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 上----十九章

作者:  录入:02-28

“他是玉二!”雪半空慢慢的攥紧手中的扇子,眼中暗沈一片。
叶飞花若有所思的点头道:“我早该知道的,身中焚心之毒又受重创却尚能活著的人也就这般遗千年的祸害!”

“你知道?”雪半空又是暗吃一惊,他竟知道竹青痕身中奇毒。
“我为他诊过脉,也答应过人不张扬此事,雪半空,不用为难要不要杀我灭口了吧?”
雪半空脸色微微僵了下道:“你明知道我不会杀你!”
“他身上真有百晓生的帛书?”
“你想要?”雪半空徐徐打开扇子沈声问道。
“有点好奇!”叶飞花颔首。
“恐怕你要失望了!”
“看一眼也不行吗?”叶飞花轻飘飘落下桂树。
“不是不行,是没有,你以为玉二是因为帛书才能征服江湖的吗?”雪半空冷冷睨他,“他想要恐怕没什麽是不可能的,那种东西只有你们正道中人才奉为至宝!”
他话中带煞,鄙薄之意毫不掩饰,叶飞花对正邪之分没什麽大的想法,但听他这般语气心下倒也恼怒起来,冷笑道:“雪半空,你这个时候才想起我们正邪有别吗?”他一跃而起,“那麽,再见了!”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空中,唯有余音嫋嫋。

“我……”雪半空猛地一收扇狠狠砸在树干上,桂花簌簌落下,纷纷扬扬,馥香扑鼻令人闻之欲醉,他却满脸懊恼。

“门主!”一个青衣书生模样的人无声无息的从假山後转出来立於他面前,微微垂首一副聆听的恭谨模样。
雪半空狠狠吸了口气平复内心的烦燥望了眼叶飞花失去的方向,才缓缓转身:“徐总管,什麽事?”
“玉阙宫传来消息,宫主已出宫!”
“什麽时候的事?”
“估计是两日前,宫主带著四大护法私自出山,去向尚未察明,现在玉阙宫红莲公子偕同四大长老共同掌控。”
“出山!”雪半空沈吟一会,又问道,“不二庄可有动静?”
“果然如庄主所料,那远离邪并不在庄中,不过也是去向未明。”
“那可太巧了!”雪半空将身子轻轻往树干上一靠,“徐总管,你有何意见?”
“门主的意思是……”徐则本是跟随他日久,熟谙他个性,便躬身道,“属下马上派人去查。”
“等等!”扇子扬起好一会才慢慢落下,雪半空道,“你再让人去乌鸦岭查一查三年前被贬沙州作县丞的向富田被杀一案,不许错过一丝蛛丝马迹。”

“是!”徐则应声而去,雪半空微微仰起头,阳光从树缝间透入,斑斑点点落在他脸上,斑驳一片,迷离莫辩。


却说叶飞花刚刚出了浮屠门便止脚为什麽要走,显得自己做贼心虚般,想著重转身入了浮屠门,雪半空,你不许我打玉二的主意,那我就打竹青痕的主意。他虽是正道中人行事却颇有几分邪气,所以也不觉得自己此举有偏颇大剌剌的从窗户上跃进去,径自跃到房中椅子上坐定,双脚一交。如此摆了会姿态後,惊觉无人应声,这才知道自己媚眼做给瞎子看了,竹青痕在睡觉,而且,毫无警觉,即使他这般声响也惊动不了。

竹青痕迷迷糊糊中似乎又回到了玉阙宫。玉阙山巍峨耸立,玉阙宫便筑在那千仞峰上,随山势连绵入天。他站在九十九级石阶下,青玉台阶映著他白衣如雪,容颜惨淡,他抬头,斗拱飞檐如龙翔云端,琉璃碧瓦在日光下光熠熠。
他下意识的闭眼仿佛被那七彩光芒闪了眼,一步一步拾阶而上,脚步渐沈,颇是疲惫,近日四处奔波,宫中更是暗潮汹涌,他如履薄冰。

