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坦然道:“不知道。”
“紫茗居”以前是有主人的?我第一次听说。
银宫主反剪着手,缓缓开口:“之前的主人,他叫紫陌。”
我楞了一下。紫陌……紫陌……,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也好像见过这个人,我有点犹豫,但是我想不起来。
“你见过他的,对吗?”银宫主面色清冷直盯着我。
“……”我不敢确定。
“然后为了接近我,你杀了他。”银言语冰冷刺骨。
“没有。”我大声吼道,“我不认识他,也没有杀过他。”
“要我给你证据吗?”银幽冷开口。
“证据?”我迷蒙一片,看向他。
银从袖口里掏出一块碧绿的玉佩:“尹芍,你总该认识这个吧?这是在紫陌尸体周围找到的,别说你恰好丢了。”
他手一抬,那玉佩就丢在我的面前。我颤着手捡起它,翻转过来,碧绿澄清的玉佩的一角,清清楚楚地烙着一个字:尹。
“这是我随身的玉佩。”我惊讶地抬起头,“但是我一年之前就不见了,我根本不知道它丢在哪里了!”
我的心思一晃,等下,除非我那天丢出去的是……
我问:“紫陌是银宫主的侍陪?”
银漠然地盯着我:“原来你记起来了。”
我不语,看向一边的落艾,他的脸上挂满泪痕,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我突然间对他的样子很反感。
再笨,我也大概明白了。
这玉佩,是我当初救落艾的时候随手从怀里丢出去的。紫陌,就是那个曾经想杀落艾的茶发少年。
“他不是我杀的。”我吸了口气,转向银:“我只点了他的穴道,但是我绝对没有杀他。”
“你点了他的死穴。”银的话冷静而残酷。
“我没有。”我大声反驳,双眼瞪得滚圆。
银斜眼看向一边的天冰,天冰走上前来抱拳道:“大夫已经检查过紫陌的尸体了,他的身上没有剑伤,可以断定是点穴而死。”
“不。”我慌了,“我没有点过他的死穴。”我大喊道,目光一下子射向落艾。
落艾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他走出来,跪倒在地上抽泣着:“对不起,如果那天,我不是执意要和紫陌比武,紫陌也不会被点中死穴。”他转过头来哭着对我说,“芍哥哥,真的对不起,我也想帮你瞒住,可是那天你点了他的穴道不久,他就死了。”
我的背脊一阵发凉,我看着泪湿衣衫的落艾,刹那觉得他很可怕。
我盯住他,冷冷地说:“落艾,你很贱!”
他只是哭。
我抬起头,目光正视银:“我没有杀紫陌,杀他的人是落艾。你要相信我。”
银宫主雪白的衣衫摇曳,深黑的眸子像是笼上了一层薄冰,眉角的樱花透明地像是一片雪花。
他立在前方,像一座冰雕:“你是我的侍陪,我不会杀你。来人,把他丢到水牢里去。”
我突然之间就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心透凉,恨渐起。
我冷冷地撕开一个笑容:“原来你根本不相信我。”
他淡然转身,银白的衣袂随风飘起,如瀑的青丝落在他的身后,他双眼淡而冷。
“银——”我喊到。这个身影我很熟悉。
第一天来到这里,也是在这个大殿里,他曾经这样淡若轻烟地离开,那个时候我不认识他,却刻骨铭心。现在他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却真的害怕,害怕他就这样抽离。
银没有转身,清冷地从我眼前飘过,只留下一句话。
“当初你可以杀秦玉楼,那么你也可以杀紫陌。”
我一下子瘫倒在地。
冰凉的大理石地面,我的骨头硬硬生疼。
银,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我的心突然像被人狠狠地刺出一个洞,血流出来,猩红猩红。我脸色发白,咬紧牙齿……当初为了救他,我杀了最好的朋友秦玉楼,还害得自己差点重伤而死。而现在,他却反过来用这道理由来摆我。
这是我爱上的银吗?这是爱我的银吗?
