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不怕会死吗?」
记得有人问过自己这句话,是谁呢?林峰还是夏生?想不起来。
我……
手机毫无征兆地响起,沈羽晨一个激灵。在这个过分安静的房间中,铃声嘈吵得让沈羽晨想吐,他匆忙按下通话键,噪音止住了。
“喂?”
“你还没睡?”
沈羽晨定了定神,“睡了能接你电话吗?”
“我是想看看你关机了没有,谁知道你那麽快就接起来了。”林峰答道,“我本来想明天白天再打给你的。”
“什麽事?”沈羽晨问。
“我要到外地参加一个教研活动,明天走。”
要出差啊。“去多久?”
“三四天吧。”林峰略一停顿,“後天是星期六吧,本来说好陪你去医院的,现在看来不行了。”
“哦……这样啊。”话说出口,沈羽晨一愣,他本来想说的是“没关系,你去吧”。
“你不会是害怕了吧?”
沈羽晨没有立马回答,他的心中又浮起了刚刚那种无以名状的焦灼和无助。好一会儿,他才心虚地嘴硬道:
“有什麽好害怕的?我又不是没自己去过医院。”
“那我就放心了。”那边轻轻笑了一下,“早点睡吧,我挂了──对了,记得多喝水。”
沈羽晨听得出,林峰是真的松了口气。沈羽晨尽管对林峰何时变得这麽鸡婆感到诧异,但他并非不喜欢这种变化。
沈羽晨一直都相信林峰的温柔是秉性而绝非偶然,但……自己究竟能独占这份温柔多久呢?
第二十七章
沈羽晨暗自窃喜自己独占了林峰温柔的时候,林峦则意外地独占了林峰的房子。
林峰当天离家到外地出差,母亲次日要乘飞机返回法国,所以晚上几位老相识一起为她送行。打定主意留守国内的林峦对即将到来的独居生活感到十分惬意,尽管独守空房正式开始要到明天,而且也持续不了几天,林峦还是乱兴奋了一把。
第二天上午,林峦送母亲到机场。不能亲临现场的林峰打来电话道别。
“妈,您保重身体。代我问外公好。”
“小峰,你,你和……”林母欲言又止,她知道林峰不爱听。潜意识中,林母对林峰还是有所顾忌。
林峰知道林母想说什麽。“妈,我和他的事,我只求您能理解。”
“妈她理解不了啦!”在一旁窃听的林峦按捺不住抢过电话,“少费点口舌吧。行了,哥,你就放心工作吧啊,这几天你的房主任务就由我暂代啦。”
“你小子!”林峰不给林峦偷著乐的时间,“只准你看家,你要敢给我玩什麽花活儿,看我回去怎麽收拾你!”
母亲叮嘱林峦在国内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林峦一一答应。
“要是在国内呆不下去,就回法国,别给你哥添麻烦。”
我会没骨气到一遇到困难就往妈妈怀里缩吗?林峦一边在心中自问,一边点头。
望著母亲搭乘的飞机升空,然後消失,林峦离开候机厅。
除非证明我在国内也能凭本事吃饭,否则决不回去。
林峦颇具无业游民风范地在街上闲逛。他突然回忆起那天、那天还有那天,他也是这样漫步,手里举著个木头牌坊。
也正是这样,他第一次见到了邓夏生。
看外表还真想不到,他还是个挺大胆的人。林峦想起他们第一个正式的吻,微笑了一下。他有理由相信,那是邓夏生的初吻。
林峦边笑边无目的地踱步。直到一条马路横在面前,他才意识到应该在被旁人误认为精神分裂之前确认一下自己在什麽地方。马路对面是一所幼儿园,园门上方大书其名──“童梦花”。
林峦过了马路,来到幼儿园近前。园外的围墙上满是各色各样的涂鸦,当是园中孩子们的手笔,还有一块刷得很干净的小黑板,上面贴了几幅素描静物和人物写生,旁边注明“教师作品”。
林峦凑近教师作品仔细观看,看罢,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不敢恭维……”
话音刚落,身後一个女声冷冷地响起,“不好意思,我没什麽艺术天分,让您见笑了。”
林峦忙回头看自己惹到了哪路神仙。站在面前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眉眼略有些丹凤的痕迹,长而柔顺的黑发碎散在肩上,与著黑毛衣的纤细身形融为一体。女孩的口气有些恼怒,但林峦从她脸上找不到愠色,相反,女孩唇边似乎含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林峦不认为自己的评价有什麽失当之处,但他还是微微有些赧颜,“那个……这些是你画的?”
“这几幅是的。”女孩指给他看。
“你是这儿的老师?”林峦对女孩的面相和年龄产生了怀疑。
“不是,不过我空闲的时候会来这里做义工,”女孩答道,“我外甥女在这儿上幼儿园。”
“请允许我向您表示敬意,小姐,”油腔滑调的某人开始卖弄外交辞令,“家兄也是人民教师,所以我特佩服有志於投身教育事业的人。小姐怎麽称呼?”
林峦的重点显然只有最後一句。女孩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大方地报出姓名。
“我叫沈昭蕙,昭然若揭的昭,蕙是恩惠的惠加一个草字头。”
“你的名字屈原爷爷肯定很喜欢。”林峦想起当年父亲勒令他们兄弟在十分锺之内背出《离骚》全诗,心中慨然。
女孩咯咯笑了,“你呢?你叫什麽名字?”
“我姓林,单名一个峦字──山峦的峦。”林峦答完,又颇不平地加了一句,“我哥叫林峰,我就只能叫林峦。”
沈昭蕙又被逗笑了,“我们家几个兄弟姐妹名字都很随意,没有排字的。”
听女孩说自己不是独子,林峦似乎想到了什麽,“你说你姓沈?”
“对呀,有问题吗?”
