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在,你不会死。"
不知道当初娘为了爹而死,是否也是这样的眼神?沈剑这样想着,微微地笑了。
月光化作一条长长的河流,与空气中残余的潮湿一起,软绵绵地,将人融化在了里面。好像是徜徉在无尽的银河中,腾云驾雾,一切都是美丽而梦幻的。
月水红手指是冰凉的,但他的唇是温热的。
淡淡的荷香,也在沈剑口中融化开来。
人和人之间,有一种奇妙的缘份将他们相互牵引着,相信我的生命中会走进你,你也会进入到我的生命里。然后我们就彼此拥有对方,同时也属于对方。十指相扣,心灵相系,而在一起。
第二天清晨,两人再次动身上山。
沈剑一路上回想着昨晚月水红轻轻推开他后,问他一个问题:"现在,你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么?"他回答了什么?沈剑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因为他记得当时自己说的一个字--"你。"当时月水红的笑容,比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美。
前路并非一帆风顺,很快,麻烦就来了。
两人的武功都是登峰造极的,用不着一个时辰就到了高耸入云的阴坛所在。早就习惯了水月阆苑布置的重重机关,加上月水红也吃曾有过夜探阴坛的经验,这两人不怎么费力地就过了入口十层的机关。只是在最后一关时沈剑一个疏忽右臂被支羽箭擦破皮,深褐色皮肤留下一道浅而细的血痕。阴坛的人不可能善良,更别指望阴坛的箭会放人一马。沈剑即刻知道了箭上有毒,虽然只是道小小的伤口,也让他的右臂麻痹得完全无法动弹,根本使不出力提动天绝。
沈剑察觉了自身的情况,但他没有告诉身边的月水红,硬撑着又走了一小段路。直到额角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被月水红看见两人才都收住脚步。
"中毒了怎么都不说?!"月水红两道细长的柳眉拧在了一块儿。他甚至不等沈剑辩解,就凑近伤口为他吮出毒血。因为伤口很小,流出的毒血也很少,这会增加残余毒血逗留在沈剑体内的时间。月水红和沈剑对望一眼,几乎狠下决心似地,他执起沈剑手中所握的天绝剑快而准地在伤口处再抹了一刀。随着肌肤撕裂的声音,血液不断地从被人为割裂开的伤口流出。
"很疼,你忍着。"月水红再度为沈剑吸了毒血。右手的麻痹渐渐消失,随之而来是一阵阵的刺痛。没过多久,月水红抬起头,迅速扯下了他水红纱衣的一角,裹在沈剑的伤口上。
沈剑凝望着月水红唇角边的血,在他白皙的脸上显得太过刺目。他轻轻地用食指,抹去月水红唇边的血迹。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暧昧。
"瞧瞧我都看见了什么?哈哈......"凌空而降的婉转女音,来者没有带动半点气流,就这么突至在两人的眼前。女子笑盈盈地看着他两人,清丽的容颜上满是讥讽。
"可惜月教主这样的绝色,竟和那不解风情的牛搅在一块儿,实在是要伤透我们主公的一片心了......"她坐在尖石之上却完全不受伤,只顾着漫不经心地拂弄她足有两丈长的秀发,不亦乐乎。
沈剑和月水红互看一眼。月水红朝女子身后的某个阴暗角落里丢了一个眼色。循之看去,沈剑才发现被全身捆绑昏迷在角落的锦州。
"姑娘你是何方神圣?想要怎样?"沈剑问。
"哈,倒是一头懂礼数的牛,"女子打了一个哈欠,微微笑道,"本姑娘呢,只是阴坛一名无足轻重的小小门将,大家都管我叫‘宁西'。宁西虽然武功不高,但主公既然放心将那小子交给我管,又嘱托我务必扣下月教主......那宁西即使明知自不量力,也不能放你们过去了。"沈剑的眼光锁在锦州身上,月水红知道他的心思,又悄悄把天绝剑再次塞进了他的手心里。女子也不知有没有发现,只讪笑着。
突然,她的脸色说变就变,长发变得像两丈长的厉剑,朝两人直指而去。
"小心!"月水红在背后给沈剑推了一把助力,让沈剑就势跃到了锦州那边,他则留心对负宁西。
宁西武功不差,但怎么是月水红的对手?不过三招,她经不住月水红的掌风摔在一块尖石上,毫无避体之力地生生让石头刺进了她的胸口。
沈剑背着昏迷不醒的锦州回来,睇了一眼宁西,对月水红道:"师父,我们走吧。"月水红查看了锦州的伤势后,点点头。
"想......走?没那么......容易......"
闻声两人顿住了脚步,才一回头,空气中一股奇异的味道就让他们呛得连咳了几声。
"不是告......诉你们要'凝息'了吗?哈哈......哈哈哈......怎样?我的‘毒龙砂'滋味如何?"宁西捂着胸口的伤,用剩余不多的力气朗笑,"哈哈哈......"
