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 上----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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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眯起眼,斜阳正落在山的那一头,山头云峦明媚,天地间却一片晦暗,风瑟瑟,从林梢刮过挟著萧萧落叶。他心中有的无的漫想,身子也懒得移动,只是站在应天阙身边看著,忽见得一片白光大作如骄阳升空,不由心下一凛,耳中已听得铮地一阵金戈声大作,再看,便见空中落下十几道黑影,手中剑缠上应天阙身边的四大护法。原来,他不动声色,但有人却沈不住气,那四大护法一向对应天阙忠心耿耿,此时见有人挑衅哪忍得住气,便抢前动手。
这一动,牵一发而动全身,那藏匿暗处的人便也现身,一触即发。

果然是有备而来!
琅琊微微嘘口气。

却说远离邪即是有备而来,岂会错失先机,不过将手臂一挥便有十几道人影从空而降,一身劲装,手持利剑,看身段分明是一流高手。
即是早有准备,这一番见面双方也不打话举戈攻上来,抢战在一处。

“原来是早有准备!”应天阙见状微微变色,嗤道,“远离邪,你比我又光明正大到哪,所谓名门正派不过如是!”

“没办法,谁叫你们人少!”言下之意便是你认命吧,应天阙将目一睁,精芒毕露。
远离邪却只是将手闲闲一袖,冷眼看了下那边混战的情形,看那十二人将四大护法围於当中,漫天皆是刀光剑影,这十二人皆是庄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论单打独斗个个是好手,若是合起来组成剑阵,更是厉害,至今无人能破,想那四大护法再厉害,今日也定难逃此劫。远离邪看了眼便不再多看,只把眼又斜斜睨著应天阙,“我若一人前来,你也未必就跟我单打独斗,不过,我就算再带一百号人来,也必定跟你单打独斗,应天阙,你不及我!”

应天阙原本已是怒焰高涨,听得此言更是火上浇油,胸口气血一阵动荡几欲一口血喷了出来,再也没有人比远离邪更厚颜无耻了,大剌剌带了一群人不顾江湖道义,以多欺少,却偏偏振振有词说他不及他,更可恼的是他竟一时竟无言以对,因为远离邪说的是实话,他若一人前来,他绝不会跟他单打独斗。
想著只一迳的冷笑:“这就是所谓的名门正派,无论什麽事,你都在理了!”

“这就是所谓的名门正派,你看……”心中倏地闪过一道幻影,多年前他似乎也在对谁这麽说过,冷笑如刀锋,那人是谁?模糊的名字模糊的容颜在脑中一闪而逝,抓不住,应天阙悚然一惊,这一惊倒是让理智恢复了几分。他缓缓按上腰间佩剑,剑在鞘中铮鸣,那熟悉的嗜杀之意在胸臆间四窜,“你既然急著送死,我成全你!”
剑缓缓出鞘,寒芒割开一缕迷雾,那一瞬间,应天阙心中已转了千百个念头,远离邪这一出现太蹊跷了,仿佛是设了一个局就等著他入縠。他究竟如何得知他来青梗峰的,不早不迟,玉阙宫中谁给泄的消息,宫中现在又是何情况?然而,纵使心中百折千转,面上却不含山不露水,甚至还回首对琅琊笑了笑:“琅琊,此事与你无关,你且站到一边去。待我解决了一干宵小再带你回玉阙宫!”

“琅琊?”远离邪挑眉看他,眼中闪过一抹讶色,他看到了琅琊,认出是为竹青痕疗伤的石大夫,却不知这人为何与应天阙在一处?早先石大夫曾唆使竹青痕离开他,令他心怀猜忌,此时见状难免越发猜疑起来,但听得是琅琊,便有些恍然,细想又似乎更迷茫。
“原来你便是琅琊公子。”远离邪道,“真是失敬了,不过,没想到公子有手好医术!”
“客气了!”琅琊微微颔首,心下暗暗琢磨远离邪的态度,但看他眼波清湛,神情坦然倒也看不出什麽,也不知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你们认识?”应天阙立即敏锐的抓住远离邪话中破绽,紧盯著琅琊问道。
“公子曾为敝友疗过伤,离邪一直铭感於心,此事与你无关,你且站一处,待此战了结後我带你回不二庄。”远离邪看著琅琊似有意无意的道,这话虽解决了应天阙的疑问,却引起他更大的猜疑,应天阙心潮起伏,难道是琅琊早已与远离邪勾结,此次事件也是他报的消息?想著看琅琊的目光便带了几分质疑与深究。

