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急救室的门开了,医生一边取下口罩一边向他们走来,田中用力推开小野冲过去。
“他没事吧?他没事的对不对?”
医生从容不迫地笑道:“嗯,幸好抢救及时,他失血过多,一度停止呼吸,差点就救不了。”
“啊……”听到肯定的回答,田中大叹一口气,腿软地跌坐在长椅上。
“不过……”医生稍微皱起眉毛。“我刚才为病人检查身体时,发现他的左膝盖粉碎性骨折而且发炎引至高烧,身上有多处伤痕,下体出血,明显有被虐待过的迹象,请问要不要报警?”
“骨折?!”田中大吃一惊。
“混蛋你对他干了些什么?!”暴怒的小野揪起田中狠命地揍去,他被打得摔坐在地。
医生吓了一跳,上前阻止小野:“先生这里是医院请不要打架……”
“报警!他就是凶手!”
“不是我!我根本不知道他膝盖受伤!”
“那他为什么自杀?!”
“我……我把我们的事告诉了他父母……他背叛我!他跟别的男人上床--”
不等他说完,小野又愤怒地挥拳,他重重地摔出一米远。
“单是用想的就知道不可能!”
“别吵了好吗?”医生伤脑筋地抓抓头。“请问二位谁是病人的家属?”
田中擦拭著嘴边的血丝,站起来说:“他的亲人不在东京,我是他朋友。”
“好,请你跟护士到楼下办住院手续,菊池你把病人送到A1120房去。”医生催促护士快带田中离开,又对未消气的小野说:“请冷静一点,病人仍处于昏迷状态,需要安静。”
看见近藤被推出来,小野沉住气跟过去。
拉开沉重的眼皮,原以为眼前白色的世界就是天堂,但当他看到熟悉的脸孔正忧虑地望著他时,他才知道他回到了地狱。
“我……还是死不了吗?”
“不要说话,继续睡吧。”小野帮他盖好被子,然后在床边坐下。
为什么死不了?为什么小野会在这里?这里是医院吗?
刚用脑思考,视野便像螺旋梯般旋转搅拌,晕眩促使他又闭上眼睛。
听到走廊传来脚步声,小野马上开门挡在门口,不出所料,来人正是田中。
“回去,今晚我留在这里照顾他。”小野严肃地板著脸说。
“为什么?”田中一脸错愕。“至少也让我看看他。”
“没这个必要,如果他突然醒来看到你,情绪可能会很激动。”他把准备冲进去的田中使劲往后推。“回家去,让脑袋冷却一下,仔细想想你做错了什么。”从小到大,每当他做错事时,父亲从不责骂他,而是这么对他说的。
小野强硬的态度令田中无法不从,他瞟了眼昏暗的病房,最后只得听话地离开。
头一次,Rageous以低速缓慢行驶著。除夕夜,好静,像全世界的人都沉睡般。
沿途的风景煞是迷人,可田中的心却烦乱无头绪地燥闷。
远远地可以眺望到东京铁塔,他忆起不久前才陪南本到上面去玩。
这辆车,载过无数的女人,到过无数刺激好玩的地方,唯独不曾带过他出去。
女人总会摆出无辜的脸说--听说那里好好玩喔,你陪我去玩好吗?
我看中了那套衣服,可是好贵喔,我都买不起呢--这些话,他都不曾说过。
--哇好开心吔,可是这么贵,真的要送给我吗?
可笑,她不是摆明了要他买来送给她的吗?
--我就知道你最爱我了!今晚……来我家吧。
当他阔气地洒出金钱后,她的代价是回赠他一夜的温存。不是爱,是一场肉体交易。
同居这么久,记忆中,他还不曾正式地送过礼物给他,一切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它好像很贵的样子,不戴就太可惜了……我只要被你扔掉的那个戒指。
脑里浮现在首饰店吵架的情景,他狠狠地抽了口烟。
不,他送过他情人节的花束和巧克力,分手的戒指,和一本为了掩饰罪行而买的电脑书。
一本才三千元的书,他拿在手里像捧著宝似的,还认真地笑著说--真的很感谢你。
还有……装了追踪器的手机。
不是自己吝啬,是他好像对什么都没有太大的兴趣,对一切事物都无所求般,除了他的爱。
……我喜欢的,是你买不到的……你能给我永远吗?
为何如此执著于爱?永远真的那么重要吗?他不能够理解,仿若两个世界的人,一方寻求永远,一方崇尚自由。难道说,他们根本不适合在一起?不可能!
