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开玩笑吗?」他们念的可是和尚学校!
「你觉得很好笑?」
徐少杰抿唇不语。
「我说过,我们背著同样的壳,但我们都是鳖就别妄想当乌龟,这样你还不明白吗?」
──我们都是同性恋,虽然背上背著异性恋这个壳,但鳖是鳖、乌龟是乌龟,不会因为伪装了就改变了本质。
徐少杰张了张口,话语竟有些颤抖:「你……确定你想清楚了?」
「我是鳖,你想跟我交配吗?」李文皓笑著问。
徐少杰闭了闭眼,然後奋力拥住他。
「我想!」
「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很喜欢你!」
李文皓窃笑。
「嗯。我也喜欢你。」
灼热,是由一个吻开始。烫手的温度在两人的身上燃起,彼此摩擦、彼此吸吮,蔓延的程度却是有限。许是因为顾忌、许是因为心底的害怕,他们始终没有跨越最後那一道防线。
两个人,两个身体,仍是隔著一条鸿沟。
只不过这鸿沟比之前来得小,但却仍清晰存在著。
淋湿的两人回到房中脱光衣服,只光裸地拥著彼此,没有冲动、没有激情,最多只有绵绵不绝的亲吻。
点燃一支烟,在彼此的手中交替,窗子大开,傍晚的凉风大力吹送进来,星火燃得很快,却是谁都没有抽上一口,任它一点一点地被风燃尽。
两情相悦是世上最快乐的事之一,但他们此时只双双以著深远的目光遥望天边彼方。直到夕阳落了、馀辉不再灿烂,天色转成深蓝,徐少杰才将手中的烟头丢进烟灰缸,然後淡淡说了一句:「伪装者。」
李文皓将目光自遥远天边调回徐少杰的脸上,对方只淡笑,并没有看他。
李文皓不语,徐少杰笑著转过头对他又说了一次:「伪装者。」
「干嘛这样叫我?」
「这可是你自己写的,很贴切啊!」顿了顿,又说:「只不过你怎麽会将自己的心意光明正大地写下来?不怕老处女看了直把你当成妖怪?」
徐少杰取笑,李文皓只耸耸肩:「她应该看不出来,大概会在上头批上一句『胡说八道』吧。」
「……是呀……连我都被你骗了,隐藏得真好。」
「……如果你也被打断一条腿过,大概也不得不隐藏吧?伪装也是一门学问,虽然最後还是被人看了出来。」
「……你的腿被打断过?为什麽?」
李文皓看他一眼,说:「如果你被你家人发现你的性向,难道不会被打成残废?」
「……你出柜了?」徐少杰略微惊讶,他以为像李文皓这样的乖乖牌一辈子都是在阴暗里生活的。至少「出柜」这件事对他而言是遥远的梦想。想不到乖乖牌虽然一副斯文样,胆子还特大,年纪轻轻就出柜了!
难怪会被打断一条腿。
「不是出柜,是不小心被发现。你知道女孩子的心思比较细腻,当时我妹看我常常黏著我当时喜欢的男生,她就开始怀疑了。後来她偷偷翻我的信件与邮件,尤其是电子信箱,里头全是一些我写好却不敢寄出去的情书,就这样被发现了。」
徐少杰嗤哼一声:「你这小子还搞浪漫写情书啊?」
李文皓瞪他一眼:「比你起这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好多了。」
徐少杰心虚地别过头,硬气说:「那後来呢?」
李文皓偷偷笑了笑,徐少杰这样挺孩子气的。
「後来我爸知道就一棍打断我的腿。你看,这里还有疤。」李文皓张开腿,指著自己大腿某处。那上头的确有条开刀过的疤痕,但是大腿内侧却有好几道像是被利器割过的痕迹。
徐少杰皱起眉头,指著那些痕迹说:「这些又是什麽?」
「……是我自己割的。」云淡风轻的口吻。
徐少杰一滞,大惊:「你有病啊?干嘛自虐?」
李文皓瞥他一眼,冷冷笑了下:「我爸打断我的腿,说我犯贱、说我是变态,但他不知道我也不想当同性恋的。有多少次只要看见我喜欢的男生经过,只要心里有那种开心、怦然心动的感觉,我回到家就用美工刀割下一道,一次又一次,常常是一刀还没好就又加上新的一刀。割在大腿内侧也只不过是比较不容易被人看见。我以为这样能痛醒我自己,结果我沉沦不起,被打断一条腿,差点被送进精神病院。要不是最後我哀求著我爸骗他说我只是一时迷惑,现在我可能已经被他打死了。」
「……你爸不知道你自残吗?」
「腿断开刀的时候知道了,但他只恨我为什麽不早早自杀算了,还要留在这世间丢人现眼。」
「……你……」
