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李其放开始后悔昨晚的决定,才眯了一小会就听见门铃响,李其放无比痛苦的醒来,蒙住头硬撑着要往下睡。门外的人像是跟他摆开了场子比耐心,声声不息的催魂。“啊——”李其放拥着被子跳下来,冲往门口这一小会功夫,脑子里又蹦出来一句,“我们的心也脆弱,它从风雨中走来……”“操!”李其放气势汹汹的打开门,他一头乱发,满目血红,精赤上身,腰上裹条大厚被子,他坚信以这个造型和气势可以任意恐吓胡老头,并获取全胜。
门外站着的是陈初。
李其放第一反应是拍上门,不到0.1秒的功夫,意图不给他的视神经暂留任何印象。他奔去镜子抓了两把头发,揉揉眼睛,然后更加生气,拽开门喝问他:“你干吗?”陈初抿着嘴憋笑,显然明确的看到了他的前后造型。他伸伸手,说:“收钱。”“多少?到底还是差2000?”李其放话说出来带着十足的恶意,起床气,完全不受控制。陈初愣了一下,慢慢听懂他问话的意思。他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像是那天夜里见过的那种疲惫。李其放有点不忍,有点后悔,但是什么都没说。
“我来收第四个季度的帐,崔总说跟您这边是按季度结算的,费用报价上星期发过给您,今天该收帐了,不知道您这边支票准备好没有。”陈初低着头不看他,声音也闷闷的。“我来的太早了,吵到您休息,不好意思。”李其放木木的听他说完,木木的走去房子里拿支票,交到他手里。陈初给他一张收据,他拿着慢慢签字。交过去的时候他抬头看了陈初一眼,脑子越来越木,也越来越不舒服,为什么感觉倒像自己对他干了什么坏事。
“老崔怎么舍得让你来见我了?不怕我干吗了?”李其放决定切实的干点坏事,来缓解情绪。陈初抬头看他,往常他这么看过来的时候都是笑着,这回只看见乌溜溜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李其放忽然就觉出心虚来。陈初语调平和的告诉他:“我跟要来那个人换了,我想见你。”
李其放长吸了一口气,把食指手指竖在他眼前,“第一次,是金钱交易。”然后竖起来第二根手指,“第二次,是On Niht Stand。”他把手指收回去又张开整个手掌,像是放跑手心里的什么东西。“现在天光大亮,我们在从事合法正当的业务结算,你突然跟我说这样的话,想干吗?”“我想见你了。”陈初执拗的回答这一句话。李其放揉揉他脑袋,“你勉强也算成年了,自己懂事。别在我这折腾了,真想跟谁在一起,好好去重新找一个。”陈初低着头不吭声,李其放抓住门,说:“回去吧。”
缓缓合上门,然后甩手往外关。门没关严,往回弹了一下,同时听见陈初一声惨叫,他两只手放在门框上挡者,厚实的大木门撞过来,少说压青了六根指头。李其放赶紧拽开门,看见他疼的往地下蹲,气得骂人:“你不会用脚来挡啊!笨死你吧!”
