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 上----十九章

作者:  录入:02-28

“失敬失敬,原来是天山怪叟老前辈!”竹青痕微微颔首皮笑肉不笑的打招呼,“自从少林寺那一战後,武林中便失去了前辈的踪迹,晚辈还颇是想念一阵,没想到今日有幸在玉阙宫见……”
“住嘴!”天山怪叟一张枯黄的脸忽地涨得暴红,少林寺的惨败最是他引以为耻的一件事,如今听得竹青痕提起,更是恼羞成怒,当下竟不顾武林前辈身份提掌劈来,立时,天寒地冻,阴寒的戾气在殿中翻滚。

传言不虚,这人果然脾性暴躁古怪!竹青痕暗道,生生的打了个机伶,斜身避开,围於他身侧的那些侍卫却闪避不及当即毙命,身体痉挛著死去,脸色白中泛青,口鼻溢出紫黑色的血,血一流出便又立即冻成冰块。竹青痕脸色亦隐隐泛青,他曾有段时间心急贪功,偷偷去练邪门的玄阴冥功,那种功夫与阴煞神功有异曲同工之处,却不及阴煞神功霸道阴毒。他开始练时进步神速,直至练到第五层时却几乎走火入魔,被应天阙发现後才救回一命。那时才知道这种武功过於霸道阴邪於人体有极大的伤害,应天阙更是严禁他再练,甚至不惜发下重誓道:“你若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我决不会轻饶自己。你伤了手,我便剁了自己的双手偿你,你若伤了脚,我便刖足相偿,你若……”
“我不练了,大哥,我再也不练了!”他看著赌咒似的应天阙急得几乎要哭出来,扑上去捂住他的嘴,“你不要诅咒自己,我知道错了!”
“你若伤筋动骨,我便自废武功!”应天阙脸色狰狞,仍是一字一句的道,吐出的热气喷在他手心,一阵的灼痛,“与其让你活生生的折腾我,还不如一刀给个痛快!”
他跪在他面前低下头道:“是我错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大哥,你要打要骂要罚都可以,就是不能诅咒自己,你要出什麽差错,青痕死一百次都不够!”说著慢慢掉下泪来,却将头垂得更低,“我真的知道错了!”
应天阙微微叹一口气趋身抱住他道:“青痕,你记住,大哥不要你为我做什麽,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好!”

“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好!”那个时候,他也许是真心的,竹青痕抬眼越过重重的护卫,大殿雕柱横梁看过去,正好看到应天阙护著怀中的红莲往後退去,他轻咳一声,口中一阵刺痛,吐出一嘴冰渣子,鲜红如荼。胸中那把邪火重又熊熊燃起,烧灼著心肝脾肺,五脏六腑似已错位,痛,翻天覆地灭顶而来。
如果我此刻便这麽死在你面前,你也不会回头看我一眼吧!
脑中突如其来的想道,竹青痕不由一怔,高手相争岂容分神,他这一怔之间便觉得一股大力袭来,怪叟的掌风已到,当下不及细思,扬手,二月春风化作一道流光朝怪叟双掌劳宫穴刺去。
怪叟若是击中了他,这双掌亦要被二月春风刺穿所废,当即收掌疾退,竹青痕笑道:“老前辈,果然好功力!”,
“你年纪轻轻有此修为也不易,真是可惜了!”说到可惜,已重欺身而上,提掌运气,这次用了十成功力,这阴煞神功端得霸气之极,殿中侍卫除了先前猝不及防倒下的一批其余人皆早有防备的退到掌风之外处,然,亦觉得寒气砭骨,不得不提气抵抗,更遑论正处於掌风下的竹青痕。
但见冰天雪地中他白衣飘飘,越发显得清瘦冷冽,手中蓝光寒。他身子端得灵活翩如羽燕,避实就虚,在满场掌风下腾、挪、跃 、闪自如如风,不一会儿便看不到两人的身影只见掌影重重,蓝光在掌影中飞行,铮铮之声穿越在狂啸的风中。众人只看得心惊肉跳。

却不知场中对战的二人亦暗暗心惊,竹青痕焚心之毒未解,体内一把邪火燃得甚旺,体外阴煞之气透过衣物渗入肌肤的每个毛孔中如针刺般疼痛,寒邪煞气顺著皮肤血管、经脉运行迅速遍布全身,渗入骨髓深处,如同冰冷的刀锋顺著骨缝中来回的刮著,冷热交加,好不难受!

