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在哪里快告诉我!喂、喂喂?!”
“不要,头好痛,我没有和他上床……”手一松,手机从高空直线坠落,摔得粉碎。
耳内一阵刺破耳膜的电流窜过,田中的心往一沉,丢下行李直奔出候机室。
[恭贺新禧,各位乘客晚上好,往美国的班机即将起飞,请系上您的安全带……]
南本看看身边空空的座位,会心地笑了。
“你就不能开快点吗?!混蛋!我来开好了!”田中急得越位要跟的士司机抢方向盘。
“先生这已经是最快了……”
“可恶不要停啦!管他什么红灯快冲过去呀!”
“可是……啊!”
趁停红灯的空隙,他索性一拳打晕司机,把他踢下车后坐上驾驶座,直闯红灯飞驰而去。
终于来到玛加烈医院大门口,田中刚跑进去就傻了,这么多栋楼,他到底在哪一栋?
脚下咔嚓一声,他低头一看,是手机的碎片!仰首望去,楼顶一片黑暗,但他就是住在这栋楼的病房里,所以不会有错的!确定之后,田中像被火烧身一样冲进大楼。
该死的电梯竟在这紧急时刻坏掉!气喘嘘嘘地跑了十八层楼梯,他停下顺了顺气再接著跑。
果然是这里!看见他纤长的背影被月光所笼罩,田中心里暗暗庆幸他还活著。
“纯!”他大喊一声,想把他的注意力引到这边来。
他听见喊声,慢慢转身向他,背对著月亮,光线阻碍使田中看不清楚他的脸,更看不到他脸上的泪水。
“别动!冷静一点等我过去!”心想他现在的情绪可能很激动,为了不刺激到他,虽然紧张得要死,田中仍压抑著缓步向他靠近,并伸出一只手,好让他握住。
他也慢慢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田中宽大的手掌,可马上他又缩回手,失常地往后退。
“不……走开!不要碰我!不要再伤害我!”他哭喊著,瘦弱的身体在突如其来的飓风中摇摇欲坠,田中吓得冷汗直冒,也顾不得危险了,他疾步向前跑去。
这时,近藤受伤的腿抖了下,眼前的田中渐渐模糊,幻化成几个重叠的人影。
踩不到地面,悬空的感觉促使他回头,一阵晕眩袭来,他往后倒去……
“不!纯——”
田中撕心裂肺的吼声响彻云霄,伸长的五指悬在半空,他玻璃般漂亮的瞳孔,映照著他爱的人,坠入黑夜的怀抱……
急救室的灯一直亮著,田中坐在走廊长椅上,双手抱紧自己,全身抖个不停。
不知道自己趴在平台上跪了多久,只知道当他掉下楼的时候,他几乎想跟著跳下去,直到被人扯开,说护士发现有人要跳楼并报警、他已在抢救当中等等,他才像行尸走肉似地走回这里。
最后一眼看到他,他的脸早已划满跌伤的血痕,不再是那张完整而清秀的白皙脸庞。
他错了吗?走到最后一步,他决定分手,但明显地这个决定仍是错误的,一错再错。
“你们有看到吗?他的腿流了好多血啊,满地都是血、好可怕啊!”
“就是啊好恐怖,虽然摔在垫子上,但十八层楼实在是太高,我看见他摔落后又弹了出来,所幸腿先落地,头部没有重创,应该救得活吧。”
“救活了情况也不乐观啊,那个人很可能会变成植物人或残废呢。”
好吵,几个多嘴的护士一直站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说。
“闭嘴……我叫你们闭嘴!”田中猛地跳起来怒吼,吓得胆小的护士慌忙逃开。
急救室的门忽然打开,他随声响望去,一个医生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他下意识地冲进去。
“先生你不能进来!请你去外面等!”
DiDiDiDiDiDi……心电图显示仪的画面出现一条崎岖不平的曲线,主治医生大汗淋漓。
“我要在这里等!”田中用力推开上前阻止他的护士,冲到病床前握住近藤冰冻的手。
“VF……长泽医生,他好像快不行了!”
“打强心针!”
“奇怪,头部只是轻伤啊……”
他紧闭双眼,似乎很痛苦,透过氧气罩可以看到他张开的嘴急促地喘气,皱著眉头,那闭合而颤动的眼睫流下两行泪水。田中的心剧烈地跳动著,十指包紧了他的手。
“不要死……我叫你不要死听到没有?!”
“先生请你出去好吗?你在这里会妨碍我们进行抢救的!”
DiDiDiDiDiDiDiDiDiDi……类似闹钟的声音越来越快,仿佛在预兆他的生命已走到了尽头。
“不要……我求求你、求你不要死啊……我爱你……”田中哭诉著爱意,心痛欲碎。
作势准备上前拖走他的医生听到这句话,全部都傻了似的手足无措。
“我爱你……我发誓永远都不离开你好吗?所以请你也坚强一点……”
像是听得见他在耳边的哀求,近藤的泪水越流越汹涌,气喘不止。
“医生!强心针!”