我被两个黑衣护卫押起来。
没有反抗。
我冷冷地看着银离去,那眉角的樱花像是透明地消失了似的。一袭白衣在转角处悄然隐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冷冷地看着依然跪在地上的落艾,他的哭泣里有一种笑容,我看得出。
我漠视着所有的人。
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我转身离去的最后一滴眼泪,像一滴雨,滴到白色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死得无声无息。
阴潮的水牢。
发黄浑浊的水像是千年没有换过,荧绿色的海藻依稀可见,蚊子苍蝇水蛭的尸体散散地浮在水面上,散发着腐朽的气味,就算是闻一下都会晕死过去。
我肩膀以下都浸泡在水里。身上,不知道已经被水蛭吸了多少血。反正我的身体很胀,早就吸满了水,被吸点血应该还死不了。
我的脑袋耷拉着,因为透支。
但是我的脑子却清晰地可怕。
…………
那个清晨,我转身离去。
转眼的瞬间,那茶发少年的眼睛里满是迷离,那脆弱的绝望,如破碎的琉璃淌落手心,他绝望地看着我,甚至是祈求我。
我以为那是他罪有应得。
原来我错了。
我救了落艾。
其实就是杀了紫陌。
因为紫陌当时已经知道,一旦我离开,他就会死。
我没有杀他,但是有人一定会杀了他。
我撇了撇嘴,扬起一抹惨笑。
紫陌当时绝望的表情,现在想起来就像是一种讽刺,对我的讽刺。
我一直一直就是最蠢的人,蠢到我只会看别人的表情来评价一个人。红蘅、扶缇他们从来就对我不阴不阳,所以我把他们当做我的敌人。落艾有漂亮如水般的大眼睛,笑起来有无邪的酒窝,他会关心我的伤、会安抚我的心,于是我把他当成我最好的朋友。
我以为落艾很弱势,却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强势就是装弱。
而落艾,才是所有侍陪中最强势的那个人。
他送给了银一份最好的新年礼物。
我现在领教了,没有错,是我杀了紫陌,而我现在已经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背叛的代价。
chapte 23 水牢
水牢的门打开了。
耀眼的白光一下子扫进来,亮得我的眼睛眯了起来,缝隙中我看见有人走进来。
狱卒拍掉了身上的积雪,一摇一摆地走到我的面前,蹲下身,捂紧鼻子别过脸,伸出手递过来一碗不黄不黑的水。
他把碗送到我的嘴边,喝令:“喝了它。”
我没有张嘴。
那人把碗朝我嘴边又挪了挪:“宫主让你喝了它!”
我别过了脸。
“你到底喝不喝?”那狱卒将我的头硬硬地别转回来,握住我的下巴,用力掰开我的嘴,将水往我的嘴里灌,怒道:“喝了它!”
我一张口,灌入我口中的水全数喷了出来,喷得那个人满脸都是。
我眼睛也不眨一眨,冷道:“我不喝!”
那狱卒顿时跳了起来,他抹了一把脸,顺手就一巴掌甩在我脸上:“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你还是宫主宠爱的侍陪?整日有人哄着你喝东西?我呸!”
他把还剩半碗的水又送到我嘴边。
“你到底喝还是不喝?”他冲着我大吼,长满肌肉的脸上充满鄙视。
我抬眼看了他一眼。
又别过脸,感觉腿上又被水蛭撕出一个裂口,麻麻地疼。
“好呀!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对吧?可以!”那人又一次弯下腰捏住我的下巴,把碗放在旁边,“来人!把他给我吊起来!”
门口立刻进来几个人,都是狱卒的样子,呼呼地哈着气。
一个脸上带疤的人走到我旁边,熟练地用绳子绑住我的双手,然后用力摇动一边的绳索架,我就被慢慢地吊出水面,悬到半空。
“撕……”我抿紧嘴唇,还是支出了声。
衣服湿透了,身子喝足了恶心的脏水,拖出水面的瞬间,整个人沉重得我的手腕差点要断掉一样。
我低下头,整个身子浮肿得像胖大海一般,好几条灰绿色的水蛭正一拱一拱地附在我的身体上贪得无厌地允吸着,细长的躯干迅速地膨胀起来。
那带头的狱卒手上多了一条皮鞭,他扯了扯鞭子,发出“邦邦”的声响。
我的心沉了下去。
他一鞭子重重地抽在我的胸口,我的衣服立即绽开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慢慢顺着皮肤渗出来。
“啊啊……”我痛得倒吸一口气。
水面上“扑”的一声,一只正在吸血的水蛭被打飞出去,跌进水里,马上又浮了上来,周围晕开一小滩淡淡的血。
我的血。
那人又狠狠地抽了一鞭子上来。
“你以为你还是以前哪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尹芍吗?”他冷笑。
我咬紧牙齿,奋力不让自己痛出声音。
他一鞭子又甩了过来,同时朝我脸上吐了一口口水。
“也不看看你自己,拽什么拽?不就丈着自己人好看一点吗?还不是宫主玩过的惨花败柳?贱货一个!”他愤愤地骂道。
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痛得一阵抽紧。
我艰难地咽了记口水,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也许会好一点,也许不会那么难受,难受地想淌眼泪。
那人一鞭一鞭地抽过来,抽在我身上辣辣地像要燃烧起来一样。
“你以为宫主还会要你吗?作梦去吧!”
“贱货!”
“你下半辈子就老老实实地待在水牢里吧!”
“如果本大爷心情好,说不定也来上上你,哈哈!”
