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烫————虞南

“不……这是可能的。”刘勇突然站起身来，自信的宣布，“我们几个人可以结成一个小阵……”

……

半夜柳原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心里其实怕的很，可看到别人都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柳原在心里暗骂自己没种。

可不是没种吗……一个男宠。想到这里，柳原突地笑了出来。

季秋远这些天，的确是真的在喜爱我吧……可如今这样软弱的自己，只可能是他的拖累。

光有爱哪里够用呢？他是一个帝王啊……四方都在他的脚下，说不定几天就会厌弃自己。

可爱不够……

不甘心的，只是还没有爱够。

柳原从毯子中爬出来，摸到刘勇睡觉的地方，轻轻的摇晃他的肩膀。

“柳原？”刘勇差点拔出了随身的军刀，可借着朦胧的月光看清是柳原后，不耐的揉了揉困倦的眼睛。“什么事？”

“你能帮我做一件事情吗？”柳原执住刘勇的手，神色凝重，他发誓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现在么？”刘勇坐起身来，仔细端详柳原秀气的面孔，他一直不是很喜欢柳原，这个少年看起来太过文弱，去做学问很合适，可手拿刀剑到战场上来拼杀恐怕绝对走错了地方。

“不，打完明天的那一仗后……我知道你能活下去。”柳原苦笑了一下，从脖子上摘下一块柳叶形状的玉佩，不容分说的塞到刘勇的手里。“……如果我死了，将这玉佩交到皇上主帐里一个叫晓风的侍从手里，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什么？”刘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皇帝的主帐？“我不可能进的去。”他沉默着，摇了摇头。

“求你……我知道你总会有办法的……这对我真的很重要，你是唯一能够帮我的人。”柳原紧紧扣住对方的手，像溺水时抓到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刘勇被柳原的态度震慑了一下，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好的，我答应你。”他挑了挑眉，这其实也不算什么难事，刘勇相信自己绝对办得到。

“谢谢。”柳原望着刘勇真心的笑了，月色染到他的脸上，像为他披上了一层轻柔的纱幔。远处有隐约的笛声传来，柳原侧耳倾听着，兀自笑了出来。“临死前听到这样的曲子，倒也是挺值得的。”

刘勇听不出帐篷外笛声的好坏，此时此刻，他只听的出那笛声竟混杂着奇异的雄壮与莫名的悲伤。对面坐在月色中的少年竟是如此的美丽，以至于自己突然生出想拼尽全力去保护他的念头。

明天他真的会在战场上战死吗？刘勇暗自握紧了刀柄，“我绝不容许。”他暗自答道，却忘了自己前一刻还是讨厌着对方的。

第十六章

原来想象与现实确实差距甚大。柳原趴在地上躲避敌人的刀锋的时候，甚至打算就此装一下死……

大丈夫风范这种事情，此时此刻完全没有在柳原的心里停留过。

拿着刀，甚至不敢向敌人的身上砍下去……刘勇一直在柳原的身边奋战，不时挡在他的面前奋力解决对面的敌人，柳原从来没有像在今天这样沮丧过。被别人保护着……却没有推翻现状的能力，而在一堆无奈里最关键的事情是，只凭着如今拙劣的左闪右避，自己就已几乎精疲力尽。

这种情况下，柳原突然有一点遗憾。

一直以来总是念念不忘曾受过的伤害，此时才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太过偏执的爱着。

可惜的是……如今不得不把一切都放下，天空闪耀着迷茫的色彩，柳原在血色中看向城墙，却惊讶的发现立在城楼的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季秋远站在城楼上盯着眼下的战场，先锋营几乎覆灭，但也消耗了对方冲锋的不少冲力。不远处的敌军首领正遥遥的骑着马观战，战况激烈，落英的军士固然搏命，可由于生活方式的差异，瀚海人的体格与力量都比己军优异许多。城楼下众人拼杀成一团，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可在这一瞬间，就会有许多人失去生命。

将视线放到较远的边缘，季秋远惑人的瞳孔突然紧缩，视线凝结在一点，远处那个凝固着的身影将他的心脏刹时炸的四分五裂——柳原静静的战在那里，身周的劈杀对他好像完全失去了威慑——他正痴痴的望着自己。

“该死的！”季秋远低低诅咒了一声，这么多天里派无数暗士在军营里找他，没想到他竟然躲在前锋营里？！难道他竟然不知道前锋营的意思吗？

一把抢过身周守城士兵的弓箭，季秋远张臂拉弓，暗光闪过，迅疾的羽箭从柳原身边划过，精准的射中了一个企图劈向柳原的瀚海人……身边传来躯体倒地的钝声，柳原心里担心刘勇，转过头却看见了一个躺倒在地上大睁着双眼的尸体。