“喔喔!”发呆的医生急忙卷起近藤的衣袖,往扎满大大小小针管的削瘦手臂刺进去。
“输血!”
“是!”
趴在床沿注视著他,注视眼前的一切,像是时间暂停般空白。
他发誓会给他永远,如果神听见他祈求的话,请把他还给他吧……
“近藤先生,该吃药了。”护士抽走他手里的音乐盒,拿起药和水杯准备喂他吃,谁知背后伸出一只手,夺走了她的任务。
“我来就好,你出去吧。”田中抬高他的下巴,按紧他两颊,等他的嘴自动张开时立刻把药扔进去,再灌入温水。吃完药再把音乐盒放回他手里,半个月来,这个机械化的动作不断重复。
“今天天气很好,我带你去楼下散——”田中的声音忽然刹住。“去楼下坐好吗?”
……没有反应。他依旧明亮的眼睛凝视著音乐盒,仿佛失去听觉般无动于衷。
“还是……算了。”田中苦笑著叹了口气。
“喂!”有人敲门,他回头看,原来是小野。“出来一下吧。”
坐在草地上,小野先出声:“还是不能说话吗?会不会是失忆了?”
“医生帮他做全身检查后对我说,他一切正常。”田中烦恼地仰首叹息。“大脑顶叶没有受创,精神正常,声带也没损伤,我想……他是在恨我吧。”
“因为腿的事?”
虽然是活了下来,两条腿却残废了,他还那么年轻,任谁也无法接受这么残酷的事实吧。
“可能吧,不过没关系,我会用我一生的时间来照顾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原谅我的。”
经过这次惨痛的教训,他的人生观完全改变,现在他已无所畏惧,只要他真心爱著的人还活著,钱,女人和自由,他什么都可以抛弃。
“会吗?”田中变乖了的确令人欣慰,但他对近藤的伤害不是轻易就可以得到宽恕的。
“一定会的,不管多久,反正这次……换我等他了。”
“我们回来啰。”田中心情甚好地推著坐在轮椅里的近藤进屋,屋子像重新装修过般干净整洁,他蹲到他眼前笑容可掬地问:“你看我是不是也很会做家务事啊?阳志是我带大的喔!”
一心想逗他笑,但他的脸仿若蒙上一层冰地冷漠。
“你不说话……害我跟傻瓜一样。”田中自嘲著,让自己好下台。“算了,我去做饭,你没有吃过我做的饭吧,不是骗你的,真的很好吃呢,对了,我还记得你讨厌纳豆。”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进厨房。
无声的晚餐,除了电视机的声响,一切都沉静得让人沮丧。
跟住院时一样,三餐和洗澡,一切大小事物全部由田中包办。
蹲在浴缸旁擦拭著他白皙的背,忍受不了安静的田中又开始自顾自地说话:“明天我带你出去玩好吗?你不喜欢热闹的地方吧,那去图书馆怎么样?不过你知道我不懂那些都是字的书,所以我想找漫画来看,可是图书馆有漫画吗?比如说机动战士之类的……来,转过身。”
拿起洒水器冲去他身上的泡沫,恢复血色的肌肤渐渐在朦胧的雾气中呈现出来。
湿布掉进水里,压抑不住冲动的欲望,田中猛然将他搂进怀里。
“这里不是医院,开口说句话好吗?我真的很难受,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每次看见赤裸的你,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好想抱你,可以吻你吗?告诉我可不可以……你回答我呀!”
坐在他面前的人,就像一樽断了肢体的木偶般了无生气,有时他真的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对著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偶说话,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冷冷地盯著地面,闭合的嘴唇丝毫没有动过。
田中垂下头,狠狠地吸气,把所有需求都往心里压,最后,他终于挤出笑容抬头:“没关系,要快点帮你洗完,你一定很想睡觉……”他的手停在他架在浴缸外那细长的腿上。
清楚看到他腿上的伤痕,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无奈随时间增加的是心痛,而不是习惯。
“对不起……现在还会痛吗?”