琅琊微微垂眉,笑得不动声色,原来远离邪也有一张利嘴,一副玲珑心肝,便道:“我平生鲜少出手救人,巧的是每次救的都是麻烦之人,真是无趣至极!”说著无趣,便也甩袖走开,仍倚在先前偎的石峰旁,一副悠哉哉模样。

远离邪朝他看了一眼扬扬眉对应天阙道:“世人皆言琅琊公子与玉二一场深交,却不想公子与你才是一场好交情!”
他这话说得不咸不淡,话里有话,应天阙听得心烦意乱,不自禁朝琅琊望去,你与远离邪究竟是何关系?
须知琅琊虽有医白骨活死人之能,却总是藏而不露,所以,江湖中无人得知他善医,他看著言笑蔼蔼却最是冷心冷情,见死不救的事多去了,当初也唯有一个玉二方能请得他出手相助,而玉二也便是凭籍此事入住玉阙宫与他平分秋色。虽然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记不住了,但是,由此可见,玉二入玉阙宫却是处心积虑的。
却没到远离邪也能请的琅琊出山,莫不是他二人早就熟识了?不,也许是三人。远离邪虽口口声声称与玉二有场决斗,江湖中人亦只道他二人是宿命对手,可看这架式分明是远离邪为玉二报仇来的,莫不是暗地里早有勾结?应天阙一脸阴沈,脑中走马灯似的掠过玉二、远离邪、琅琊三人名字,越想越觉得疑窦重重,但至少杀玉二这一招他做对了,不管他们有何关系!
“能让琅琊出手相救,看来,你跟他的交情亦匪浅!”

应天阙收敛起繁杂无章的思绪,慢慢举起剑,远离邪微微一笑,再也不置一语,是非任由人去猜。他此时只不过想诈一下应天阙,让这个多疑的人自已折腾去,却没想到这一诈为日後的竹青痕亦带来了不大不小的麻烦。此事暂且按下不谈。却说彼时应天阙虽然心绪被挠,但他何许人也,不过一瞬间,便已恢复常态,手中剑明。

“让我看看玉二给你三年的时间,可出息了没?”白芒随著话音顿长,剑已出鞘。风从断崖下刮上来,绕到他身侧便停滞不前,既而唳叫一声往旁打了个漩涡向远离邪扑去,应天阙伺机而起,一剑横空而去,势疾若紫电惊雷。
“这世上能作玉二对手的唯我一人!”

 


有匪君子 二十八

二十八

铿地一声双剑相交,寒光冲破九霄映照了半座山头,惊散云雾如断流,随风戾叫著四处奔散惶惶。
琅琊仍是懒懒倚石观望场中的对决,沙飞石走,日月无光,混沌中只见两道剑光尤如游龙相争云端,群山低昂颤栗。
真奇怪,人都死了还争他对手一名作甚?玉二其实没有对手,他有的只是心魔难过。

这边厢那两人斗得你死我活,琅琊反而难得有闲心的想起与玉二的初见。
琅琊居住琅琊山翠竹轩,除了采药後鲜少出门,在年少的时候他曾四处云游,悬壶济医,只是在被逐出医谷後,他便发誓不再救一人,於深山中隐居,过著两袖清风不闻世事的生活。医谷在师弟的带领下淡出江湖的事他大抵也是清楚的,师父跟师妹在无为寺中修行的情景他也知道,只是,在他们原谅之前,他却只能作不知,曾经的事他忘得七七八八,但是,曾经的伤害却如同屋前的石峰般,历历在目,永亘心间。
翠竹轩前除了鸟雀栖鸦外亦鲜少有人来,当晨雾初开,日光照进竹林间,一片轻绿笼金,光晕氤氲,鸟鸣啁啾。琅琊山素有蓬莱之後无别山之称,景色奇丽蔚然深秀,他呆在山里不知日月长。