竹青痕当年为练玄阴冥功时曾於严冬时节夜中寒气最盛时跳下後山千年寒潭,那寒潭便是武功高强之人在里面亦捱不过片刻,他却硬是撑著熬过了夜。只记得浑身刺痛,寒潭的水如钢针无孔不入从皮肤一直刺透骨髓,他在水中载浮载沈,那种冰冷刺骨的疼痛恨不能昏死过去才好,却又要强力保持著意识清醒承受著每一下的痛苦,到最後全身僵硬,动弹一下便可以听到骨头咯吱的响声。好不容易忍受完起来後,回暖的过程却是更痛苦,好象无数的钢针在骨头中乱钻,血管里流动的好象也是针尖般的东西,痛一直蔓延到指尖,红肿的手指不能自已的颤抖著,他抓不住任何东西。他盘腿坐下继续运功,一直到收功後,疼痛才开始慢慢退去。
竹青痕没想到这样的痛楚又要再次承受一次在与人殊死搏斗时,不,那时的千年寒潭似乎也没有这般冷,胸口的那把邪火渐渐熄灭,剥离出丝丝寒气,阴煞神功果然了得。好在他毕竟练过玄阴冥功,比常人自然耐得寒,然而,依这种情况来看,再斗下去必败无疑,他瞥了眼手中的利刃,指尖已有些麻木,旁人虽看不出来但他知道自己的动作已失去灵活,得速战速决,他想。

却说那天山怪叟也在暗暗吃惊,阴煞神功的阴寒之气无人可抵,可竹青痕似全然不惧,对峙了半晌也不见颓势,难道他年纪轻轻,内力已深厚到可以抵抗寒毒的入侵?想著手下不敢怠慢,一掌接一掌,排山倒海而来,竹青痕在他掌风下如同大海巅峰上的一叶小舟,随时都有巅覆的可能,然而,每一掌却是堪堪差之毫厘。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竹青痕看似危却无险,怪叟勃然大怒,他本生性暴躁,行事偏激,这一怒下手下更不留情,一时屋宇震啸,天地齐颤。

竹青痕本就是要激得他失去理智以觑得破绽一击而中,却忽然动作一滞,暗叫一声不妙,丹田处竟升起一股阴寒邪气,那是当年练玄阴冥功留下的後患,多年未发作过,今日竟然……那股阴寒之气与体内侵入的寒邪相扶持渐渐汇成一股洪流在四肢百骸中奔腾。
真是祸不单行!
竹青痕心中自嘲,手脚渐显僵硬,脑中却转的飞快,如何才能破了这阴煞神功?
天山怪叟也发觉他的变化不由大喜,喋喋笑道:“小子,下辈子投胎记得学艺要精!”

竹青痕眼中精芒一闪,心一横,左手刃交右手一合,相嵌成一柄握右手,挽一剑花,左手提掌对上天山怪叟。

“自寻死路!”怪叟见状心中一喜狞笑道,玉二不过二十出头,也敢跟他一甲子的功力相抗衡?何况这阴寒之毒中之世上无药可救,想著心中越发得意,身子如离弦的箭般冲上去,提掌,这一掌凝聚他全身的功力。
“砰!”一声如击破革,竹青痕闷哼一声,如破絮般飞了出去。

“公子!”白葭惊叫一声。
“玉二!”应天阙握住红莲的手一紧,他终於伏诛了吗?

 


有匪君子 二十五

二十五

“玉二!”应天阙不知心头浮上的那种复杂的感觉叫什麽,只怔怔的看向场中,然而待看清场中情景脸色不由一变,戾气纵横。

竹青痕正缓缓站起身,天山怪叟颓然倒地,双手在地上抓了几抓无力垂下,再也没了声息。
死的竟然是天山怪叟,谁也没有看清竹青痕是怎麽杀死他的,便是武功高如应天阙者亦没有。