"你......"沈剑双眉深锁,步子有点踉跄。
"果然还没有到家。"月水红不知在对谁说。掌风凌乱,像两道迅雷疾霹而来。眨眼功夫,拍断了宁西身上的所有经脉。
"你......你中了我的‘毒龙砂'......"宁西死不瞑目。
"莲教教主和副教主,最卓绝的武功是闭气,根本用不着‘凝息'。"说着,意未深长地看了看沈剑--拜我为师,教你最绝妙的闭气法,让你做天下第一。
"原来如......此......"宁西也不像真的明白了,她颓然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中喃喃自语起来,"你......水......清......"就再也没有下句。
阴坛深不可测,沈剑也是后来才知道,月水红根本不曾到达总坛。这里和水月阆苑一样,是个奇特的迷宫,若非长期生活于此,还真要花上十天半个月才能琢磨出门道。走了整整一天,期间没见到半个人,锦州也终于在一天之后醒了过来。
当时一道黑影从他们身后闪过,沈剑与月水红兵分两路追了上去,可待沈剑空手而归回到洞中,月水红却还没回来。
这个时候,锦州醒了。
他见沈剑正看着他,有些错谔。"师父?"
"你终于醒了?灵觉他们呢?"沈剑问道。锦州从最初的惊讶中恍过神,这才说:"你总算来救我们了!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当时记得自己被砍了一记,就昏迷不省人事了......师父,你怎么啦?"
他发现沈剑看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奇怪。
"你......刚才吸入了宁西的‘毒龙砂'现在却一点事都没有?对于我那个笨徒弟锦州而言,还真是一个大奇迹啊......"说着,一手朝他的脸探去,"虽然不肯定是不是同一个人,但同样的招数用多了,还是会惹人烦的。"果然不出所料,"锦州"见势不妙,索性就和沈剑大打出手。
"你究竟是谁?你不是想杀我吗?为什么要玩这么多花样?"沈剑与这人在并不宽敞的洞穴里打斗起来,他连续问的几个问题都得不到对方的回应。沈剑知道,这个人是有所保留,看似出手毒辣招招致命,但始终没有一招是真正伤到沈剑的。"你这么手下留情?那我是否也该礼尚往来呢?"沈剑讪笑了两声,执剑的手忽然改变方向,剑锋直朝那人脸上的面具指去。形势急转直下,"锦州"终于抽出了他的暗器--百炼断魂丝。
看到这个,沈剑的眼睛都红了。仇家三番两次寻上门,偏偏凭他今时今日的造诣,竟还无法敌过他!一口灼热烫痛了他的咽喉,还不及压下这股冲动,腥味随之而来,一口浓血不受控制地被沈剑喷了出来。
"你......"对方有些吃惊沈剑吐完血后的沉默,他似乎也有犹豫,不知道是否该趁此机会杀了沈剑。
"无论......你是男,是女......是善是恶......我都不会放过你!!!"沈剑眸中突至了一股强烈的杀气,他又倏然握紧了手中剑,快得无法预计直指对方心脏。
那人是个绝顶的高手,却在沈剑忽如其来的暴发之前,连续被逼退了好几步。
"你会走火入魔的!!......快住手!你体内血气逆行,控制不当就有危险......"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为妙。如今,让你死在这柄曾经的‘幽冥剑'下,也不算玷污了!!"
三尺天绝宛若银河蛟龙,游走灵活,朝那人继续逼去。
"幽冥......"仿佛受了蛊惑似的,此人一边应着沈剑的杀招,一边变得有些恍惚。
"当心看招!"最后一击,沈剑使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不可!!!"那人大叫一声,眼看躲不过,立即背过身,沈剑一剑刺下去,他生生就这么挨了。
沈剑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他倒了下去。那个人的背影,直到他闭上眼之前还一直在那里。既没有转身面对他,也没有离开。
空谷有幽兰傲然独芳妍
究其地冥中溯水爱追寻
清风笑沈醉落乔木犹新
千年无尽时神仙青山巅
从此收锋刃鸳鸯瑜美眷
"幽冥沈尽锋,独爱木青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沈剑朦胧中似乎听见谁在念着一首诗,听不清究竟是谁的声音,沈剑只知那人念完诗后狂笑不止,但,笑声里一点快乐也没有。
又昏睡了许久。沈剑迷迷乎乎地听到周围的动静。等他再次醒过来时,月水红正坐在他的身边。他对沈剑微笑,无法看出太多情绪。
"你醒了?头还疼不疼?"说着,他冰凉的手心搁上沈剑的额头,"都昏迷两天了,存心要人着急。"沈剑闭了闭眼,但他又不放心地多看了月水红几眼。
"......师父?"
