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维拉还在咆哮:“什麽?!你是法师团的人!为什麽法师团的任务你老迟到,每次找你的时候你都跟骑士团的人混在一起?!”
“不是你想的那样……”阿尔文一边赔笑一边往後退,扭头看了看那个魔法罩,“罗伊进去了?”
他抬手敲了敲那个罩子,一手撑著那罩子正打算回头说话,没想到手下一空,顿时重心不稳──
围观的法师们就那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啊啊”叫著摔进去,被浓雾吞噬了。
法师们又集体沈默了一会。
“他真勇敢。”
“你是指他进这个魔法阵面对那些魔鬼很勇敢,还是指他敢和罗伊一起行动很勇敢?”
“我们的阿尔文是唯一敢和罗伊一起出任务的人啊……”
“都闭嘴,快点工作。”翠维拉冷冷瞪了他们一眼,又看向眼前的浓雾,固执地纠正,“罗伊才是那个唯一能和阿尔文一起出任务的人。”
迷雾里。
“你是自己故意撕开了那屏障进来的吧?”
“哎呀,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真不好意思啊。”
“你进来干什麽?”
“你一个人进来,我不放心嘛,进来看看你。”
“所谓‘看看’的意思是?”
“就是看看嘛。”
罗伊在同几个翼人战斗,因为此刻无法使用体内的剑阵,他手上拿的是一把真正的剑,舞出的剑光凌厉迅猛。之前法师们的猜测显然是正确的,只不过换换武器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影响,顶多砍倒对方时需要多砍几刀而已。
利落地砍掉最後一个翼人的脑袋,罗伊回过头,阿尔文正躲在一块大石头後,小心翼翼地避开四处飞溅的血花。
“看看,哈?”罗伊嘲讽地勾起嘴角。
阿尔文扯出一个微笑。
为数众多的各类魔兽大大拖慢了两个人的速度,直到入夜他们也没能靠近城镇中心。
天黑後,两个人在荒郊野外升起篝火。
即使是罗伊这样鬼神一样的人也需要吃饭睡觉──阿尔文很高兴他还有表现出像个正常人类的地方。
“话说回来,这里到底是怎麽回事?”啃饼干时,罗伊终於问。
“你都不知道就这麽冲进来了?……算了算了,这才像你。”阿尔文无奈地笑笑,“不久前,协会发现这块区域有不寻常的魔气反应,就派了两个人过来看看……”
“两个法师。”罗伊插嘴,和对方划清界限。
“那无关紧要!……好吧,两个法师。他们调查之後发现,有个上位恶魔想出来,借助一个女人的胎儿。”
“魔胎。”罗伊点点头。
被关在地狱的恶魔要降临人世并不容易,尤其对那些力量强大的上位恶魔来说。他们无法把自己真正的身体从地狱里拉出来,也很难像低阶恶魔那样附身在普通人身上──因为普通人的身体承载不住他们过於强大的灵魂。因此制造一个身体、借助人类正常生产的方式降临成为最常见的“登陆”方式。这样的胎儿虽然是人类身体孕育,但并不是普通人体,被驱魔人们称为“魔胎”。
通常恶魔们制造魔胎时,因为害怕引起注意都会尽量隐藏自己──那显然不符合现在的状况。
罗伊总结:“那两个法师搞砸了。”
“这不能怪他们,他们没想到还没出世的魔胎也有这麽大力量。他们受伤逃回去後,那恶魔知道行踪已经暴露,就把这里搞成这个样子,还招了一大票保镖过来。”阿尔文说著,看向迷雾中央,显出担心的表情,“不知道那里的人怎麽样了……”
“行了吧,你很清楚怎麽了。”罗伊打断他,“那魔鬼害怕了,它知道这屏障和那帮杂碎无法保护它太久,现在它只想快点出生。”罗伊脸上依旧是冷冷的笑,“那意味著它需要迅速补充大量能量。”
阿尔文扭头看了看罗伊。“那里有好几百人,也许还有活口。”他说。
他说得并不肯定。罗伊笑了笑,没有揭穿,合上眼睡了。
罗伊半夜醒来时,并没有在篝火旁看见阿尔文熟悉的身影。
有什麽轻盈地落在他身後,投到地上的影子可以清楚地看见脑袋上的一双角,以及正慢慢收拢的膜翼。
空气里有新鲜的血腥味,这里刚刚结束一场战斗,那一定是迅速而安静的。
“辛苦了,阿奈。”罗伊打了个呵欠,舒展了一下四肢。
阿奈平板的声音传来:“不客气,我才用第一形而已。”
阿尔文的声音忽然冒出来,无比忧郁地说:“唉,这个样子给你看看就算了,要是被别人看到我还怎麽找女朋友?”