“死不瞑目？”柳原在心里嘀咕了一声，侧身堪堪躲过旁边突然划来的一刀。

而转眼间那个执刀劈向自己的人又被羽箭射倒。

身上被溅满了鲜血，柳原却轻快的笑了起来。是他吗？他终于看见自己了……

“保护那个人……”季秋远将手中的弓箭转手交给了身旁的何桓，“林宜之继续指挥……”他头也不回的奔下城楼，跨马迅疾的扬鞭而去。

留下身后的两人面面相觑。

……

身边袭击自己的人不断的被射倒，柳原渐渐安下心来，可一个侧头间，柳原突然看见一个瀚海士兵瞅准了刘勇身后的空门举刀刺去。

柳原想大声吼叫提醒他，却偏偏紧张的发不出任何声响。

身体不自觉的做出了行动，柳原举起了手中不轻的刀，反手直直的劈了过去。

喷薄的鲜血洒了一头一脸，鼻息里尽是血腥的味道，微微张开口，就尝到了一股浓重的铁锈味……血色朦胧间，那个要突袭刘勇的人已经躺倒在地上，柳原看着地上横列的尸体，突的感觉双脚发软。

……杀了人……么？

手中的刀脱落在地上，柳原站在那里愣愣的发呆。

刘勇瞪了柳原一眼，顺势将手中的刀整个的刺进飞身扑过来的敌人的胸膛里。无奈的回身捡起柳原的刀，刘勇举刀护住刚刚救了自己的同伴，年轻的脸上尽是英勇与坚毅。

恐惧和软弱到来的如此明显，好像天都塌了那样夸张而真切。

然而落在现实里，依然是无尽的看不见轮廓的伤感。

其实……终究会变成这样的。柳原尽力的安慰自己，于是可以清晰的看着有血液从睫毛上滴落下来。

从战栗中缓缓回过神来，柳原举起袖子狠狠的抹了一下沾满了鲜血的脸。四周传来间断的呼喝声，隐隐还有奔腾的马蹄声传来……是骑兵上阵了吗？柳原不再多想，低头捡起一把瀚海人惯用的长锋刀，回身狠狠的劈向一个敌人。

也只有划过天空的苍鹰才知道世界是那时显露出原本的面貌的。

鲜血在柳原的眼下汇成一条河，柳原按照老方传授的方法，精准的劈向敌人的腰部。

下一刀，和对方的刀锋擦出火花，柳原顺着对方的刀脊斩下去，斩进流着汗水和跳动着心脏的胸膛里。虽然右肩同时受了伤，可柳原的表情又轻又浅，空气在他身边流动着，只像是一个漩涡。

连同脚下的土地都染上了同他努力的脸上一样颜色的红霞。

太阳将一片黑影投射到柳原的脸上，连同着的还有骏马热气腾腾的呼吸。

他来了吧……感觉欣喜从脊背里开始复苏，柳原带着他又明朗又开心的笑容缓缓的抬起了头。

笑容瞬时凝结。

不是他……

身前的人如果不看衣着的话，长相几乎同汉人无异，可他的穿着优雅而华贵，虽然精致，却明显是瀚海贵族的衣服。

柳原横过刀，谨慎的挡在自己面前，回头望过去，刘勇被骑兵冲到了后面，完全看不见他的踪影，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自己和眼前这个一直盯着自己的男人。

温清明高傲的端坐在马上，自己一直在观察战情，却不经意发现对面一直镇定的帝王正亲手端起弓。

目的明确。

他只想保护眼前的这个满身血污的少年……

温清明收回一直盯着柳原的目光，不远处一骑青袍正努力向这里冲杀过来。自己手下的兵士在他的手下甚至走不过一招就被斩飞，如果可能的话……自己真的希望能和他公平的对战一次。

可现在不行……自己刚刚找到了最有效的筹码。

“那么……上来吧……”温清明低下腰一把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柳原拽上了马，顺手一个手刀劈昏了他。

“你一直要保护的人……就先由我来接收了……”温清明微微搂紧怀中昏睡的人，低声笑了笑，纵马回奔，遥遥的消失在季秋远灼烈的视线里。

“鸣金收兵……”

……

第十七章

柳原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宽阔的大床上，有那么片刻他甚至以为自己还待在皇宫里。但环顾四周后，他开始清醒过来。

被一个人弄到马上之后打晕？自己的运气实在惊人……

“你醒了？”一道低沉但魅惑的声音在柳原耳边响起。

……柳原狠狠哆嗦了一下，怎么身边竟然躺着一个人……

飞快的爬下床，柳原站在床边来回扫视着这个刚刚一直躺在自己身边的人。没有强烈的阳光，依然能够分辨出他就是在战场上劫走自己的人。但是……他为什么这么做？

“喂……你不会是喜欢上我所以把我掳走吧？”柳原一只脚踏上床，前倾着身体来回打量。

这个人……比起季秋远就差那么一点了……好吧……虽然气质不同，但却有着一样非凡的俊逸——他有着如此均匀却有力的身材，修长的脖颈，倾斜下滑的下巴，高挺的鼻梁和温和的眼神。

