷涵冷冷的望着竹叶青苍白的脸孔，那是他贴身的丫环之一，就算什么都记不得了，他也不该冷血至此，对于她的死，梁冷涵一点感觉都没有，彷佛倒在那里的不是一个青春年华的少女，仅仅只是个与他毫不甘干的物品。

　　「儿子！你怎么在这里？是想来找娘吗？」听见下人们的通报，只来得及弄清梁冷涵在她的榕园里，容天南已经拔腿奔至，完全没听清接下来的话，直到踏进榕园后，她才惊觉竹叶青已经断气。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谁下的毒手？」一声暴喝，容天南厉了众人一眼，竹叶青是她最信得过的丫环，梁冷涵的食衣住行全交给她打理，这么一个得力助手竟然在太平府里被杀害，容天南倒是想知道是谁这么大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她是中毒死的。……『杀生散』，毒性之烈……这丫头没受到什么痛楚……。」仔细的审视着竹叶青，穆新枫摇了摇头，指示其他人得将尸身烧毁，『杀生散』的毒性会随着尸水流出，沾染上的人也会中毒，最保险的方法便是烧了了事。

　　「『杀生散』？听这名字就很霸道，是很厉害的毒药？」拧着俊眉，梁冷涵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既然不清楚，自然理所当然的询问着。

　　愣了一愣，容天南和穆新枫互看一眼，梁冷涵天资过人、饱览群书，自然而然养成了高人一等的习惯，没想到受了伤之后，竟然变了个人似的随和了许多，说起话来竟然还有些浑然天成的天真，一种符合他年纪的天真。

　　「当然厉害！普天下能配出『杀生散』的人，绝不超过五人……。」沉吟了好一会儿，穆新枫想了许久，包括他在内，懂得『杀生散』毒性的还有药王门传人、唐门掌门人以及苗疆圣女，可是除了关中神医门跟唐门之外，其余的都已离开中原许久，怎么可能千山万水的跑到太平府里杀害一名小丫环？

　　「有可能是唐门的人干的？」容天南扬高了半边秀眉，唐门意图中兴已经好多年了，可是子孙辈一个比一个不争气，若不是那块招牌还算响亮，只怕武林中没多少人真当他们是一回事。

　　「除非唐门多出几个称头点的后辈，否则得罪太平府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况且……『杀生散』的配制方法不仅复杂还要有点鬼运气，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研制成，拿这么一个宝贝来杀竹叶青这样的小姑娘，是不是太……。」穆新枫话还没说完，剩下的话全让梁冷涵瞪得咽了回去。对于梁冷涵而言，那是一条人命，即使他不认得了，仍然是一条人命，没有什么尊贵不尊贵，谁都不该这样夺走竹叶青的性命。梁冷涵的不悦，看在其他人眼中又是另一番滋味，或许这名刀皇忘了许多事情，可是无意识间还是很维护自己的贴身丫环，想通了这一点，反而觉得理所当然起来。

　　「为什么要毒杀一名小姑娘……。」看着竹叶青，梁冷涵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

　　「儿子，你想到什么了？」

　　「冲着我来？或者……冲着太阴极珠？」

　　第六章

　　熟练的敲着打火石，即使凤惜已经眼盲多年，早就习惯了黑暗，他还是贴心的在身上带有这类物品，为的就是在这种时刻，方便另外那些双目正常的人。

　　就着微弱火光，荀听柏强忍着胸口的火烫、不适，努力的察看四周，这是个没有第二个出口的山洞，是他与凤惜被追杀时，慌不择路的躲了进来，幸亏凤惜机警的洞口铺了些杂草、枯枝遮挡，否则他们可能老早就让胖头陀找到，接着逃生无门的被杀了灭口。

　　知道自己暂无危险，荀听柏忍不住心口的痛楚闷哼数声跌坐在地，凤惜慌张的想奔到他身旁，无奈双眼瞧不见东西，急忙中被洞内的碎石跘了一跤，狼狈的摔倒在荀听柏身上，一个是压到了旧伤、一个是碰到了新伤，两人先是忍不住的哀叫起来，随后又觉得同病相怜的大笑数声，以他们的身份地位，能同时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也算是一种缘份。

　　「你受伤了？不要紧吧？」总算有机会好好看清楚凤惜，荀听柏十分震惊，一向让人觉得养尊处优的挂剑阁少主，竟肯为了他，做着那些搬搬抬抬的粗重活，看他原本只握剑，算起来很是细白的双手，如成红痕斑斑满布血迹，荀听柏突然觉得心里头一股火热，哇的一声呕出口血来。

　　「你才是身受重伤的那个，不必挂记我。」怡然自得的笑着，凤惜的个性一向如此潇脱、随遇而安，他反倒觉得能跟荀听柏这样并肩作战是一种幸福，身为清冷孤高的挂剑阁少主人，凤惜并没有太多朋友，有时他真的很希望能这样，与某个人同心协力的挥洒热血。