下意识地否决这一点,田中猛然转动方向盘,驶入停车场。
熄了火,他抱著混乱的脑袋趴在方向盘上,胸口闷得几乎想以杀人来发泄。
铿铿铿!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有人敲车窗,他麻木地抬起头来。
是那个男人!田中无处可发的火气骤时高升,立刻开门下车。
“钱还给你!”诚介气呼呼地把一叠厚厚的钱币塞进他手里。
撞坏他家的门,又扔了满地钱害他捡了好久,没想到这家伙连除夕夜还不在家,让他在停车场等到快睡著了。
见田中眯眼盯著他看,他又愤愤说道:“数清楚!我可没有用你的钱去修门!”
“那他和你上床的钱呢?”
“你不要血口喷人!谁和他上床了?!我又不是同性恋!”
“没有吗……”田中猛地抓起矮了他半截的诚介,咬牙切齿地蹦出字句:“那你告诉我昨晚他为什么会在你家、为什么穿著你的衣服、不接我的电话还跟你抱在一起?”
“请你尊重一点!”诚介亦不甘示弱地反驳道:“我撞伤了他的腿怎么还可能跟他上床?!”
“撞、撞伤?!”钱币散乱地洒落在地上,田中瞠目结舌地僵立著。“你在哪里撞伤他?”
“新宿路口!”
……新宿?小野的酒吧,无人知晓的车祸,膝盖粉碎性骨折……
所有事情连贯地流回脑里,一时之间,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重重地喘著气蹲坐下去。
“喂,你怎么了?”虽然很讨厌他,但诚介还是忍不住问。
他做错了什么?他对爱他的人……做了些什么?田中垂头丧气地,感觉可怕得像身体不停往地层泥陷般,颤抖的双手只想抓紧些什么,不知不觉地扯住诚介的衣尾。
“救、救我……我……我杀了他……”
“你在说什么啊?”
“啊啊----!”闇夜的停车场,传来狼嚎般的哀鸣。
狼籍的卧室,田中趴在书桌上,聆听音乐盒叮叮咚咚的敲奏著。
半掩的瞳眸盯著音乐盒的相框,kiss的相片,勾起他遗失在校园的记忆。
[为什么?为什么要吻我?] 眼里掠过当时他又羞又气的脸。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要让我吻?”田中自言自语地笑起来,但笑容一闪即逝。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类似哭泣的低哑噪音,他把头埋在交叠的手臂里。
“这次,你一定不会再原谅我了吧。”甚至连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捂住颓然欲泣的脸,呯的声关上吵人的音乐盒,然后起身拉开窗户。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
对著窗外的远方高呼著爱,最后,他累得趴在窗口睡著了。
“我听到了……”
打瞌睡的小野隐约听见有声响,霎时清醒,不能开灯,他盯著黑呼呼的床瞄了好久,才看清楚是近藤在睡梦中喃喃自语:“我也爱……你……”
“田中吗?不值得你爱。”小野自问自答地把滑向一边的被子往上拉好,继续靠著椅子睡。
他不曾察觉,此时床上的人已经睁开眼,困惑地望著夜空的尽头。
“值得……因为他也爱我。”
热闹的街道,洋溢著新年的喜庆气氛,唯独医院是冷寂而庄严的。
踏上走廊,就看见小野站在A1120病房门口,田中迟疑地顿住脚步,而后快步跑去。
“可以让我见他了吗?”他心急地问挡在门口的小野。“他现在怎么样了?”
“血压很低,还在发高烧。”小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慢吞吞地退开一步。“你好像忘了跟我拜年,算了我要回去了。”他眼睏地往电梯走去。
收起所有情绪,田中开门走进病房,看见他还在睡,他竟感到轻松许多。
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轻轻地握住他冰冷的手,瞥见另一只手腕缠满纱布,心如刀割般痛。
淡色的薄唇,脸颊那不属于皮肤的白,是失血过多的后果。
他以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和手掌完全相反地高温滚烫。
出神地望著他的睡颜,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像是时空隔绝的二人,被这个世界的欢乐所排挤,遗留在白色的房间里,粉白的墙壁,随窗外天空的颜色而变换著。
直到……他微微睁开眼睛……趴在床头睡的人,终于不是小野了,是他无害而幼稚的睡脸。
是错觉吗?他脸旁的床单,似乎湿湿的……他哭过吗?为什么要哭呢?
他的手指动了动,田中马上醒了,睁眼的那一刻,二人都惊愕地注视对方,谁也没有出声。
他眼底有淡淡的哀伤,却渗著一丝笑意,只因他瞳孔映照的田中,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沮丧而无助,惹人怜爱,教他忘了怎样生气。
好静,静得他想逃,逃离他的视线……眼里没有责备,没有丝毫恨意,满载的……只有包容。
田中眼直直地盯著他,尽管很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像是哽住地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这份安静一直维持下去,不知道对望多久,他开始觉得难堪,垂下眼偏侧脸趴回床边。
浓浓的药水味越来越近,近藤挪动包著纱布的那只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他颤了下,继而闭上眼,感受他宠溺的抚触。
他终于等到了吗?近藤无血色的唇漾起浅笑,以前的田中博英……回来了吗?