等等……温和的眼神？

“你是谁？”柳原不耐烦的问道，一只手撑在床上俯视依然慵懒的躺着不愿动弹的人。

“温清明。”眼前的人轻轻笑起来，看得出很是开心。

柳原犹疑的瞪圆了眼睛。

“瀚海军统率。温清明。”面前的人笑着再一次重复。

柳原呆愣了一会儿后，惊的几乎跳了起来，他急忙直起身子，看着面前缓缓从床上坐起的人。只有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有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季秋远有时也会给人这样的压迫感，让同样身为男人的自己不自觉的软弱了下来，只想沉溺到他的羽翼中被保护起来。

……季秋远。

不见了自己，他应该会着急和伤心吧？

但那也许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可是，自己为什么被掳来？柳原的头脑里仿佛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拿自己来威胁他？

“季秋远不会担心我的，你这次恐怕是失算了……”柳原虚弱的笑了笑，歪过头不再看面前脸色诡异的人，帐篷上的天窗没有光亮透进来，乌云遮蔽了一切，所有与阳光灿烂相关的事物，都随之消失了。

自己实在身处于一个不怎么样的环境……但，还不想死。

“你叫他季秋远？我看你还没有那个自觉吧……季秋远怎么会容许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叫他的名字？身为一个皇帝，保持自己的威仪是最重要的。看来……有很多事情你还不懂呢……”温清明用手指挑起柳原的下巴，目光里透出一股玩味的味道，“你就是那个柳原吗？我派到落英的细作给我讲了许多你的故事。看来你很得他的宠嘛……听说他连免死金牌都给了你？嗯？”感觉到自己手指下的肌肉微微发紧，温清明透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总之你是不会得逞的！”柳原挥手打掉了自己面前的手，皱着眉头怒视着面前的人。

“那么……我们就来看一看吧……打一个赌，怎么样？”温清明毫不在乎的挥挥手，依旧笑的温和无害。

柳原在那么一个片刻里微微战栗了一下，但怒气终究战胜了理智。

“什么赌？”他直起脖子力撑。

“如果我赢了，你就要跟在我身边。”语气一成不变的温和，眼神却在瞬间变得霸道无比。

“……如果我赢了呢？”柳原握紧了手说。

温清明低垂着眼，从容的从床上下来后背起双手向帐篷外走去，“如果你输了……被心爱的人遗弃而无处可去的你……当然要留在这里依靠我的荫蔽了！”话音伴随着身影走出帐篷，可那摄人的气势却依旧残留。

柳原呆呆的跌坐到床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帐篷外安静的很，中午的战争恐怕早就结束了，不知道老方他们怎么样了，刘勇呢？自己真的不该拜托他帮那个忙的……

如今的自己，依旧疲软的近乎无力。

要逃走吗？外面一定有许多人看守着自己。

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柳原犹疑的打量着自己。应该不会有人带女侍到战场上来……是瀚海的兵士帮自己换的吧。低头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依旧残留着。

柳原站起身大步走到帐篷的大门边，伸手撩开了帘子。

还没看清面前的景况，就有两个身材高大的士兵挡在了自己面前。

柳原扫视着面前两个面无表情的士兵，嘴角无奈的抽搐了一下。“我要洗澡。”他梗着脖子说道。

两个士兵对望了两下，其中一个迅速向不远处的主帐跑过去，另一个依旧挡在柳原的面前，“请进去……已经派人去禀报了。”那士兵目视前方，声音平板的说道。

大大叹了口气，柳原也板起面孔，嘟囔着放下了手中的门帐。“死人脸！”他甩着胳膊，今天一直拿着那把沉甸甸的刀，胳膊都酸痛死了。

呈大字型跳到了床上，柳原直直的盯着帐篷顶……刚刚自己竟然和那个温清明打了那样的一个赌。

赢了固然好，可以保证季秋远不受自己的影响，没有对他的行军产生影响可以让自己少一些负疚感——毕竟是自己偷偷从皇宫里跑出来的。现在沦落到这样的下场，也实在是活该。

一切只要他好，那就好了。

可是如果真的赢了……自己真的会好受吗？

柳原瘪着嘴将自己的头埋在被褥里，心脏剧烈的跳着，却没有发泄的力气。

到底是什么定义着自己的心思。

恐怕到几百岁时自己也不会搞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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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下来，中午还清朗的天空也已经被乌云笼罩着，以至于看不到一颗星星。荒漠中刮来了苍凉的风，贴着荒草的根部席卷着刚刚经受过洗礼的战场。

落英的主帐里，季秋远威仪的坐着，沉着脸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