　　「给，在伤口上擦一些，很快就会好。」荀听柏慎重的递了瓶精致的药罐给凤惜，这是梁冷涵送给他的保命药瓶，平日里荀听柏珍而重之的妥当收藏，愿意交给凤惜，足见得对方在他的心目中产生了一定的份量。

　　「脱胎换骨散？……是了，你跟着姐夫习武，自然也受不得外伤。这真的是很玄妙的一门功夫，有时我甚至猜想，会不会只是姐夫爱美而已……。」拿到鼻尖嗅了嗅，凤惜又一次的展露笑颜，他虽然看不见，但是能肯定这会儿荀听柏肯定绷紧俊脸，你欺负他不打紧，但是千万不能说到他宝贝师父任何坏话，只是愈这样，凤惜愈喜欢有意无意的批评几句，他老觉得欺负荀听柏这棵木头很有趣。

　　「师父不是这种人……。」闷了半天，荀听柏低声反驳几句，凤惜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然不好意思翻脸，可他真的很不喜欢有人说梁冷涵的是非，对荀听柏而言，他的师父就是他的天，要他把命给对方，荀听柏只怕连眉头都不会多皱一下。

　　「你们师徒俩的情感真是令人匪夷所思，你未来要是有媳妇儿，她肯定很吃味。」摇了摇头，凤惜开始很佩服自己大姐，她竟然能完不当一回事，不过凤怜跟梁冷涵的婚事本来就只是一场势力运作下的结合，凤惜只是很同情那身不由己的二人，如果可能，他们应该都不希望绑住对方，偏偏除了对方，他们没有第二个选择。

　　「才不会……不会那么一天的……。」微微拧起俊眉，荀听柏根本没想过自己未来会娶媳妇这件事，他一直以为自己能这样跟在梁冷涵身边，天长地久的习武练刀。

　　「我开玩笑的！别生气。你们师徒俩的感情能那么好，我其实非常羡慕。」

　　「我听师父说过，挂剑阁里一直都只有你们姐弟俩？」

　　「是的。……一开始，也有人来向我爹拜师学艺，只是后来他们死的死、残的残，更有人传说那柄子午阴阳剑是不祥之剑，最后就成了现在这样……。」

　　望着凤惜失去焦聚的瞳孔，无意中流泄而出的寂寞，荀听柏取回他手里的药瓶，轻撒出一些药散，小心翼翼的在伤口上涂抹着，微弱的剌痛感让凤惜下意识的想抽回手，却让荀听柏握得更紧。

　　「行了！我的伤不碍事，倒是你……。」不习惯和旁人太亲密，凤惜笑笑的挣脱荀听柏的箝制，反手一捉，认真的替对方把着脉，胖头陀那一掌绝不是开玩笑，好几次他惊险避开，光是让掌风扫过，脸颊就一阵火辣，更何况荀听柏结结实实的硬挨一记。

　　愈是把脉，凤惜的俊眉愈是纠结，借着微弱的火光，荀听柏静静的看着他，欣赏着那名温和、俊秀的男子，脸上浮现的生动、诚恳表情，他已经看惯了容貌堪称天下第一俊美的梁冷涵，照理说，应该不会再感到任何惊叹，可是凤惜却很不同，他的温和笑意彷佛春暖花开般让人感到舒坦。

　　「你试运口气。」自然不明白荀听柏正在打量他，凤惜见对方许久没有声息，以为他仍然不舒服，关心的询问着。

　　惊愕的回过神来，荀听柏连忙摒除杂念，专心的催动内息，谁知道心口突然一阵剧痛，狂呕鲜血不止。

　　「这下可糟了，那胖头陀肯定是塞外高人，你中的是『摧心掌』，如果自行运功疗伤，反而会伤及心脉呕血不止，如果不及时医治，七日之后同样心脉受损吐血身亡……。」

　　「那我岂不是死定了？」

　　听着凤惜严肃的解释，荀听柏一脸苦笑，他当然相信挂剑阁少主所言，以凤怜遍览、手抄的武林宝典如此之丰，身为胞弟的凤惜自然也吸收不少、见多识广，这什么塞外的邪门功夫，肯定真如它之名『摧心掌』般要命。

　　「那倒不至于……，只要找到功力高深的人，助你运功拍散掌力即可。」

　　「功力高深之人？你吗？」

　　「很可惜，我也希望我办得到，不过我的内力与剑气密不可分，在替你化去积聚在心口掌力时，恐怕早让你丧命于敛气之下了。」

　　相信凤惜不会说谎骗他，荀听柏不由自主的双眉聚拢，他急着想自行疗伤，就是想护送这名挂剑阁少主人回去，昨夜是他追着那名似道非道的男子离开太平府，若不是他沿途不断报信，凤惜也不会跟着追出，这本是他们太平府的事情，实在不该将他牵连进来。

　　「原本可以请姐夫救你，不过他的内力……。」幽幽一叹，凤惜自然看不见梁冷涵那一头由白转黑的头发，不过从烧刀子、女儿红哇啦哇啦不停歇的两张嘴那里得知，梁冷涵只怕有好一阵子『功力尽失』了。