九十九级台阶,铜门大殿,他一迈入却闻得门徐徐阖上声,殿中一片黑暗, “玉二,你这叛徒!”有人声如洪锺道,“玉二包藏祸心意图叛教,宫主已下绝杀令,大家上!”
一声绝杀令出,呼啦一阵响,刀戟出鞘金戈铮铮,他已陷身刀枪剑林中,素日手下弟子个个持刃相向。
他措手不及,怎麽也想不到会遭此巨变,欲待辩驳却见有人见里面一阵骚动,金戈杀伐声,一人杀将出来叫道:“公子快跑!”那人钗横鬓乱,白衣污血,正是身边四婢之一白葭,“公子快跑!”
“白葭!”他一跃身,伸手挡过攻向白葭的一剑,“到底发生什麽事?”
“公子,宫主下了绝杀令,冷霜园已被夷,青矜她们皆被杀死,你快跑,不要管我!”
绝杀令?
竹青痕微一怔,顿时手足发冷,玉阙宫的绝杀令一出,江湖胆寒,不管你人在何处,只要玉阙宫有一个弟子存在都天涯海角的追杀,如果看见有任何一个人与你有关都要被牵连成为绝杀单上的名单,哪怕这人与你只见过一面,玉阙宫也要铡草除根。这是最歹毒最残忍的令法,竹青痕想著纵声长笑出来。

笑声中身子如同大鹏展翅飞起,恰恰躲过四处疾来的刀剑,他在空中连翻两翻踩在那交错而起的锋芒上朗声道:“玉二十五入玉阙宫,六年来谨守宫规,兢兢业业自问不敢有逾矩者,何事犯绝杀令?”
他真气贯胸声震屋宇直冲九霄,震得众人耳中轰隆,不由气浮脚虚,却听他又道,“你们皆我兄弟,素日同甘与共,今同室操戈却是何道理?”

“玉二,休得花言巧语!”先前那声音又斥道,“你身怀百晓生帛书藏而不报居心叵测,又南建浮屠北立御龙与一庄一堡和玉阙宫成三足鼎立之势,其心当诛,幸好宫主英明,及时察觉你的阴谋叛教行为,你说,你当不当死?”那人的声音森冷森冷,侵肌砭骨,满殿皆是,一时听不出他藏匿何处,竹青痕暗暗称奇,这声音实在陌生的紧。那人缓了口气又道,“玉二,玉阙宫和宫主一向待你不薄,你却有怀二心,象尔这等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犯上作乱之徒,你说当如何处置?”

“哈哈哈!”竹青痕又是一声长笑,这三年来,众人从未见他展颜过,猛然见到他狂笑不由发怔,他笑得身子发颤,声音渐高亢然後戛然而止,如同裂帛般,“好一个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犯上作乱,好,好得很!”说著忽地长啸一声叫道,“应天阙,你为何不说话?”
这一声长啸山林震啸,风起云涌,众人不由气血上涌,纷纷运气抵抗才稳得住脚跟,待听清他的叫声不由又大惊。

“应天阙,你为何不说话?”
“应天阙,你为何不说话?”
“……为何不说话……”

笑声在殿中盘旋,问话声亦不停的反复著,如同绝望的咏唱般,满殿皆是,凄厉,凛冽,尖锐,竹青痕负手立於刀枪前,不进也不退,目光亮过刀光剑光,锋芒毕露。

“玉二,你要听什麽?”里侧的人一阵轻微的骚动,应天阙迤逶而来,红莲一身红衣小鸟依人般偎在他身侧,竹青痕看著他,刀光剑影晃动,慢慢的映出那人的脸庞。仿佛看到时间那扇沈厚的大门吱呀一声徐徐打开,阳光伴著厚厚的灰尘飞舞,一点一点的掀开尘封已久的记忆。
“你就叫我大哥吧!”
“我只作你一个人的大哥!”
“青痕,不要让人知道你的真姓名,从今後你是玉阙宫二公子……”
“青痕,我宁愿不要这一身武功也不要忘了你!”
“青痕,记住我爱你,很爱,很爱!”
……
是谁声声的许诺,是谁在耳际温柔的缠绵的说爱,说不忘?
竹青痕望著刻骨铭心的那张脸,俊逸的脸庞张扬而恣纵,霸气天成,其实很小的时候便知道这个人的脚步自己跟随不上,他就象云向往广邈的天空,而他只想做一棵树安定平静。