拉着他进屋按到沙发里,赶紧翻药箱找云南白药、红药水、纱布、一股脑堆在茶几上,小心翻出来他十根指头看过,没伤到骨头,就是几根指头上肿了,淤血的厉害。他拿着罐装的云南白药小心往上喷,陈初牙缝里不住吸气。“疼吧?知道疼还有救,说明没傻透。”他一边骂着,陈初眼里还噙着泪就笑起来。
“李其放。”陈初叫他。“干吗?”李其放还是愤愤的。陈初用抱了一团纱布的手托起他的脸,认真的告诉他:“我不知道有谁会为了8000块跟人做,反正我不会。我找你,是因为我想跟你做。”
15
陈初说,他那时候是想帮朋友凑钱,同时也看上了李其放。他以为这两件事之间丝毫不构成妨碍,并且可以促进他和李其放的关系。陈初说他从东北过来的时候身上带着2000块钱,所以问他要8000,结果都没派上用场,那个朋友自己搞定了,不用他的钱。后来陈初就把钱寄回家里去了。其实他可以把钱还给李其放,不过那显得太矫情。如果他特意要还,就说明这件事还是有问题,如果他不还,那这件事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其放完整的听下来陈初的逻辑,竟然觉得挺有道理。他大概得出一个结论:陈初喜欢他,想要跟他做,顺便拿了他8000块,最后让他觉得心甘情愿。他拍拍脑袋,敢情自己才是那个笨死的。
陈初看着他乐呵,李其放决定放过自己通宵未睡的豆腐渣子脑袋,他停止思考,干脆问他:“你想跟我做,我也想跟你做,现在做也做过了,还不只一次,所以我们没有关系了,对不对?然后你还想要什么?”“想要你。”陈初坚持捧着他的脸,凑上去碰了一下嘴。“我没兴趣跟谁发展长期的关系,无论是恋爱关系还是性关系。所以,到此为止。”李其放扳着他肩膀,越说越严肃。“这样啊,”陈初想了想,“那我们就发展间歇性的性关系吧。”
豆腐渣子脑袋哗啦啦的运作起来,怎么想都是合算的生意,李其放没答上话,脸上自动挂了个笑容。如果他足够清醒,理智和经验都可以告诉他,这其间的风险系数实在很高,因为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但是他的脑袋离开正常状态很远,而情绪掌控了一切机能。
陈初说完就开始吻他,他的手托着他的脸,纱布蹭在下巴上,一点点麻痒。吻先是轻轻挨在上唇,跟着是下唇,最后用力堵上来,舌尖往唇间探入。那种蔓延在口中的滋味,难以形容的甜,心里也一丝丝的痒着。李其放觉得沉迷,再也不去考虑如何离开。陈初吻得很用力,伏在他身上推着他往后倒,两个人都没注意李其放是蹲在地下的,他往后仰着倒着,脑袋“咣当”磕在茶几边上。
李其放疼得的眼泪也快出来了,陈初给他揉揉又吹吹,两手并着举起云南白药的罐子要给他喷,结果按不成按钮。他一边要拆纱布,一边还忙着笑。李其放拽住他手,两侧按好。“陈初,你记着你今天说的话,今后如果这层的关系有任何变化,无论是你或者是我想深入下去,都结束吧。”
“哦。”陈初望着他,眨眨眼,半天点点头。
约定好了相处的前提,李其放觉得可以安心的继续,他脱掉陈初的衣服,把他两条腿一一抬高,直到放在自己肩头。怕他手乱动,两只都摆在他膝盖上,五指放好。这个姿势显得他的腿更加修长,而身体蜷缩起来,像是某种仅仅需要怜惜的存在。陈初有点不适的皱皱眉头,偏着脖子看自己的姿态。李其放一手放在他下身蹭着,一手从沙发靠背的缝隙里摸出套子来。陈初记得他床垫缝隙里也有,古怪的瞪了他一眼。“有备无患。”李其放得意的拿在他眼前晃晃。
陈初忍不住笑出来。他双颊微红,腰身纤细,打开长而直的双腿躺在他的身下,李其放有一瞬间在想,爱他吧。他在下一个瞬间挺身进去,把脑子里的句子驱赶到无比遥远的地方。陈初看着他,这个人正在他体内深入的进出,并且声称不要爱和被爱。
后来李其放趴在陈初身上,半天不动,也不肯退出来。陈初的腿环在他腰侧,手臂展开轻轻抱住他,隔着纱布抚摸李其放光溜溜的脊背。这个动作意味着安慰,但是很难说在寻求还是给予。他们保持那个姿势很久,时间流逝的缓慢而宁静。
