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
那样的包容,那样的温柔,那样明明痛彻心腑却依旧要微笑着的目光。
仿佛又是回到了那个雪天,遥捧着那三尺的白绫,也是这样宠溺包容地微笑着。
他说,我不怪你。
明明是和往常一样轻轻地微笑着,他却可以看到那目光后面的哀伤和不舍。
天尧垂在身侧的手缓缓地攥紧了,用力得指节都微微泛白。
啪嗒,鲜血缓缓地从指缝中溢出来,落在地上,一点一滴鲜艳的红。
他又伤了他?
明明一切都改变了……为什么……他竟然还出手伤了他!
得不到的救赎
敞着的窗户悄无声息地漏进一抹黑影,宛如没有生命的影子一般,只凭着理所当然的本能,静悄悄地立在雾烨的身前。
昏暗的微光隐隐照亮了他的脸,却无法渗进他黑得仿佛没有焦距的眼眸。
是星夜。
他毫无情绪波动的目光淡淡地扫了天尧一眼,便转向雾烨,行了个礼。
“主子,属下来迟。”
依旧是平静无波的语调。
雾烨轻轻咳着,纤长的手指缓缓触上那静静躺在地面的银色面具,指尖还没碰到面具冰凉的表面,那一抹银色却渐渐地变得透明。
他缓缓收回手指,怔怔地看着那银色的面具缓缓变得透明然后消失在空气中。
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垂下眼帘,忽然轻轻弯起嘴角,依旧是温和的弧度,却看不出一点笑意。
一切……都结束了。
天尧怔怔地看着雾烨,痉挛的指尖深深嵌入手心,想开口,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为什么……连星夜都能看出雾烨的身份,而他……却不可以?
为什么……他每日每夜的思念着,当那人真正站在他的面前,他却认不出?
为什么?
因为……他失去了那一段过去吗?
颤抖的指尖缓缓揪住自己银色的长发,然后紧紧地抱住了头,他的瞳仁缓缓变红。
因为他忘记了十年前的一切,所以他还不够了解遥……?
可是有爱就够了……不是吗?
他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雾烨,鲜红的眼眸缓缓露出茫然的神色,面容却逐渐狰狞地扭曲。
天魅把玩着自己一缕披散的长发,偏头看着天尧,绝美的脸上渐渐露出妖娆的微笑,他伸手抓住天尧垂在身侧的手腕:“你……”
“遥……”天尧没有看他,鲜红的眼眸依旧紧紧地盯着雾烨,沙哑着嗓子开口。
天魅的手指微微一僵,却抓得更紧了一些,他转头看着雾烨,目光中缓缓露出期待的神色,几乎是带着乞求的……期待。
“遥……你会回到我身边的。”天尧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楚:“是不是?”
昏暗的光线被轻轻的夜风吹得微微颤抖了一下,一瞬间的黑暗。
雾烨的表情被隐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一道淡淡的白光从天尧的身上溢出,在空中汇成一道修长的人影。
风忽然停息,光线缓缓地亮起来。
那个角落,却再不见雾烨的身影。
天尧怔怔地看着敞开的窗户,忽然似乎明白了什么。
“遥……”
鲜红的眼眸缓缓黯下来,他喃喃地念着,忽然拔腿朝窗口冲去。
天魅抬头看着他,扣在他手腕的手指缓缓收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不要去。”
他脸上妖娆的笑意消失了,在昏暗的光线下,露出满脸的诡异。
天尧默默地看着他。
他伸手按住天魅的手:“对不起。”
只有遥……他要的只有遥……
就算没有了一切也不要紧,只要有遥……就可以。
他轻轻扯开天魅紧紧抓着他手腕的手。
“你是在乎我的。”天魅轻轻开口。
“没有。”
“有!”天魅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几乎是吼出声来:“你是在乎我的!你为什么不选择我?我有什么不如他的?你告诉我啊!”
“我只要他。”天尧嘶哑着嗓子缓缓开口,又重复了一遍:“只要他。”
“他就要消失了。”天魅瞪大眼睛看着他,脸上缓缓露出诡异的微笑:“你有一点在乎我吧?一点点……有没有?”
天尧的手指顿住了。
‘你是在关心我吗?’
‘可是,不该放手的东西,我决不会松手。’
‘我倒想看看你舍得伤我吗?’
‘我有什么可悲的?笑话,我一出生就是太子,如今也是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我有世人梦寐以求的权势,我可以得到一切我想要的,我有什么可悲?’
‘这是我能选择的吗?……一出生我就注定活在哥哥的阴影里,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吗?’
‘为什么你们选择的都是他?为什么……只有我……注定永远呆在黑暗里,独自存在着?’