「不用安慰我。」李文皓凑上前去吻了下徐少杰,「其实我的遭遇应该还算好,腿也没跛,很幸运了。我也不恨我爸,我知道一般人的反应都是这样,也知道他只是为我好,就这样如他的意,也够他高兴了。」
「所以你伪装成乌龟?」
「唔,其实也不是故意去装的。只是克制自己不要流露出太多『我是Gay』的气味,不要眼神常常跟著男生跑就好。我想大概是这样所以才很少人发觉到吧。」
徐少杰扬眉,蓦地想起李文皓刚刚告诉他的那个同一栋大楼上课的男生,低下头狠狠啃著他的唇,像是在啃一块猪脚一样。
「可是那个陈凯宏看出来了,你的伪装技能也不能说是炉火纯青。」
说到这里,李文皓也觉得困惑:「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看出来的,一般人都没发现的说……」
徐少杰心中思绪转了几圈,然後笑了笑、拍拍李文皓的肩,「别想了,我们去吃饭。」
「好。」
「去上次那家简餐店,好吗?」
「嗯,我正好也想吃那里的东西。」
没有性爱,鸿沟仍在,他们之间却多了一些暧昧。
仍是要伪装。
隔天,徐少杰瞒著李文皓做了一件事。
由於过几个礼拜後学校就要准备办运动会,李文皓被同学叫去帮忙筹划班上的活动,午休时间请了假去了图书馆开会。
虽然他们两情相悦,但其实告白前与告白後两人之间的关系是一成不变的。若说有变,那也只是彼此之间的一点暧昧。
吃饱饭,没了李文皓陪在身边的徐少杰就在自己教室所在的这栋大楼散步。
说是散步,其实是在找一个人。凭著记忆来到某一班的教室门口,稍微往里头探了一探,有好心的同学看见他就靠了过来问:「要找谁?」
「你们班是不是有一个叫陈凯宏的人?」
「凯子的凯,宏伟的宏?」
「对。」
「喔,有啊。他在,你等一下。」好心的男同学说著,马上转过头去向坐在窗边跟同学聊天聊得哈哈大笑的一个大男生喊著:「阿宏,外找。」
陈凯宏回过头来大声应好,徐少杰看清了对方的长相──就如李文皓告诉他的,陈凯宏真是一个帅气又开朗的大男生,绝对的好人类型。
陈凯宏与徐少杰差不多高,他看了看徐少杰,用著开朗的笑容问道:「你找我?有什麽事吗?」
徐少杰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我是二班的徐少杰。上屋顶说?」
「好。」
屋顶上的风通常强了一些,两人的制服被吹得有些皱了。徐少杰点起一根烟,靠在一面墙上,睨著陈凯宏,状似不经意地说:「听说你前几天对一个男生告白?」
陈凯宏一阵困窘:「你怎麽知道?」
「文皓告诉我的。」
「原来是这样……可是我已经被他拒绝了。」陈凯宏苦笑。
「这我知道,不过你是怎麽看出文皓是同性恋的?」其实徐少杰今天找陈凯宏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当然其中也有自己的一点点小私心。
「我知道你是他很好的朋友,虽然他的目光并没有一直停留在你身上,但是只要仔细观察,其实还是看得出来他对你的感觉就是有那麽一点不一样。本来我也不是很确定,但是为了告白,我就赌了一把,结果我猜对了。」
徐少杰顿了顿,口吻深了些许:「文皓看我的眼神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当局者迷。他那个人其实有些冷淡,但是只要是有关於你的事,通常他的表情会生动许多,眼神也会温暖许多。本来朋友之间有这种表现也不是多奇怪的事,但是我私下打听过,他那三个室友说他很奇怪,对他们讨论女生的事完全不为所动,就好像深山中修行的老僧一样,所以我在想……若不是性冷感,就是性向不同。」
「对於你所告白的人这样打探,不觉得失礼吗?」真正的爱不就是要让对方自己亲口说出来……无论是过去或未来。
「我没有办法。我只是想著多了解他一些也许告白的成功率会大一些,想不到他还是狠心的拒绝我了。」陈凯宏笑容苦涩。
「你若真的了解他,就应该会明白他其实不喜欢福尔摩斯。」徐少杰讽笑。
「我知道是我不好,这我也没话说。只是我真的喜欢他,我不想轻易放弃。」
「不放弃你又要怎样?就算他没有拒绝你,将来毕业了一样要各分东西,也许当兵也许上大学,交了其他朋友之後,也许会觉得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是荒唐,只是一时意乱情迷。」徐少杰深深吸了一口烟,继续说:「分手不过是早晚的事,也许早点後悔还有得救。」