16
李其放在电话说“我恋爱了”,刘媛听见就兴致勃勃的抱着喵喵过来他这里。喵喵是只狗,板凳那么大,杂色黄毛,两颗绿豆眼。基本上狗不会像猫一样喵喵叫,刘媛给它起这个名字纯属审美错位,李其放在想,她现在对自己的兴趣会不会也是这种错位的产物,然后觉得悻悻的。
这一天是周末,李其放去东方宾馆交了打样,打电话给陈初约他过来。订立间歇性关系条款之后,他们发展的十分和谐,有时候一周见四、五次,有时候是二、三次,视乎李其放不赶项目的时间和陈初不加班的时间而定。基本上李其放叫他,他都会过来,加班晚了就晚一点。李其放迷糊着爬起来给他开门,也不开灯,陈初摸黑脱光,然后钻到他被子里去呼呼大睡。他设计外勤都干,一天下来累得厉害。
李其放没醒的话,就会把手脚搭到他身上,抱成一团睡。陈初推推他,推不动,就只好这么睡下去。李其放如果醒着,通常会兴致高涨的整个压到他身上去,他捏着陈初的肩膀和四肢,一点点给他放松,从他的脸吻到全身,把他的腿抬起来分开。他喜欢从正面进入,这样可以看见陈初睡眼朦胧的对他笑,脸色很红,笑容很暖。
如果两个人都不忙的日子,那就有更多可做的事。在爱情之外,一切都显得充实而圆满。
陈初说今天要加班,晚上不知道能不能过来。李其放应了一声就把电话挂了,脑子里其实没多想,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让车拐到劳动路上去了。老崔的制作公司就开在这条路上,三间房那么大的门边,门口摆满了各种材料板子,金字招牌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金龙制作公司。李其放从开始就嫌弃这个名字并拒绝现场参观,现在他更不想进去。
他下了车,站在马路对面抽烟。冬天的太阳明晃晃的没有热度,风一阵一阵,不一会就冷透了。对面没人出来,房间里黑乎乎的似乎有人走动。李其放手指哆嗦着从嘴上摘下烟来,有点粘嘴,疼了。那一点疼让李其放骤然清醒,意识到自己是在干什么,然后他为自己的意识感到恐慌,他转身就跑,脚踝冻得不灵活,颠着跑。半天才想起来伸手拦车,钻进车里好一会没说出话来。
李其放告诉刘媛,在那个瞬间,有个叫做爱情的东西悄无声息的铺天盖地而来,他几乎触摸到了它的边缘,最终为此落荒而逃。
“怎么办?”李其放眼巴巴的看着刘媛。有的话只能有的人说,无论如何,刘媛是唯一可以让他放开了丢人的人。这种关系是不在一起之后建立起来的,那之前的刘媛只让他紧张,那之后的刘媛是他装孙子的对象,也因此百无禁忌。刘媛揉着她怀里的狗,这狗有个猫的名字;刘媛看着她眼前的李其放,这个人居然说他恋爱了。
“那,李其放。”刘媛放眯眯下地去跑,她幸灾乐祸的笑,从侧面看起来笑得偏偏有点哀伤。“爱情这个千疮百孔的东西,难道不是你教给我的?现在,你要回头相信爱情了?”
17
刘媛的神情让李其放有点恍惚,也许有什么东西还在她心里,永远不会过去。但那不意味着什么,刘媛是活在现实里的人,兢兢业业的规划人生,直至市侩。李其放也是活在现实里的人,他和刘媛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她活的市侩而乐在其中,所以会趋向幸福;他活的市侩而心不在焉,所以时时觉得痛苦。这不仅矫情,简直死有余辜。
在一起的那段生活,像是并行的两条跑道,一条笔直,一条漫不经心的弯曲着。刘媛认真的往前奔,经营两个人的未来,回头就发现李其放还在某个地方打转。那种陌生感是自始至终的,她跟在他的身旁,始终捉不住他的想法,越走越累。
分开之后,相处起来反而豁然开朗,可以无所不谈。从朋友到恋人的一条线,是刘媛主动跨过去的,一耗数年。刘媛说她纯粹是被李其放的外表所惑,那时候他身材高大,满头乱发,迷迷瞪瞪走在路上,显得忧郁而可靠,而年轻的刘媛就被爱情冲昏了头,竟然没有发现这个人是完全的哥们型而非爱人型。李其放从她的描述里丝毫听不出那时候他有什么外表可言,他的迷瞪是因为一直想不清楚一些事情,于是混沌的生活和恋爱。后来他想明白啦,他告诉刘媛他原来是喜欢男人的。后来刘媛也看清楚了,不再迷瞪的李其放全无吸引力,就只是一个混蛋。