　　「不行！师父他……。」

　　「我知道。……你也太宝贝你师父了吧？替你疗伤他不会少根头发！」

　　无意识的咬着姆指指尖，凤惜靠在火堆旁沉吟、思考起来，就着微弱火光，荀听柏又一次的注视着他，忽明忽暗的火光，衬得这名瞎眼的年轻人似幻似真的极不真切，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好看。

　　「对了！我们能去找风波小筑的纪红尘。」脑中闪过一丝灵光，凤惜漾开一抹开心的笑脸，那一刹，荀听柏只觉得山洞里亮了起来，或许只是错觉，不过他却想到了古人所说的蓬壁生辉大约就是这样。

　　「纪红尘？」听见荀听柏愣头愣脑的反问，凤惜忍不住的笑了起来，他能想象对方现在会是什么模样，这个同样其实很是斯文、英挺的年轻人，常常因为太过耿直而被讥笑是棵木头，不过凤惜却很喜欢他这种不会拐弯的个性。

　　「是啊！他不是说过，武林中事他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总能在他那里找到一、两个和姐夫同等厉害的高手吧？还愁救不了你？」

　　甩下马鞭，烧刀子利落的翻身下马，不同于其他的豪门大户，太平府毕竟是武林中人，所以丫环、少夫人彻夜未归也不会有人多加理会，况且以凤怜的身份，就算真有什么闲言闲语，碍着挂剑阁的威名，只怕也得全咽回去不敢多说一句半句。

　　「少夫人，少爷醒了！」守在门边的护卫恭敬的答着，听见他的话语，烧刀子嘻笑一声后像阵旋风般的冲了进去，而凤怜只是挑了挑细眉，慢步晃入府里，太平府内能人备出，梁冷涵是死是活不必她操心。

　　「少夫人！」护卫欲言又止，凤怜狐疑的回头望着他。对这些人而言，她这个『梁少夫人』算起来有名无实，平日里从没有人向她汇报些什么，现在守门的护卫面有难色，事情恐怕极其严重。

　　「竹叶青死了，被『杀生散』毒死的。」愤愤不平的控诉，守门的护卫双拳握紧，凤怜当下明了的扬了扬眉，竹叶青是名温柔婉约、聪颖善良的好姑娘，有一两位爱慕者是很平常的事情，这么一名善体人意的年轻姑娘被毒杀，而且是在太平府了，确实是大事。

　　「杀生散？这毒性之奇，不是很难配制？竟然有人能利用它来杀害竹叶青？」闲来无事就喜欢阅览各式各样古籍、宝典，凤怜对于毒、药这方面也小有涉略，虽然不到真正了解的地步，但是喊得出名号、知道来龙去脉还难不倒她那颗脑袋。

　　「是的！……请少夫人替竹叶青做主……，别让她冤死了……。」难过的眼眶泛红，守门的护卫恭敬的拱了拱手请求，他虽然不了解这位少夫人，可是常听旁人提起，挂剑阁大小姐的脑袋和她的容貌一样天下无双，他相信以她的才智定能找出凶手，为可怜的竹叶青报仇。

　　瞧着守门护卫悲愤的神情，凤怜更觉得讶异，竹叶青遭人暗算、杀害，最该替她报仇雪恨不是太平府的人吗？况且梁冷涵已经清醒，这位智谋、刀法冠绝天下的男人，不会无情的坐视不理吧？竹叶青怎么说都是他的贴身丫环，梁冷涵重伤、昏迷时，更是她忠心护主的将他护送回来，天大的事情都该是梁冷涵为她做主，为何会如此慎而重之的请托她？

　　怀着满肚子疑惑的慢步走回仪园，才刚登上楼阁，就听见烧刀子欣喜的大呼小叫，这个小姑娘恐怕还不晓得自己的好姐妹被毒杀的事情，凤怜微微一叹，她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偏偏无法真的脱离江湖、脱离这些是是非非。

　　「少爷～～你终于醒了！」烧刀子嗖的一声扑到梁冷涵身上挂着，对比起梁冷涵高瘦挺拔的身材，烧刀子算起来娇小无比，一身火红的像只花雀似的咯咯笑个不停。

　　「你……烧刀子，你先下来……。」无奈的笑了笑，梁冷涵当然不认得『挂』在他身上的小姑娘，不过从女儿红那里听了许多，自然对这名一身火红、个性也像盆火般热情的小姑娘印象深刻，再瞧见她腰间那柄镶着宝石的弯刀，猜不中她的身份那就是蠢了。

　　正想告诉烧刀子自己什么都记不得，同时说说竹叶青发生的惨事，梁冷涵才刚张开口，所有的声音却都哽在咽喉里。凤怜纤瘦的身影慢步跨入房内，温暖的日光自她身后投射过来，在她身旁晕染开一抹彩霞，彷佛有道惊雷直接劈进梁冷涵脑袋，一时半刻间忘了呼吸、忘了心跳，思绪被强拉至某时某地，飘着细雨的江畔，一袭黑衣的凤怜撑着把纸伞，神情幽冷的望着他，梁冷涵记不得她的名字，或许……他根本从来都不曾认识她，只是在那个飘着细雨的江畔，她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