原来,竹青痕与怪叟双掌相接之即,右手刃已先发,两点蓝光刺向他双目,眼睛乃人体最脆弱处,怪叟自是不敢掉以轻心,忙腾空去接,哪知手指刚触及,蓝光一闪已逝,却是虚招一晃,他不由大怒,正欲重提掌劈来,却见蓝光後另有一道蓝光疾如闪电迎向他面门,後发先至,两道利刃可合可分,神出鬼没,这才是玉二真正的杀招,他顿悟,却为时已晚,只听得嗤地一声,喉口处一凉,全身力道骤失,挣扎一下却更快瘫倒於地。
这一切在电光石火间发生,众人竟然没有看清楚那两道蓝光突起,只看到玉二身子被抛空击出,只道他此次难以幸免,却不料,死的是怪叟,一剑,封喉。

怪叟死不瞑目,喉口正中一道致命的创伤,伤口不大,细缝般,连血也未见流出,只在创缘上凝一层红色。竹青痕摇摇晃晃站起来,吐出一口浊气後神色突地凛冽起来,二月春风缓缓举起,神阻杀神,佛挡弑佛!
四周鸦雀无声,他淡淡的瞥了眼周围目瞪口呆的人,飞身而起如同大鹏展翅般,手抓住横梁一搭身子已落到门梁上,运气伸手一拉吊闸,闸重千斤,缓缓而起,门应声打开,他看了眼白葭,白葭会意忙抢先闪身而出,他反手砍断铁锁,半开的门重又徐徐落下,他如灵猫般从梁上滑下闪身而出。
这一切不过在瞬息间完成,竟无人出来拦阻,便连应天阙也只在那高处俯瞰著不发一言,昏暗的大殿内看不清他的表情。
竹青痕亦不再回首,哄的一声门在身後重重关上,扬起万千灰尘,阳光穿破灰尘照进来,肆意,张扬。

门外有人,九十九级石阶上密匝匝站著一片人,站成铜墙铁壁,刀剑出鞘,蓄势待发。竹青痕抬手拭了拭嘴角凝著的一丝血渍,甚至整理了下衣襟,衣上有淡淡的白烟浮起,骨子里的寒气却更浓,他垂眸,暗暗运气强行压下。
面前的人是素日见他躬身行礼,惟命是从的手下,现在执戈相向,见他不动也不敢贸然攻上,纵使刀剑相向,玉二的淫威已根深蒂固,便是如斯境地亦不敢轻犯。
竹青痕终於抬起头,众人只觉得那黑阗阗的目光皆看向自己,无波无澜却让人心头一窒喘不过气来,脚下不禁有些浮动。
“挡我者死,让路者生!”竹青痕慢慢的开口,声音不大,每个人却听得一清二楚。他飞身而起,左手二月春风脱手化成一道蓝光飞去,铮铮声震耳,蓝光在众人头顶盘旋,过处血光起,一蓬一蓬如同烟火升空,此起彼伏,妖娆诡丽,顿时黯淡了天幕,只那一处烟火独豔。
人们甚至来不及应一声便倒下,喉口正中一道细小创口,正是一剑封喉,无法开口,耳际唯有二月春风在风中铮鸣,高亢明丽,穿越云霄,人群顿时阵脚大乱。竹青痕身随蓝光而去,左手掌右手刃,如入无人之境,白葭执剑紧随其後,一时,金戈声,呐叫声,惨叫声,风云变色。

“若要生,退避三步!”竹青痕在血光中朗声叫道。

玉阙宫上下其实很久没看到玉二大开杀戒了,唯一一次也是三年前与青城派的一战。那时,他一袭红衣浴血,如同踏血而行的地狱修罗,此时,他诛者众,踏血而立,白衣飘飘却不沾一丝血,冷漠,出尘,却也凌厉,决绝。望而生畏,畏而生怖,众人心旌动荡,脚步虚浮,一时溃不成军。

“违者死!”门重又徐徐打开,应天阙缓步迈出,“退避者死!”说著一抬手,便有一人应声倒下,正是那移动脚步退让之人,不过弹指间已气绝身亡。见者无不噤声,应天阙却只是看著竹青痕,“玉二,我的人围起来日照不进,风吹不过,你怎麽逃?”
怎麽逃?
怎麽逃?
……
阳光照在琉璃瓦上,飞檐上,光煞目,森森然,竹青痕抬眼,目中一片白茫茫,天旋地转……


竹青痕满头大汗醒来,惶惶睁开眼,白色纱幔低垂,光影浮动,冷香氤氲,他怔怔看了半晌,方缓了口气,身下,一片湿冷。
有些事终究是忘不了,哪怕刻意封在了心的最深处,所以,他害怕一切跟玉阙宫有关的事和人,而,偏偏却回到了浮屠门。雪半空只怪他不来找他,怎麽找?只要身在浮屠门,玉阙宫的事他便一刻也忘不了,玉二所有的背负他便永远卸不了!