那个极是寻常的清晨,他闻到了不寻常的声音,是脚踩落叶的声音,有人缓步而来。

琅琊令药僮煮茶待客,能闯过他精心布置的五行八卦阵之人自是非寻常人,他虚席以待,一边拈了棋子落下。
茶摆上石桌,他落子无声,专注的模样似乎忘了还有外人闯将进来。那人便分花拂柳行来,出现在视线中,一袭白衣如同白云出岫飘飘摇摇从翠色深处行来,阳光穿过竹林光芒氤氲,竹影婆娑,他披一身青绿拂一肩落红。
“在下竹青痕,特诚拜访琅琊公子!”那人对著他恭恭敬敬行一礼。
琅琊也不起身亦不抬头只是微微一笑:“山中日月长,我在山间不知过了几载,今日可是第一次见人来,尊驾有心了!”
竹青痕亦微微一笑,也不作答,施施然步到他对座坐下,也不说来意,竟捡了子跟他对弈起来。一边悠然呷著茶,明明是初见,有求而来,他的坦然模样看在外人眼里定以为他们是至交好友不拘小节。

这个人不是脸皮太厚便是胸有成竹,琅琊心下暗道,却也不开口问他何事,无事不登三宝殿,即是有求而来,要开口时自会开口,只是,他抬眼看了眼对面的少年,年纪轻轻未及弱冠,行事倒沈稳颇有大将之风。他在他这般年纪时,若有如此脾性心计,那麽,当年也不会铸下那般大错,想著心下不知怎的有些唏嘘起来,这一恍神,落子便有欠考虑。

“嗯?”竹青痕微微一惊,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棋盘道,“这子落得有些玄,待我斟酌一下。”话虽如此,手下却丝毫不软,迅速吃了他一子。
“你倒不客气!”琅琊知道自己闪神了让对方有机可趁当下重打精神道。
“所谓倾盖如故,我与你如是。”竹青痕笑道,眼微微弯了起来,令人如沐春光。
琅琊便也笑,他的笑有些冷,他说:“还有一句白首相知犹按剑!”

白首相知犹按剑!
彼时的琅琊不过看竹青痕笑得灿烂一向古井无波的心中竟起了丝孩子气,如同风吹涟漪般不大却也按捺不下,於是,便脱口而出,却想不到一语成谶。
一道剑光冲天而起,割破重重迷雾,远离邪冲天而起,衣白剑白,乍看间一时竟分不出哪是剑哪是人,剑气呼啸风卷残云。应天阙跟随而起,双剑炽光万丈,如同九日落空。
琅琊微微眯起眼,这两人旗鼓相当,不知会鹿死谁手?素来听说应天阙武功卓绝,远离邪不学无术,想不到他消失三年复出时便有如此本事,可与应天阙相抗衡,难怪,当初玉二答应与他琴台峰一战。
那麽,他当初有无想到等来的却是应天阙的一剑穿心?
琅琊微微低下头,默默念了声“白首相知犹按剑”又念了声“倾盖如故”,这两个正生死力搏的人似乎皆可以用上,只是阴差阳错间的一遭际遇却更添辗转,一时竟已痴然。

那一次一棋局下来已是日暮,竹青痕偶尔开口评点棋局或是赞一下琅琊山色,三言两语间不显锋芒亦不见藏拙,连他都有些彼此交久的错觉。这个少年在拉拢人心上果然独有一套手段,他想。
竹青痕在竹轩连住了七日,他没有挽留他住下来,却也没有驱赶他,镇日里娱文弄墨,琴棋书画的倒也相处融洽。琅琊的师父惊才绝豔,一代传奇人物,他自小蒙师父倾囊相授自是造诣不凡,只是隐於深山间,无人唱和往来,好不萧索寂寞。这个竹青痕倒也堪称奇才,涉猎极广,非但是文才上,便是机关术数也颇有研究,两人此番正是棋逢对手,惺惺相惜之余便也难免起了争胜之心,你来我往一番只觉得畅快无比。
知音难求,两人这往来间竟只提娱乐丝毫未及他事,他依然不清楚竹青痕的来历,而竹青痕眉眼飞扬间似业已忘了另有要事般。他生得俊俏风流,芝兰之姿,兼得这般神采,一时令人看得移不开目光,琅琊自己也是好相貌竟对著他的容颜恍神起来。

第七日,竹青痕摆了个珍珑局让他解,他苦思冥想一日始终不得解。第二日问询竹青痕,他却随手一拂棋局,黑白错杂,棋局已乱。
“你这是做什麽?”琅琊不由微微吃惊。
竹青痕笑道:“破局重来!”