‘我不会争取,我不懂争取,我只会缩在黑暗里,那又如何?你愿意把我从黑暗里拉出来吗?’
‘我放手,你就走了,不是吗?’
‘为什么,我不可以?’
……
天尧的眼神缓缓黯下来,他沉着嗓子开口:“一点都没有。我一点都不在乎。”
天魅怔怔地看着他。
“我从来不在乎你,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静默半晌,昏暗的光线缓缓黯淡下来。
“是吗……”天魅忽然露出魅惑的微笑,慢慢地松开手指:“你会后悔的。”
天尧退后一步,转身离开。
“后悔没有选择我。”
天尧的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停留。
轻风砰的关上窗户,昏暗的烛光晃了晃,熄灭在黑暗中。
天魅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紧闭的窗户,直到那最后一点细微的声音都淹没在黑暗中。
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忽然笑起来。
‘魅,惧光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自己将自己放在黑暗里,自己封闭着自己。’
哥哥……
只有你才是这样。
只有光明……才有人追逐。
所以我才讨厌你啊,讨厌享受着一切,却说出这句话的你。
黑暗……是注定孤独的。
我连追逐自己救赎的资格……都没有。
都走了。
所有人都走了。
他们所追寻的只有哥哥……从来没有我。
为什么……他明明抓得紧紧的,却总是把握不住自己想要的?
天魅的目光忽然停留在地面的某一处。
银色的发带在黑暗中依旧有淡淡的微光。
在光明中呆久了的东西,无论到哪,都比黑暗更耀眼。
他伸手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光滑的表面。
仿佛触碰着他所渴望却难以接近的光明。
‘当时有一个关于怨魂湖的说法,只要将相爱的两人的定情之物,扔入湖中,他们的爱情便会受到长期被锁于湖底的怨魂的诅咒,永远不得善终。’
他的手指顿住了,挑起眉,看着静静躺在手心的发带。
忽然,他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美得妖娆,目光却缓缓冷下去,露出诡异的狰狞。
手上缓缓攥紧了,将那柔软的布料紧紧抓在手心,用力地收紧,仿佛在绞碎那让他嫉妒的幸福。
得不到的,就毁灭。
‘如果你和天逸一样的傻,那么你的故事,会更悲惨。’
天魅忽然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悲惨……?反正我已注定不得善终,那么……再搏一回又如何?
他将冰凉的发带盖在眼睛上,那淡淡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珠。
周围的黑暗仿佛忽然浓郁了,冷得让他的心跳都几乎停止。
他却依旧在笑。
就算他要在黑暗中毁灭……他也不要独自一个人。
他一定会得到的,属于他的救赎。
就算他所需要的人依旧没有回到他的身边。
……他也要他们的爱情来给他陪葬。
黄泉路
深夜
清浅的月光透过薄薄的黑云漏出淡淡的皎洁,安静的街道在隐隐的微光下若隐若现。
‘天尧。’
天尧缓缓停下脚步,眯起眼看着前方空无一人的街道。
眼前的空气忽然轻轻颤抖起来,振荡出透明的波纹,然后缓缓清晰。
仿佛慢慢上色的水墨画,从头到脚,一点一点的浮现出来,逐渐呈现出立体感。
乌发飞扬,依旧是那石雕玉砌的俊美轮廓,依旧是那过分宽大的雪色长袍,还有那仿佛深渊般空灵清透的黑眸,甚至那与生俱来的高傲和尊贵都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这一瞬,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他是那个国破家亡的君王,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怔怔地看着那一抹唯一的白色。
好像除了第一次见面,便再没有看过天逸这般严肃淡漠的表情。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他,他的眉宇间,是一种空灵的淡漠,那是看透了无数轮回,看破了众生百态的超脱。
“遥在哪里?”天尧看着他,看似平静的目光隐隐波澜起伏。渐渐看惯了天逸吊儿郎当没个正经的样子,听惯了他罗罗嗦嗦碎碎念的声音,有时候还真希望天逸能稍微正经一些,安静一些。可是,当天逸这样冷静地站在他的面前,一如初见。他的心却缓缓沉下去,然后渐渐浮起不详的预感。
‘天尧。’天逸看着他,轻轻翘起嘴角:‘他的气息被鬼差察觉,如今已被带向轮回,我只能让你见他最后一面。’明明是和平日里一样的笑容,却少了那股轻浮的调侃,平静的眉间是掩不了的疲倦,死沉的目光平淡如水,泛起隐隐的沧桑。