“谁?”他身子猛地一绷,帐内浮动著一丝异样的气息,忙转眸看去,却对上一双黑灿灿的眸子。
“叶飞花?”桃花眼,芙蓉面,可不是武林第一美男子叶飞花,此刻坐在床上靠著床壁,俯视著他,嘴角噙笑,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也不知到底看了多久。
“你做恶梦了?”
“你怎麽在这里?”竹青痕不答反问。
“梦里杀人了?”
竹青痕眨巴了下眼,吃力的坐起身:“叶飞花,我真没想到会在浮屠门看到你,更没想到,睁开眼便看到你在我床上!”这後半句语调一转颇有些暧昧含糊,帐内黯淡的光线浮晕,叶飞花心中一动,忽然想起那日在猗兰院的亲密接触,便吃吃笑起来。
“我也没想到你便是玉二!”
竹青痕苦笑:“现在知道了。”
“你真是杀人不眨眼的玉二?”叶飞花好奇的眨眼,“江湖上传言恶少是唯一见过你的人,为什麽他还会救你?你们不是仇敌吗?”
“也许这就是正道与邪教的区别吧?”竹青痕微微勾了勾唇角,赞扬的话怎麽听都是刺耳。
叶飞花却不管这些,思索了下恍然道:“我知道了,色不迷人人自迷!”
竹青痕原是冷冷清清颇有些嘲弄的尖刻表情闻到此言倏地变色,挣了挣却反而挣红了脸,再看叶飞花目光清亮表情坦然怎麽看都不象是故意嘲弄他的,只得暗暗叹气。
“他不知道我是玉二,当年他被困在我布的阵法里,根本没见到我的脸!”

“他知道。”叶飞花道,“我告诉过他你是玉阙宫的人,你不要小瞧了恶少。”
什麽?竹青痕瞪大眼睛,心中一悸,他竟然知道?

“你怎麽了?”见他面色刷地变得雪白,叶飞花忙伸手抓过他手腕扣脉,竹青痕挣了挣未挣开,只得僵直著身子由著他。
“好象毒发作了。”叶飞花蹙眉。
“不,不是!”竹青痕缩了缩手,心中绝不承认是焚心发作了,“是胸口的伤口痛了。”

叶飞花却不说话,默默扣著他的手道:“你刚刚想到恶少了?”
“我……”竹青痕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的心已乱!”他一改往常的慵懒,难得的严肃。
竹青痕只觉得眼前一黑,脑中一片混沌,心乱如麻,下意识的闭眼。

“是伤口痛了!”待睁开眼他脸上已恢复冷漠,眼中亦一片清冷,“是留在我身边的最後一人在关键时留下的,透心凉,那种冰冷的感觉你永远体会不到的。”说著抚上胸口,那里有个创口,剑从背後而入穿胸而出,他逃得过玉阙宫的围堵,逃得过江湖的追杀,却逃不过白葭的背後一剑。最後的时刻,他身边的最後一人选择背叛,也许,她可能早已背叛。便也是那一刻开始,他觉得竹青痕这个旧名并不是那麽不堪,这个曾经代表他生命中最黑暗、困顿与不堪时期的名字,在经过背叛与杀戮,生与死历劫後,他忽然发现,过去所经历的也不过是个寻常岁月。

“那,这个时候你倒把命门留给我!”叶飞花眨著大眼颇是不解,被背叛过的人不是更应该草木皆兵的吗?怎麽看,竹青痕都不象。
“你本来就非我身边人。”便是有杀戮,也不会意外更不会心寒。
叶飞花明眸微闪,有些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沈寂,寥落。他二十年来顺风顺水的长大,名门之後,行事虽乖张却无人敢指责,生得貌美,追捧甚众,趋之若骛,所以,虽然我行我素,他心性却是极单纯,竹青痕所说的听进去了,隐隐约约也明白那情景大抵是极难过的,但真要让他完全明白却是不可能。所以,他闷了半晌道:“难怪你会做噩梦!”

倒是竹青痕笑了:“如果连梦也做不了,我倒真不知道我还剩下什麽?”
叶飞花又茫然的看著他,竹青痕轻叹一声:“你啊,还是回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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