轻轻擦干他身上晶莹的水珠,他低头在那毫无触觉的腿上落下一吻,然后抱起他走出浴室。
放他躺卧在床上,田中帮他盖好被子,接著抱起枕头说:“快睡吧,我去阳志的房间睡。”
不能和他睡在一起,否则会把持不住自己。自从他出事后,他就再也没有碰过女人了。
“一个人可以吗?如果半夜不舒服的话就喊我——”他愣住,随即又放下枕头。“还是不要了,我留在这里吧。”关了灯,他轻拥著那无声的躯体,即使闭上了眼,亦久久不能入眠。
黑暗的卧室,深夜静得只听得见对方的呼吸,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感觉近藤仍然活著。
只要他还活著就有希望,他一直是这么想的,可是……问题接踵而来。
两个轮子慢慢滑动著,卧室的门半掩,隐约可以听见楼下传来中年男子低沉的说话声。
客厅的气氛一触即发,严肃而令人精神高度紧张。
油亮的头发整齐地往后脑梳,皮肤稍为黝黑,两道剑眉往上竖的男人显得怒气腾腾,绷著脸威严地盘膝而坐,他身旁则端正地坐著一位虽上了年纪却不失美丽韵姿,温柔娴淑模样的女子。
田中第一次以后辈姿势正坐在他们对面,弓腰低头,著地的两手手心直冒热汗。
“无论如何,我今天是一定要把他带回家!”男人的噪子洪亮高昂,那气魄令人敬惧三分。
“伯父!”他马上抬头想劝说他,但一遇上他锐利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我真的……很希望能和他在一起,所以请你允许我、让我来照顾他!”
“混蛋!我儿子会走上岐途、变成残废不都是你害的!”
“是!我知道我以前错了,伤害了他,所以现在请给我一个机会对他作出补偿!”
“什么补偿?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样是违背伦理、违背世俗的?!我并非完全怪你,你们都是成年人,所以他也必须为自己所做的事承担后果,今天他会弄成这样完全是咎由自取!”
“伯父请听我说!我对他是认真的,他也很爱我,他没有错,只是我不懂得去珍惜——”
从未面临过如此难应付的场面,心一急,田中语无伦次更不断咬到舌头。
“够了!我的话你根本听不进去、我也不想再听这些荒唐的情爱!反正我一定要带他走!”
“不!伯父伯母我求你们别带走他!”急得快哭了,田中弯下腰对他们鞠躬。
无视他的苦苦哀求,近藤远一起身准备上楼找他儿子,不料手却被妻子拉住。
“等一下好吗?”看到田中真诚的态度且可怜的样子,她不禁心软。
“你真的会……好好地照顾他吗?”
看到一丝渺茫的希望,田中猛点著头。
“远一……”她欲言又止地望著丈夫,岂料他立刻在她出言劝说前打断:“不行!”
“远一你听我说,纯现在变成这样,你硬是带他回家又有什么用?就算你想让他恢复正常,但即使恢复了又怎样?他的腿已经……不能动了啊,虽然身为母亲这么说有点过份,但事实上,有哪个女人肯嫁给没有经济来源,生活无法自理的他?”说著说著,她忧愁的眼里溢满泪水。
“我们不能够照顾他一辈子你明白吗?”
“那你认为他就可以吗?你忘了是谁害到他残废的吗?!”
“我相信……”她咽下眼泪,坚信地望著田中。“他会实现他的承诺的。”
“谢谢你相信我!伯母!”田中感激得再鞠一躬。
“不要谢我,到目前为止,我仍然好恨你。”她擦掉泪水,娓婉道出心中的伤感。“但是如果你能让他恢复以前那样,而不是像植物人一样地没有任何反应,我们就答应把他交给你。”
“真夜!不要擅自作决定!”近藤远一恼怒地喝道。
“你希望他永远都又聋又哑、不会说也不会笑吗?那跟带条死尸回家有什么分别?!”
她说中他最害怕的事,无可辩驳地,他愤愤地叹了口气。
“不过……”说服了固执的丈夫,她面向听得心惊胆颤的田中。“我还不能完全信任你,你这么年轻,真的愿意照顾他一世吗?你的父母呢?他们对这件事的看法是……?”
“实不相瞒,母亲去年已因病去逝,而父亲早在多年前就离开我们了。”田中恳切地看著她,狂蹦乱跳的心脏稍微平静下来。“二位一定不知道吧,两年前我发生车祸昏迷了十个月,十个月里他一直到医院照顾我等我醒,而且……有一件事我是前几天才知道的,现在必须对二位慎重地道歉,我昏迷那段时间的医疗费用,是他用他的存款帮我付的,很对不起!”
“那个笨蛋!”近藤远一气愤地往桌上重重一捶。
“我欠他的实在太多了,所以请相信我!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地照顾他,绝对不会再伤害他!”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啊?”近藤远一忽然冒出这句毫不相干的话来,田中顿时反应不过来。
“啊!我在本间财阀集团的总公司当洽商助理,董事长是我义父所以请不用担心我的经济能力,我的收入很稳定的!”提起本间,他有点自豪地笑逐颜开。
“嗯,那我儿子就拜托你了!”虽然不甘心,但他仍不忘礼节地弯下腰,标准的传统男人。
“是!”田中欣喜若狂地回以一躬。
一松手,音乐盒由椅上滑落,他无表情的眼睛,终于掠过一抹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