有一个混蛋可以任意教训是很快乐的事,刘媛一天比一天觉得,她喜欢听李其放的最新八卦,然后肆无忌惮的笑话他。李其放在她面前毫不掩饰,她则可以在他面前花样百出,单纯而坚固的关系。
李其放了解刘媛,但是始终不能理解女人的这一类本事,她刚刚做出一副悲悲戚戚的样子,在下一刻轻易的就笑了,两眼放光的凑过来问他:“就是那个陈初?我见过一次,小伙长得不错啊,他成年了没有,你别犯罪啊!哎,我还真不知道你有恋童癖哪。”
“19。”李其放没好气的说。
“那你还生不出来这么大一小伙,不算父子恋,算叔侄恋吧。他叔,陈初这会在哪呢?领过来给阿姨看看。”刘媛越说越开心,李其放黑着脸站起来赶客,“行了,你回去吧。”
刘媛还没说话,喵喵跑过来冲着李其放就叫,这狗一直就跟李其放过不去,也不敢真咬他,就是吠他。刘媛抱喵喵起来,好不容易忍住笑:“说真的,你真的喜欢他?能有多喜欢?想要过一辈子了?”李其放退了一步,坐在茶几上,拿着烟盒往外倒烟,刘媛手一伸想抓过去不让抽。李其放抬头看她一眼,把烟盒扔一边。“不知道。”
“那他喜欢你吗?他那么年轻,说得准吗?”李其放又把烟盒拿起来,叼一只到嘴里,气势汹汹的斜眼看她。“不知道。”
“啪!”刘媛双手举过头顶,拍了一响。“恭喜你,李大臭屁!没错,这就是传说中叫做爱情的东西!去吧,去勇敢的爱一回吧!”刘媛在抒情的句尾加了一个心声——然后摔到肝脑涂地,她希望看见这个人沉湎于不能自拔的情绪里,一次也好。“你演戏哪?”李其放到底点上烟,仰着头喷了一大口。“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感觉罢了,谁有时间把这种游戏长期玩下去?我们这些人,还居家过日子吗?”
这就是李其放讨厌的地方,迷瞪的时候太迷瞪,清醒的时候又太清醒。刘媛瞪着他,不知道陈初是什么样的人,又喜欢他什么?喵喵从刘媛怀里蹦下来,跑到门口去扭着晃尾巴,然后就听到敲门的声音,不急不躁,像是敲家里的门的感觉。李其放转头一瞄窗户,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陈初过来了。
18
打开门就看见陈初笑呵呵的凑过来,两只手抱到李其放腰上,仰着头往上贴。李其放往旁边让了一下,陈初跌到他怀里,抬头才看见刘媛趴在沙发背上,有滋有味的看着两个人,一边摇摇手。“陈初!又见面啦。”“你好。”陈初也跟她摇摇手。
喵喵绕着两个人转了一圈,然后蹭到陈初腿上叼裤脚,这狗东西第一次见他就献媚上了,陈初抱它起来,过去跟刘媛聊天。陈初是那种很容易就让人亲近的人,干净好看又没有半大小孩的刺头。李其放有时候觉得他太懂事了,懂事的让人忧虑,往往这种好脾气的人是一犟到底的。
“上次我结婚你跟着老崔去的吧。那时候我就想呢,这么好看一小伙,别让李大臭屁看见了,非得拐上手不可。”
“没有。”陈初低着头给喵喵挠下巴,“之前我们就见过,在这里遇见过一次。”
刘媛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得是哪一次,惨叫起来:“啊,那个人是你啊!我完全没印象了!那不是醉的什么德行都被看到了,啊没脸见人了!”
“没有没有,挺好的。”陈初赶紧安慰她。
李其放在厨房切菜片肉,听见外面两个人不停的吵吵,偶尔从门里回头看一眼,他们一人坐沙发一边,中间摆着喵喵,正在讨论给它弄个什么颜色的小坎肩。李其放觉得眼前的景致有点奇特,说不出来的感觉。他苦笑一声,合上厨房门,点火炒菜。
“原来你也搞美术的啊,在老崔那做设计是吧?还是你有品味,比李其放强多了。”
“我是业余的,还没上过美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