天尧心猛地跳了一下,却意外的没有爆发,他微微地挑起眉,淡淡的目光几乎是茫然地看着天逸,仿佛听懂了他的意思,又仿佛没有听懂。原本紧绷的心跳却渐渐安静下来,平静得可怕,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在上面,越来越沉,沉得连惊讶的力气都没有。
天逸沉默地看着他,缓缓举起手,雪白的宽袖随着他的动作轻轻荡开来,空气中绽出淡淡的蓝光,眼前的街道忽然开始扭曲变形,仿佛虚无的空间渐渐重合,天尧默默地看着,直到陌生的景色出现在视线中。
这是一条从来没有见过的路,青色的路面,两边是密集的黑树,似乎有黯淡的光线,却奇异地看不清地面,有影子在上面虚无地走过,再定睛看时,却又什么人都没有。
天尧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又迅速平息下来。
一道白光缓缓环绕上他的身体,带着他窜进了路口。
冰凉的路面,冷清的街道。
这样阴寒的触感从每一寸皮肤涌进心脏,几乎穿透了灵魂,每走一步,仿佛记忆中就有一个角落被渐渐挖掘,然后在空气中腐朽消失,明明该是痛彻心腑的感觉,在这样阴冷的空气中,却钝化为隐隐的刺痛。
路的尽头,黑洞洞的一片,仿佛一只空洞的眼珠冷冷地看着来来往往的游魂。
这里,是黄泉路。
尽头,是奈何窟。
所有阳寿已尽的游魂被鬼差带往此处,灵魂随着远离的红尘往事被渐渐洗涤,每走一步,便抹去一分的记忆,对凡尘的留恋越深,这条路便越长;记忆中的感情越深刻,痛苦也就越大。待路走到尽头,也就凡缘殆尽,带着纯净的灵魂进入奈何窟,继续漫长的轮回。
眼前的路仿佛永远到不了尽头。
那只黑漆漆的眼珠静静地浮在路的尽头,居高临下地看着。
明明看上去很近,却仿佛怎么也无法更接近一步。
这样的痛苦,还有多久才能结束。
雾烨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撕裂的疼痛在不断地重复中逐渐麻木。
他甚至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这般麻木地疼痛着。
但是,他好像一直在等着一个人。
一直等,一直等,这样的执着一直挥之不去,于是眼前的路就更长,疼痛就更深一分。
他轻轻露出微笑,即便是他忘了所有的情绪,但嘴角这样温存的弧度,却仿佛深深烙印在灵魂里,勾起,纯粹是本能。
跟在他身后的两个鬼差面面相觑,脸上原先不耐烦的神色渐渐褪去,变成怔然的惊愕,静默良久,渐渐变成怅然和惋惜,还有一点点的……感动。
这样的孩子,根本不属于这个黑暗的地方,即便是他的眼神渐渐黯淡,但那种淡淡的温润,依旧是让人挪不开眼的绝代风华。
这路……也许是到不了尽头了。
一道雪白的身影忽然缓缓地浮现在他们的面前,乌黑的长发在微风中依旧不起涟漪地披散着,他轻飘飘地浮在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黑瞳中有着沧桑的平静。
“站住。”
其中一个鬼差上前一步拦在雾烨的身前,冷冰冰地看着来人:“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只要一炷香的时间。”来人忽然翘起嘴角,那笑容明明吊儿郎当,却看不出轻浮的味道,显出几分慵懒的疲惫。
“耽误时辰,你我都担待不起这个责任。”另一个鬼差警惕地摸上腰间。
“那就……没办法了。”来人耸耸肩,摊开的双手蓦然晃出两道蓝光,牢牢拦在鬼差和雾烨之间。
“天逸!你想干什么?”即便是戴着死板的鬼面具,但依旧可以感觉到两个鬼差忽然爆发的滔天怒火。
“稍安毋躁,稍安毋躁。”天逸瞅了一眼鬼差的身后,耸耸肩,无奈地摊开双手:“就一炷香而已,我们来聊一聊。”
“你走的是仙道,我们走的是官道,有什么可说?”其中一个鬼差怒道:“你只管修你的仙,不要打扰我们办事!”
“哎?你当了鬼差都一百多年了,怎么还是当初那么个暴燥脾气?”天逸毫不在意地笑着。
“你到底想干什么?”另一个鬼差还算比较冷静,但也能听出话语里压抑的怒气:“再不让开,别怪我们不客气。”
“哎,不要这么冷淡嘛,当初第一次看到你们的时候,你们还是单纯鲜嫩的两个小魂,现在都变得这么强了,我们这么久没见,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天逸笑着,湛蓝的光芒却从指尖溢出来,顺着地面悄无声息地游过去,缓缓加厚了那蓝色的屏障。
鬼差摸摸脸上的鬼面具,对视一眼,都心有灵犀地感觉到了对方的无奈。
他们只是鬼差,以勾魂为主,功力自然不及常年修仙的天逸,况且他们的鬼龄也不过一百来岁。论道行,纵然是加在一起,也敌不过这五百多年的鬼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