阿奈的声音再次冒出来:“你的肉体那麽弱,你对我这麽完美的造型有什麽不满?”
罗伊打断他们:“我睡了多久?”
“三个小时。”
右方发出一点声响,有个黑影想逃跑。罗伊微微偏过头,看见刚才还落在自己身旁的影子已经掠过去,阿奈行动起来不仅迅速,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迅速而安静地追上对方,迅速而安静地撕掉了对方的脑袋。
“哈,”罗伊偏头看著,“这就是为什麽法师团和骑士团老在抢你,你真的应该到骑士团来。”
阿奈一步步走回来,慢慢恢复人类的形态。“刚才这句算赞扬还是嘲讽?”他问。
“我是骑士团的人,我们更欣赏肉体的强大和纯粹的力量,至於那些实战既不能当矛也不能当盾只能躲在後面放放烟花活跃活跃气氛的法师们,你想听我对他们的看法吗?”罗伊停了停,微微眯起眼,“可惜你的宿主好像就是那麽个家夥,你的属性和他一点也不合。”
阿奈停在两步开外的地方停下来,暴露在光亮的躯体已经完全恢复成阿尔文的模样,只不过脸上多了一个黑色的印记。
“你说得对。”阿奈面无表情地说,“我的属性和阿尔文一点也不合。他有很强的魔力,我却只能用他的魔力来强化肉体。如果他当初选的是个擅长魔法的,而不是只会战斗的我,他的力量会比现在大得多。”
罗伊脸上依旧是那种邪气的笑,看上去似乎满不在乎的样子,只是随口说:“我听说因为你的关系,他失去了家族继承权。他可以换掉你吗?”
“他可以。只要他想,他可以杀死我,换一个更符合他属性的。可是他不愿意。”阿奈说。
罗伊笑著偏偏头:“你不用太感激,他大概只是嫌麻烦而已。”
“我为什麽要感激?”阿奈用平板的声音反问,“我第一次遇见他时,他才十岁,满脸傻笑,看见我的真面目时吓得大喊大叫。可是我一转身,他就毁了我的身体,时机把握得分毫不差,下手一点犹豫都没有。把我禁锢在这里。”阿奈停了停,声音依旧平板,“我恨他。”
“那你怎麽不直接宰了他?”
“因为他比我强。”
“你可真诚实。”罗伊忍不住哧笑了声。
“刚被禁锢在这身体里时,我一直想,如果逃出去要怎麽报复他,我一直想一直想,可是後来我发现,也许只有他死了,我才有可能自由。不过那应该也不需要再等多久。只是用来战斗的话,这身体太弱了,只能勉强支撑我的第一形态两个小时,如果我使用第三形态,这身体顶多支撑15分锺。”
“嗯,他会这麽弱都是因为你。”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阿奈说,“可等他死了以後,就算我可以报复他的亲友,也没有什麽意义。而且……”
“而且?”
“也许我没办法再附到别的身体上了。”阿奈看著自己──或者是阿尔文的手,说,“毁掉我,囚禁我,忍耐我……这身体留给我的记忆,太屈辱了,我从来没有这麽屈辱过。”那一直刻板的声音现出一丝波动,“他把这麽屈辱而深刻的记忆烙在我的灵魂上,我想我再也无法接受别的躯体了。”
罗伊笑著看他:“哈,那可真悲惨。”
“你们聊够了的话,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阿尔文逮著机会冒出来,打著呵欠问。
再次出发时,因为阿尔文的身体需要休息才能再次接受阿奈的力量,於是战斗的工作又落回罗伊身上。
“我的家族,”阿尔文一边躲避,一边逮著机会和罗伊聊天,“很适合被恶魔附身。我们天生有那种力量,可以承载恶魔凶暴的灵魂,也可以发挥他们邪恶的力量。”
“那说明你家族太过善良还是太过邪恶?”罗伊削下一个狼人脑袋的时候问。
“大概是後者吧。”阿尔文笑笑,“过去我的家族不是驱魔人。我们被恶魔奴役,作为他们来往人界的容器。我的先祖们,他们无法拥有自己的灵魂。”
“但是?”
“但是,在有一代,我的某个先祖,是一位女性,她拥有相当强的力量,那个附身的恶魔无法控制她,反过来被她压制利用。她解放了我的家族。”
罗伊抽空把阿尔文从一只巨大的半人兽爪下拖出来:“所以你家族那种诡异的爱好算是报复吗?”