破局重来?
琅琊一怔,看著满盘残棋,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让他有一下子的错谔,慢慢回过神来,看那人眸光清清亮亮看过来,眉角眼稍带著少年特有的狡黠心下一软,算来,自己也长他近十岁,不必太过计较。只是,那他这一日的执著算什麽?心下这般一辗转,渐觉出他话中别有深意,强笑道:“你倒豁达!”
竹青痕淡淡摇头,他不豁达,他本有求而来,步步为营,待开口之际却忽然犹豫,贪恋起这七日之情。却听得琅琊继续道,“无解之局便是,你又何需来这手段?
“我想知道你是坐困愁城,还是破局重来!”
“话中有深意啊!”琅琊微微敛眉,抬手重拈指,“是来让我‘解’还是‘解’?”前者说的是解棋,後者则是解局,解棋囿困於局寸步难行,解局便是破局,虽然同一字,意义已差千里。
竹青痕道:“本无解又何解?”
“既如此,缘何又摆局让我解?”
“你日日皆在解一无解之局,我,不过,顺手推舟而已!”
“你……”想不到一个残局让他认识到了过往时光中那些负疚悔恨不过是自困愁城,琅琊有些唏嘘。

竹青痕微笑而立,竹影婆娑落於地上仿佛开了一地的竹花,他的身影隐於其间,光影澹澹,摇曳生姿。
“罢了,罢了。”他挥袖,棋扫地。
“我一生无朋,见到你无端的亲近,不知道这是不是朋友的感觉?”他却已移开话题,琅琊蹙眉:“然後呢?”
那人眼光一闪如光影落入眼中般泛起一丝涟漪,他蓦地上前一步举手作揖道:“奈何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青痕告辞!”
琅琊又是一怔,原以为两人之间这般形势必定有一番长话好谈,竹青痕亦会趁机说出来意却不料那人利落的转身而去,当真干脆!

“等等!”琅琊叫住他,“你便这麽走了?”
竹青痕止住脚步却没有回道:“你若不是琅琊我必使上十二分的手段也要捉你回去,可你偏偏是琅琊,奈何?”风在竹林中轻吟,无端的惆怅,琅琊心下虽知他欲擒故作,却偏生了几分不忍。
“怎麽看你也不是一个轻易放弃之人!”
“嗯!”竹青痕点头,“可我一旦说出来後,你我之间的情份便不再,好生为难!”
“你我之间的情份便真这麽重要?”琅琊这几年来第一次有人以朋自居更是第一次有人这般珍而重之其情切切,心下虽警惕却也觉得受用,便扬声问道,“听你这般一说,我若不问你有何事,倒显得我薄情寡义了,你倒说说看是什麽样的事儿让你这般为难?”

竹青痕微微垂下头,乌黑浓密的发丝在阳光下发出淡淡的墨绿光圈,与翠竹青影交织一处,柔软而美好。虽然明知道其言不可尽信,但他心中却蓦地一软,想这竹青痕非但生得好相貌,性格也沈静,人前不显锋芒亦不见藏拙,一颦一笑间尽是真性情,这般便想起他的好处来,琅琊在这一瞬间依稀觉得面前的人情真意切。
“我来的时候便想无论如何不择手段也要请得公子出山,因为大哥的伤除了你无人可医!”

“嗯?”琅琊拧眉,自从隐名埋姓後江湖上已无人知晓琅琊乃医谷传人,这竹青痕倒端得厉害,便道,“果然是有备而来,你这样一说倒显得对我越发情深义重了!”冷冷的话声听不出是嘲还是赞。

竹青痕沈默了,他纵使嘴上说放手离去,那一转身也尽显洒脱,可心中凄苦那脚步只觉得重逾千斤,举步唯艰,闻得琅琊的话也知他心中气苦,当下越发觉得心中难受。与琅琊七天的情谊自比不得与那个人的生死相许,可一旦失去还是觉得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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