“我只问你一句话,绝杀令是不是你下的?”
“玉二,玉阙宫中能下绝杀令的除了我便是你了,你下了对自己的绝杀令了吗?”应天阙俯瞰著他,微微摇了摇头颇有些惋惜的道,“图穷匕现,阴谋败露,其实,你也是可以做大事的人,留在玉阙宫倒有些委屈你了!”他说著委屈鹰目中却一片阴戾。

竹青痕无动於衷的看著他,固执的道:“只是一个是或不是便这麽难回答吗,应天阙!”
“大胆,竟然直呼宫主名讳?该当何罪?”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一道人影落在应天阙身边,竟谁也没看清他是从何处出现的,他的身法快得不可思议。
“宫主,请让老夫擒了他来!” 那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叟,脸色枯黄,枯瘦如竹,两侧太阳穴却高高隆起,他躬身对著应天阙状甚恭谨,说完後直起身看著竹青痕,一双三角眼乜斜著他,白多黑少,戾气呼啸。
应天阙摆摆手道:“无妨,他也叫不了多久了!”
“大哥,这是为何?”红莲在旁不解的问。
“你见过死人开口的吗?”应天阙笑著低头看他,红莲呀的一声白了脸将头埋入他胸口:“我怕血光!”
“乖,做我的人以後可要习惯血光才是!”红莲的楚楚之姿似乎颇得他欢心,竟轻笑起出声,但抬起头看向竹青痕时目光仍是一片冷戾,只是手下仍是有一下无一下抚著红莲如丝般的乌发,“玉二,念你曾为玉阙宫出生入死过,我今日格外开恩,你若自我了断便留你一个全尸,若不然,五马分尸!”他倏地话声一沈将五马分尸说得又重又沈,掷地有声。

竹青痕却连眉也不动一下,目光飘缈,应天阙却觉得他在看自己,狠狠的死死的盯著自己如同阴毒的蛇,令人背脊发凉。
竹青痕忽然踉跄一步,脸色倏地变得灰败,胸口如同千斤巨石压辗而过剧痛突如其来,闷痛继而慢慢变得绵密尖锐,如同万蛇噬心,他颤抖著手指好不容抚上胸口,原本的阴冷已去,胸口有烈焰灼灼焚著心烧著肺,五脏六腑如同在三昧真火中反复煎熬。一滴豆大的汗珠滑落下来,落在指尖,他慢慢低下眼,心中明白焚心之毒在这生死一线之际发作了。忽然便想笑,原来他对应天阙,竟还是有心可伤!只是这焚心之痛,原来不过如此而已!

於是,他便真的笑出声来,低低的压抑的声音似乎直接从胸臆间挤出来般,如同这个夏季的最後一道闷雷,响在这沈默得连空气几欲凝滞的大殿中,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却被这笑声震得支离破碎,如同断弦了般,一时俱喑然,唯有那笑声,在殿中萦绕。
“原来换了个时间相遇,我们之间竟是如此结局!”竹青痕低低的叹道,随即开口吟道,“玉二十五入玉阙,十八始成名,後三载南建浮屠,北御龙,念君恩,一日或不敢忘,君要吾死,吾不敢不死。若诋我名,吾当以命相搏,吾之名,君之影,玉二亦一日不敢忘!我不负君,君负我,我若要走,安敢拦阻!”吟到後边声音倏地尖锐起来,隐挟金戈杀伐之声。
“公子!”白葭在旁担忧的唤道,曾见过他杀人不眨眼的狠绝却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虽笑却比哭更哀恸,令人不忍卒睹。

长歌当哭!

 


有匪君子 二十四

二十四


长歌当哭!

白葭潸然泪下,泪水冲刷著脸上的血渍无声的蜿蜒,一片刺痛,公子!她无声的唤道,眼中一片茫然。
“从今天开始,我的命只属於自己,要五马分尸,应天阙,那得看你的本事了!”竹青痕掩去所有的表情淡淡的道,然,他越是淡然,眉眼间越是有种睥睨恣纵之气,令人望而生畏。

“你这是逼我出手吗?”应天阙不怒反笑,“那也得看你的本事了!”