“算吧。其实我的家族从来没有完全解放过。”阿尔文指了指自己脸上已经快要消失的印记,“我们是被打了奴隶印记的。那些恶魔会循著这印记过来找我们。我们不仅仅在报复,我们在自卫。如果我们家族的子孙没有驯服恶魔的力量,就很有可能会被不知何时找上门的恶魔掌控。这印记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有,但是一旦有,又无法通过试炼的话……”他停了一下,“就会被家族处死,为了荣耀与自由。而即使通过试炼……”
“战争永不会停止。”
“那代表你活著。”
战斗的最後,他们在一个医院外停下来。
阿尔文往後看了看,一条血淋淋的路。
罗伊知道阿尔文在看什麽。他们一路走过来,没看见一个活人,甚至一具尸体都没有。
“结果还是一个也没救出来。”
“算了吧,我们只是来杀戮的而已。你觉得这里面会有什麽?”罗伊笑著点了根烟,“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不过至少我还没听到婴儿哭。我说你休息够了吗?”
“不是很够。”刻板的声音冒出来,是阿奈。他感受了一下,“里面这个很强,他就快降临了,所以他才没有再浪费力量去召唤自己的侍卫。”阿奈看向罗伊,“你现在不能用剑阵,所以我必须用到第三形态。我现在说清楚,即使用第三形态我也无法保证能杀死他,所以到时候我只会顾我自己。对我来说,这个身体的一根指头都比你更重要。”
“我有说过你真的很诚实吗?”
“因为是你,我才说实话,这样对我们都好。”阿奈说,“否则我会骗你当诱饵的。”
“哈,”罗伊笑笑,“不用担心,我从来没指望过任何人。”
医院门缓缓推开。
虽然面前出现的是早在预料中的情景,但真的看见时,和想象还是有很大不同。
空荡荡的大厅里,没有堆积成山的尸骨,只有满地满墙浓稠的鲜血。
大厅正中,躺著一个女子,就像是漂浮在腥红的血海之上。她穿著一袭白衣,轻轻抚摸著高高隆起的腹部,闭著眼轻声呻吟,脸上充满将为人母的喜悦。她看上去圣洁而充满慈爱,如果单独画出来纯美得堪比著名的圣母像,可是放在如此血腥的背景之下,画面便显得无比阴森诡异起来。
“还没生。”
“嗯。”
两个年轻男子简单发表完评论,又陷入沈默。
如果现场有一个法师,净化大概会是个更──嗯,更不血腥的过程。两个战斗系的驱魔人几乎同时意识到这一点,但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提。罗伊是出於战士的骄傲,而阿尔文纯粹是不想把责任引到自己身上。
“喂,阿尔文,这是你的工作。”罗伊用肯定句说。
“为什麽是我的?”阿尔文叫起来。
“啊?”罗伊叼著烟望他,“我负责杀戮,你喜欢救人,不是吗?再说我又没学过怎麽堕胎。”
“别说得好像我学过一样!”
“哦,那不是很容易吗?你往她肚子上踩一脚就好了,你看,一目了然。”
“说得这麽轻松,你去啊!”
阿奈插进来:“其实我可以……”
“阿奈!闭嘴!别随便冒出来!”
两个人又安静了一下。
“既然阿奈……”
“别让他用我的身体做这种事!”
阿尔文这种好脾气的人难得会大吼大叫,罗伊耸了耸肩。
皱著眉看著那个闭著眼呻吟的女子,罗伊又问:“刚才阿奈是不是说,她就快生了?”
“看样子也是吧。”阿尔文回答,“喂,你不会是想……”
“嗯,我们等她生出来,然後再给那小杂碎一脚?”
“我不同意。”阿奈冒出来,“等他生出来,凭你们俩现在的力量根本杀不死他。你们要动手只有现在。”
“阿奈!我没叫你你不许出来!好了我挂断了。”阿尔文把他压了回去。
罗伊表示惊讶地挑挑眉:“你还有挂断这个功能?”
“嘻嘻。”
一声诡异的笑声打断了他们。
婴儿在母体内阴森森的笑听起来该死怎样?现在罗伊和阿尔文算是知道了。他们不约而同把头转向那个孕妇。她圆滚滚的肚子上有什麽鼓起来,那凸起来的部分转向两人,是一张足够丑陋的脸。
“你们还想救这个女人?”婴儿阴笑著问。
“你知道吗?我现在真的觉得我可以踩下去了。”罗伊皱皱眉说。
“别想糊弄我,你们这些刽子手不会杀人的。”那魔胎阴笑著说,把脸转向阿尔文,“噢,我看到了什麽?这里有一个容器!”
“你蠢到看不出来吗?这容器已经被占据了。”阿奈冒出来冷冷地说。罗伊在一旁挑了挑眉,那魔胎的言辞显然触怒了阿奈。
“那可真遗憾。”魔胎很明显咽了口口水,“我花那麽多心思造出来的身体,显然还比那个容器差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