“……”
一片大笑声回荡在水牢里,阴湿的空气像黑色的鬼魅般一阵一阵回旋着笑声,一泼一泼,印进我心里。
“啊啊啊……”我终于忍不住叫出声音。
笑声猛然间停止了,但是那皮鞭仍然一鞭一鞭毫不留情地望我身上抽打过来。
我疲惫地睁开眼睛。
黑暗的房间里好像亮了一点,可以清楚地看见打我的人那凶神恶杀的表情。门外一定下着雪,只留一丝缝隙,也可以像有了空气。
眼睛略过打手,无力地扫了一圈牢房。
突然,我的视线在门边的阴影里定格了——
我看见阴影里站着两个人。
一袭雪白的轻衫,盈盈的瘦削和风中轻轻吹动的如墨长发,削尖的下颚埋在阴影中,细长的眸子闪动着冰寒的光,眉角粉白的樱花瓣若隐若现。
银!他也在牢房里。
我倒吸一口气,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痛得几乎晕过去。
我想移开视线,转过脸去,可是我根本没有办法做到,视线像是停在他身上固定住一样,怎么都转不开。
他远远地站在一边,身边是天冰,捧着手,静静地看着。
像欣赏着一场戏。
那狱卒看我睁大了眼睛,又一鞭子哗地抽上来:“他妈的,你眼睛睁这么大看老子做什么?找死啊!”
我没有理他,我的眼睛一直盯着银,一眨不眨。
他又抽了一鞭,见我视线直直地看着他身后,不觉回过头往后看。
“啊!宫主!”他突然吓得双腿直跪下去,伏在地上声音发颤,“属下不知宫主驾到,属下参见宫主。”
满屋子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纷纷转过身跪了下去,一时间参拜声此起彼伏。
“都起身吧。”银淡淡地开口。
他从阴影里走出来,脸庞的轮廓立刻清晰起来。
如雪的轻衫飞扬,银白的衣带随风飘舞,些许碎发轻拂过脸颊,他伸手抹到一边,他走近我,浓密的睫毛上还沾着融雪。
“怎么回事?”银瞥一眼打我的那个狱卒。
那狱卒立刻抱拳回禀:“回宫主,宫主让我给他喝的东西,他不肯喝,还吐了……吐了一地。”
有人指了指旁边的碗,里面还剩下半碗溶液,半黑不黄。
“恩。”银淡然点头,淡得像忽略过的空气。
他一双凤眼冷视我,漆黑的眸子深得像是宝石一般,他说:“尹芍,你究竟想怎样?”
我看着他,眼泪就不知不觉流了下来,我说:“我想要一个答案。”
我依然不相信,突然之间他会变得形同一个陌生人,没有感情也没有笑容,变得冰冷如一座冰雕。我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一场能醒来的梦,我好希望只是因为落艾,我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至少……至少他还和以前一样,他这样只是迫不得已……
“你问。”银看着我,眸淡如泉。
我说:“我没有杀过紫陌,绝对绝对没有!你有没有相信过我?”
他淡然:“我只相信事实。”
我张了张嘴,喉咙猛地收紧,突然觉得浑身好冷,冷得打颤,冷得我的心就快要冻死了,但是我不甘心,我努力地挤出一句话。
“那么,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我不晓得我为什么会问出这样委曲求全的话,我知道我很软弱,但是我的心快崩溃了,现在,哪怕是一点点……一丝丝的确定,我也想牢牢地抓住,让自己不至于窒息。
一阵冷风呼啸,吹开了虚掩的牢门。
湿冷阴森的水牢一下子亮得刺眼。
银如瀑的黑发在身后飞舞,细长的凤眼冷艳无波,浓密的睫毛上雪珠已没,琥珀般的眸子变得透亮,如同眉角边那枚樱花。
他双眉微扬:“你只是我的侍陪,别无其他。”
门外的雪花狂乱地飞舞进来,零碎的,像是仓促的脚步。
我的心,沉入地狱。
死得不剩一丝呼吸。
就像满屋的雪花,无声无息地坠落,消失得无影无踪。
银淡淡转身,往门外走去,长发肆意飞扬,像放肆的落樱。
“哎,宫主!”狱卒急忙上前一步,弯腰问道:“那么这碗东西?”
银轻轻地挥了挥衣摆,口吻飘渺如烟。
“他不喝,就打到喝为止。”
他雪白的身影消失在晃亮的门口,像一片飞雪。
而我,却一滴泪也掉不下来。
天冰走上前来,沉沉地盯了我一眼,锐利的目光渐渐凝重起来,他轻叹一口气说:“在这个宫里,没有人犯过一次错还能活下来,你已经是幸运的了。”
他转身走出了水牢。
我的眼神涣散,却慢慢扬起一个讽刺的干笑。
这么说,我还应该感激银宫主不杀我的包容?应该感恩戴德?应该心生安慰了?
这个宫里,我“犯”了这么大的错误,却如此幸运地存活下来……
就因为我曾经是银宫主最红的男宠,就因为发生过比谁都亲密的关系,用我漂亮的面孔和纯洁的身体奉献过。
所以我够资格被饶恕、被同情、被可怜、被纵容?
哈哈!可笑!
天底下最可笑最好笑的超级大笑话!
一个狱卒走上前来,再一次将碗送到我的嘴边:“喝!”
我看着面前半碗不黄不黑的水,木然地张开了嘴。
是喂我毒药吧!还是想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的心已经彻底绝望了,毒死正好,至少比每天在水牢里受苦要来得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