竹青痕缓缓举手,袖子滑落露出两截雪白的手腕,指间两点寒芒闪烁,他弹了弹指轻嗡一声,只见蓝光一闪,指间展开竟是两把利刃,长一尺有余,宽不过两指,薄如蝉翼,通体雪白,似剑非剑,说不出的美丽,众人只觉得目眩神驰。竹青痕手指微弹,那利刃轻吟一声蓝光湛湛,寒气逼人,砭骨。
“二月春风?”
“二月春风!”
他们听说过二公子的兵器名为二月春风,却从来没看过,因为玉二从不轻易示武於人,此时,见他手上所执,顿时恍然,心中却不禁突生怯意。

“我剑使得不错,但那不过让我可以保命;今天我要搏回一条命,自然要拿出看家本领了!”说著指微动,一动蓝光闪过,白袍翩飞如絮,在半空划过再飘飘荡荡落在地上。原来,他刚刚一动间已割下一块袍角,“应天阙,一刀两断,从今後我与你恩断义绝!”
他的脸惨白如纸,眼黑得惊人,如滴了墨般黑得透不进一丝光亮,应天阙心中一跳,脑中倏地闪过四个字:万念俱灰!心中不知怎的也一揪,随即缓缓放开身边的红莲。
“好!”应天阙目光微闪下已恢复那冷傲睥睨,提掌运气切下一块袍角,“今日过後,一切恩怨不论,你的功过亦不复提,但是绝杀令,我也不会收回!”话音落他张开手掌,掌心的布料已成齑粉簌簌从指间滑落,如尘。
“玉阙宫宫规不容亵渎,玉阙宫之尊不容践踏,你便是逃过今天的围歼亦逃不过明日的追杀,玉二,你可想清楚了,可要垂死挣扎?”

“多谢提醒,我这个人一条道走到黑,最是冥顽不灵!”说著飞身而起,两道蓝光闪过,二月春风似剪刀,可惜剪出的不是万丝绿绦,而是血浪翻涌。蓝光湛湛晶莹如冰,却挟起一股股猩红沸腾。那些人甚至没来得及叫一声便颓然倒下,喉口正中一条红线,正是一剑,封喉。

“白葭,跟上!”他冷冷的道,白葭忙收敛心神应一声紧随而上,她知道自己若跟不上他的脚步便只有死路一条,公子是决不会回头救她的,因为他最讨厌弱者。
只有站在一起才行!白葭拼著最後一丝力气跃到了他身旁。
竹青痕淡淡瞥了她一眼:“很好!”

关於玉二武功的传闻,江湖上有很多种说法,玉阙宫众人曾跟他共同进退过也算是知根究底的,然而此时甫一交手,他们感觉自己如同那些在流言外揣摩的江湖人一样,竟看不出他有几分功夫,如迷如幻,探不到底亦不可猜测。
原来,往日的玉二只不过露出冰山一角而已。

“我来!”忽听得一人沈声喝道,正是那枯瘦老叟,身子一晃已拦在竹青痕面前。
“白葭,你到前面去!”竹青痕却不看他只伸掌朝白葭背心一推,白葭身子被抛空而起忙提气顺势几个纵跃,回头,见竹青痕与那老叟两两对峙,顿时心惊肉跳。

“久闻玉二公子武功绝世,老夫正好讨教讨教!”那老叟缓缓的开口,吐出的白气在空中结成冰棱,他进一步,众人便情不自禁退一步,他不开口尤可,一开口众人皆遍体生寒,似乎身子里的血液也要凝结成冰渣子了。
竹青痕面无表情的看著老叟甚至连眼也不眨一下,仿佛已被冻成冰雕般。
“阴煞神功?”待老叟在他面前站定,鹰隼般的利目紧紧盯著他时,竹青痕才缓缓开口。
“你眼光不错!”
阴煞神功是天山怪叟的独门绝技,这种武功极霸道阴邪,并不以招式见长,而是以阴寒之毒取胜於人。若无至纯至阳之气与之相抗衡,不管你武功盖世,内功深厚,都会因寒毒攻心而亡。这怪叟出道以来,败在阴煞神功下的人不计其数,无一人幸免,然,武林中人皆畏惧他那邪门的阴寒功夫,不敢招惹,後来,败於少林弟子虚无手下,虚字辈的弟子在排名上是少林後进辈,他自诩前辈高人自然落不下这面子,羞愤之下远遁天山,销声匿迹。想不到此次应天阙竟能请得他下山,竹青痕冷冷勾唇一笑,这两个月他为南北纵合一事在浮屠门与御龙坛奔波,想不到玉阙宫已人事几变更,这杀局可不是一朝一夕间布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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