多么希望……能这样维持下去,一直,到永远……
“我们……”田中忽然抬头,眼神变得坚定,似乎暗自在心里做了个决定。
“我们……分手吧。”
缠著纱布的手停止抚摸,僵硬地悬在半空,近藤温柔的视线,顿时被绝望抹杀。
不,没有回来,他……没有回来。
つづく
《愛の殺人者》最终章
By_血禁
LAST RITES
时近黄昏,Rageous从玛加烈医院大门的斜坡缓缓驶出。
田中神情呆滞地抽了根烟点燃,打开收音机,里面传来FM电台的娱乐采访:[南本小姐,你今晚就要启程前往洛杉矶,请问有什么话想对日本的歌迷说呢?]
[虽然我很不舍得离开日本,但也请各位,继续支持我,今年也为我加油吧!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一定会回到这里来的!]
“不会……我再也……不会回来了。”田中不自觉地低语著,踩下油门加速。
白色的房间,代表空洞的孤独,近藤静静地坐著,呆愕的眼睛,像灵魂被抽走一般。
——分手吧,我们根本不适合在一起,我要去美国了,这样的话……对彼此都好。
真的是最后了吗?他用最婉转的言辞跟他分手,却是多次离别中伤害他最深的一次。
因为直觉告诉他,这次他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原因……也许是他说他和别的男人上过床吧。
他讽刺地笑著,好残忍……为什么偏偏选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说分手呢?为什么要把他救活,再活生生地剥走他的全部呢?害他失去工作,失去独立生活的能力,失去亲人的信任,最后更失去生存的勇气……委屈,无助,心碎,绝望,所有痛苦一次性全部涌上心头。
“你一定要杀了我吗?”
不甘心,他愤恨的眼里写满绝望和不甘,闪过一丝凄美的笑后,他骤醒过来,拼命地挪动身子,将床头桌上的手机握在手里,下了床,倚著墙壁步履艰难地走出病房。
延著空荡荡的走廊,地板昏黄的倒影,留下一条血迹斑斑的白纱布……
计程车驶入没有假日的机场,付了钱田中下车,提著行李往候机室走去,走出不远,便看到南本正笑著向他招手,幸好出发的机场是保密的,不然引来大堆歌迷就麻烦了。
“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她笑问田中。记得当她提出带他去拉斯维加斯时,他犹豫了一会,最后仍然拒绝了她,理由是……“你不是说不想让他哭吗?”
“只有离开他,他才不会再为我哭。”
挣扎一夜,他彻底想清楚了,留在他身边只会继续伤害他。
“你变成熟了。”南本欣赏地点点头,这时候机室内的广播响起。“时间到了,我们走吧。”
“嗯。”心情好沉重,突然决定要离开日本,连小野也不知道,只告诉他一个。又想起他的脸了,田中僵直的腿立于原地,许久也无法往前迈步,总觉得……胸口慌乱得不知所措。
当他说要去美国时,他没有哭,也没有说任何挽留他的话,只是哀凄地望著他,那神情,像极了离家出走时,杏子欲哭无泪的表情。
“田中,在想什么?快点啊。”南本回过头催促他。
“啊?喔。”他拍拍脑袋叫自己清醒,刚提起行李,手机便响了。
拿出来一看,田中愣住了……竟是他打来的,要接吗?
南本走回来,听见响个不停的手机,再看看田中犹豫不决的模样,心里就明白了。
“你不接吗?我觉得,有什么话应该在走之前说清楚,不然……你可能会后悔莫及。”
她看看表。“还有五分钟,我先上飞机等你。”
望著她远去的背影,他一脸困惑,最后亦抵不过内心强烈的渴望,按下接听:“喂喂?”
“我说过,只要你再抛弃我一次,我就死在你面前。”
站在十八层高的顶楼平台上,近藤纤瘦的背影仿佛将要被狂风卷走。
“你在说什么啊,我都快要上飞机了……”
他笑了起来。是啊,他走得那么干脆,就证明了他从来不曾爱过他,他居然还在妄想著,他会为了他而跑回来。但无论如何,就算是死,他也不愿让他走,自私是人类最原始的本性。
“十分钟,我再等你十分钟,如果你不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即使像个女人一样,用这种懦弱而卑鄙的手段,他也要试著挽留他。
“你说什么?!你现在在哪里?!”电话里传来他惊慌的吼问。
“医院的……”头好晕,他开始有点神智不清,声音也越来越细小。“不,不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