陈凯宏看著他,反问:「你是在说给谁听?给我,还是给你自己?」
「……为什麽是给我自己?」瞥了一眼,不以为然。
「你的伪装没有李文皓好,何况我也看过你跟别的男生接吻。李文皓是喜欢你,但是你呢?依我来看,你喜欢李文皓胜过他喜欢你吧。就因为是喜欢,所以你不敢动他,也许你心里在害怕,毕竟交往还是跟玩玩不一样的。」
挟烟的手震了震,徐少杰的表情却是不变,冷笑:「依你看?你能看出多少?我和文皓的事还用不著你来管。」
「我知道。你来找我只不过是想要警告我吧?」陈凯宏一脸了然。
「我?我能警告你什麽?」嗤笑一声,徐少杰将烟捻熄在墙壁上。
「身为同样的人,我想对李文皓做的你也想做,我对你感到嫉妒你也对我感到不爽,不是吗?」
徐少杰站直了身体,睥睨著陈凯宏,脸上不再有笑,寒冰似的锐利目光像是要在陈凯宏身上穿出个洞来,「我是很不爽你,不过只要你不打文皓的歪主意,我倒是不反对你跟他成为朋友。」
陈凯宏摇摇头,「徐少杰你太自大了。有一天你会为你的自大付出代价,到时候对李文皓我可是不会松手的。」
「……不会有那一天。」
「是吗?」陈凯宏笑得灿烂,「就像你说的,只要毕业那天到来,分手也不过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徐少杰的表情顿时变得狰狞,冷瞪一眼,开门下楼。
陈凯宏望著他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爱上同性,绝不是一时意乱情迷。陈凯宏很明白,当然徐少杰也非常了解,只是谁会先害怕、谁会先逃?
──因为这种爱情,终究是一种逆行……逆天而行。
逆行 5 占有
(五)占有
与第一女中的联谊李文皓最後还是没有去,因为徐少杰不准他去,害他白交了一百块的联谊费。
林聪和王明还大骂他不是朋友,明明说好了要去结果最後反悔,不过在徐少杰一记阴狠狠的白眼之下,两只疯狗马上变成可爱温驯的小猫,蹑著脚步一脸哀怨地去了。
想想虽然不爽,但是两只小猫也只竖起全身的毛,撂道:「有美女也不分给你们!哼!」下一秒光速似地逃离现场。
趁著缠人的两只东西去联谊,徐少杰和李文皓相邀出去逛街。
假日路上车很多,人也多,尤其是百货公司和电影院,多得跟蚂蚁一样,看见有物品促销大拍卖,一堆小女生的气势就像猛虎出闸,抢著挑选。徐少杰和李文皓进了一家运动用品店,因为距离火车站近、又值年终拍卖,因此店里人也不少,不过大多是男生,不像外头那些女孩子们的疯狂。
李文皓没有钱,他是属「月光族」,家里也还没汇钱,所以只好跟著徐少杰眼巴巴地看他挑东拣西。
相形之下,徐少杰手头永远都有那麽几张「小朋友」,李文皓猜想他家里大概也挺有钱的,可能是富家子。
他没有深问徐少杰家里的事,但是他知道徐少杰会在外面住宿有一些原因也是家里的某些缘故。当然,也跟徐少杰滥交与性向有关。
他是逼不得已出了柜被逼著出来住宿,而徐少杰大概是为了隐瞒吧……
无论公开还是隐瞒,其实自他们了解自己只能对男人勃起的那一秒开始,就已经踏入充满荆棘的道路了。
他们会过得比一般人辛苦,处处碰壁,也许还会让人一辈子唾弃和鄙视。
可是他们有办法选择吗?
他们是彻底的同性恋,就算与女生交往,也弄不大对方的肚子。想想真的很悲哀!
他们连说「我女友为我堕胎」这种烂话的机会也没有,更别说被女性主义的大女人追著打了。
可李文皓心里早有了准备,一路走过,是满地鲜血,但是徐少杰呢?
他们都才十六少年,将来的事谁知道?
或许明天、或许後天,他们就会分手。就算没有,毕业之後一样各分东西,小说里的长相厮守都是幻想,即使他想一直和徐少杰在一起,但徐少杰呢?
他不敢问,只能等待。
──等待牵手,或是等待分手。
在店里绕了好几圈,徐少杰终於试了一双运动鞋,满意地买下它。
当然,名牌这两个字永远代表「贵」,就算已经打了折,李文皓还是眼睁睁看著徐少杰付给店员四张「小朋友」,心里有些痛。
那等於他一个月的生活费呀!
果然是一粒米养百样人──有钱人和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