"怎么......你别动,躺下。"
沈剑觉得自己还是昏沉沉的,也不知中了什么邪。
他说:"师父,让我摸一摸......你的脸......"是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关系?现在的沈剑变得格外小心翼翼。
他还没发现他提了一个在他人眼中很奇怪的要求。但月水红什么也没说,只是拉着沈剑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
"是真的......"沈剑喃喃地作着确认。
时间就这样静止了,不分地点,不分场合,不计较身份。这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究竟何时开始的,会不会有结束的一天?是缘?是孽?大概都已经不重要了。
月水红就势轻轻地搂着沈剑,微笑着看他。
至少双唇相触,还是温暖的。沈剑这么想着,回应这种温暖。
"师父?师祖教主?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气氛被破坏。锦州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紧盯着倒在地上的两个人,手里的野果洒了一地。
月水红泰然自若地站起来,不作表示。倒是沈剑很紧张,他坐起身,一时也想不了怎么锦州会突然出现了,只顾解释道:"我刚才有些头晕了,师父......给我渡气......"
"哈!哈!"锦州的眼神告诉沈剑鬼才会信他说的话。
"你怎么在这儿?!"暗恼了一会儿,沈剑这才发现不对劲。他沉下声音,"过来,让我摸一摸你的脸......"
"不准。"月水红淡然地代锦州驳回他的要求。
"就是,我的脸上脏得很。"锦州说。
"你不是还被阴坛关着?他们怎么会放了你?"沈剑还是有些不相信,当然,另一方面也是缓解刚才的尴尬。
"哦......我也不知道。直到前两天师祖教主发现我为止,我都一直在睡觉。特别是不久前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孩子用团怪线把我捆了一个晚上后我好像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锦州抓抓脑袋,果真是他那一贯的语气。"没错,那天我追的黑衣人像有目的似地故意带我在阴坛绕圈。等他停下来时我就看到锦州被绑在地上。"月水红解释给沈剑听。
"那我又是......"沈剑默然了一会儿。
正当月水红和锦州都暗觉奇怪时,沈剑抬起头憔悴地笑了笑:"既然我们都没事了,就赶快去找灵觉他们吧。锦州,你知不知道他们大概会被关在什么地方?"
"这个我就不了解了。当时一群黑衣人把我们冲散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了。"锦州也是一脸懊丧的表情。
如此......沈剑有些失望,唯一的线索也断了。
他站起身,脚步不太稳地撞到了月水红身上。"啊!师父,你没事吧?"锦州连忙上前扶住沈剑。
"......没事......师父,你怎么样?"沈剑看着月水红苍白的脸色,问道。月水红摇头,他看了沈剑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没事。我们走吧。离总坛还远着呢。"他避过沈剑关切伸去的手,笑着说,"我可是要保护你的,怎可能如此脆弱?"他不再说"为师",而直接自称。
沈剑点点头。
"哼!两个毛头小子,一个受了伤元气大损的莲教教主,还妄想进总坛?无稽之谈!"
是娘的声音?!
沈剑奇怪地四处看,却没发现有任何异样。
那个声音又再度响起:"月水红,被剑刺痛的滋味如何?当初我的禊儿,他也是这么死的......"这回沈剑总算听出来了,那声音不是他娘,而是阴坛鬼母。因为那声音里,实在少了太多温柔与感情。
他问月水红:"师父,你被剑刺伤了,是不是?"
心,有点痛。
第六章
月水红点了头。
沈剑笑。这一切都太巧合了,巧合到他根本无法继续自我欺骗。是谁,竟然能伤得了天下第一的月水红?
"师父小心!"锦州突然一声大喊。
一道青白人影从天而降,却没有对两人出手,只是站在两人面前,用令人心中发憷的眼神盯着他们。
"一别多日,龙前辈可还别来无恙?"月水红微笑着问道。
龙袈衣冷哼了一声:"莲教教主好会做人啊。前些日子还紧巴着要取老身性命,现在却有这份闲心来问候?可怜你师父在天之灵如果知道今日你要死在我手里,一定会哭的!呵呵呵!""师祖教主的师父?"锦州听得不明所以。但沈剑知道,月水红的师父,上一任的莲教教主,其实是二十多年前闻名的......采花大盗凤无邪。可究竟这个阴坛鬼母怎么竟连这事也提了出来,沈剑真不知道。
"说起来龙老前辈与敝教也有关联,上回的无礼只是碍于阴坛坛主在场,才得罪的。"
"哈哈!月水红啊月水红,你,亲手杀了你师父的儿子,现在还在此鬼话连篇?老身知道你武功高强,有恃无恐,所以就布下了这天罗地网,请君入瓮!!"话音刚落,那边毒烟就从四面八方朝三人涌了过来,阴坛鬼母消失在了浓烟中。
"看来这是阴坛的特色么。"月水红轻轻笑着对沈剑说。他们已经彼此看不见对方了,但双手紧握,还可以感觉到另一个人的存在。
"师父......咳,咳......你们快听!这......咳......这是什么声音?"一片重烟朦胧中,锦州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沈剑立即侧耳倾听--"是蛇。"他作下判断,感觉混身都冒出了冷汗。
"嘁,阴坛的人果然专使阴招。明里打不过别人就搬些不上台面的救兵出来?真是笑人大牙!"沈剑笑了笑。锦州的抱怨在他听来是有点五十步笑百步的不公。毕竟他们原本打算全盘保密窃探阴坛,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