“你该不会有个叫沈羽晨的哥哥吧?”
林峦只是念头突起随口问问。女孩刷地变了脸。
“你打听这个干什麽?”
林峦没想到自己会猜中。他刚要惊叹世界太小,沈昭蕙目光中的怀疑和敌意让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
“你不用那麽紧张,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听说你也姓沈,搞不好是那家夥的亲戚,才随便问问,没想到……”
看来不像是伺机打自己和哥哥的坏主意的人,沈昭蕙稍稍放下心来,“你是我哥的朋友?”
“朋友……也对。”林峦无所谓地笑笑,他总不能说叫嫂子更合适吧?
“真想不到我哥有你这样的朋友。”沈昭蕙由衷地感慨,不知其中有没有人为的讽刺。
林峦一笑,“我也没想到沈羽晨会有你这麽漂亮的妹妹。”
沈昭蕙没有正面回应林峦的赞美,“我哥很漂亮啊。”
“嗯?”林峦一怔。
“你不觉得吗?”沈昭蕙转向林峦,露齿一笑。
“这倒是……”林峦还算客观地承认道,“不过你跟他……不像。”
沈昭蕙听了,静静地注视了林峦一眼,“……是吗?”
沈昭蕙的脸色突然凝重起来,林峦在心中从头过滤刚刚的对话,思考自己什麽地方说错了。
“我不光和羽晨哥不像,”沈昭蕙打断了林峦的过滤进程,“我和我大哥、姐姐,也不像。”
“是你太过敏了吧。”林峦分析,“总不至於不是一个妈生的吧?”
林峦的打趣正中靶心。刚刚说出那句话沈昭蕙就後悔了──干吗对一个刚认识的人说那种话?难道自己要对这个几分锺前还素不相识的人说出──
“你说对了。”
“这麽……复杂。”沈昭蕙一五一十地说了自己的家庭情况後,林峦吐了吐舌头。
沈昭蕙提到自己的大哥和二哥交情恶劣。“那麽说,沈羽晨不愿意回你们家住,是因为你大哥?”
“应该是吧,不过,”沈昭蕙犹豫,“可能还有其他原因……”
“我想也是。”
沈昭蕙不解地望著他,林峦并不解释。
让林峦最不理解的是沈羽晨的留学经历。“你爸当时为什麽要送沈羽晨出国?”林峦问,“十岁的孩子一个人在国外要怎麽生活?”
沈昭蕙摇了摇头,“我那时才五岁,什麽都不知道,只是突然听说哥哥要走了,还又哭又闹地吵著要他留下……”沈昭蕙怅然地笑笑,“想也知道,哥哥在外面一定受了不少苦……”
“可能因为分开了十几年,现在哥哥跟家里很疏远,就连对我也这样。”沈昭蕙不无伤感,“我们是一家人啊,以前不是这样的……”
“这一点儿也不奇怪。”
沈昭蕙再度向林峦投来困惑的目光,林峦依旧不加解释。
“你现在在念大学?”
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沈昭蕙迟疑了一下。
“是啊,不过我正在考虑退学。”
林峦被自己的唾沫呛到了。
“上学没意思,学不到多少东西又浪费时间,还不如工作呢。”
不愧是沈羽晨的妹妹,就是个性,林峦笑著想。不过到底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说的话。
穷人家的孩子上不起大学所以退学,有钱人家的孩子却以“没意思”为由中途放弃,这仅仅是“城外人想进,城里人想出”吗?
话说回来,人家女孩子说得也有道理,上了大学,前途真的一片大好吗?自己倒是科班出身,还留过洋,现在不照样为了工作愁白头?
科班出身。林峦不经意地想起那些自己“不敢恭维”的画,他朝贴在小黑板上的画又看了一眼。
“小蕙,”林峦不知不觉地又套起了近乎,“你跟园长熟吗?”
“挺熟的,”沈昭蕙的脸不觉红了,但这并不妨碍她对林峦的称呼持默许态度,“我经常来帮忙嘛。”
“可以给我引见一下吗?”
第二十八章
沈羽晨对医院没有好感。当然,基本上人人如此,就连医生也未必喜欢他们工作的场所。虽然没好感,可还是得来,一来向林峰保证过,现在他出门在外,沈羽晨不想让他为自己操心;二来沈羽晨感到自己的确有必要做个检查──尽管医院不是什麽好地方,但如果不能勉为其难就只能坐以待毙,显然是前者更合算一些。
体检後,沈羽晨在外面等他的血检结果。拿到血检报告,他被建议到血液科就诊。沈羽晨原以为是呼吸系统的毛病──当然他一点也不确定,否则也不必非得全身检查──现在听说可能跟血有关,沈羽晨的神经不由分说地绷紧了。
医生仔细看过沈羽晨的血检报告,然後询问沈羽晨他的症状,沈羽晨一一据实回答。
“发烧一般多少度?”
“三十八度多一点。”沈羽晨只是偶尔量一量体温,所以他只能说个大概的数字。
“有没有鼻血和牙龈出血的症状?”
“有。”
“这种情况持续多长时间了?”
“差不多半个月了。”
医生一边记录,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我建议你做一次骨髓穿刺。”
沈羽晨的心猛地一阵搏动。他不懂医学,但并不是没听说过骨髓穿刺,也知道什麽情况下才会用到。
“医生,您是说……”
“你的血检结果其中几项有点问题,”医生终於抬起头,用一种单纯陈述的口吻说道,“做个穿刺可以知道得比较详细。”
沈羽晨没有回答,但他听从了医生的话。他心中暗藏的不祥之感正在悄悄扩大,但在最後结论证实得出之前,他必须遏止住这些纷杂而集中的念头。
检验结果要等三天。“三天後请来复诊。”
邓夏生抬腕看看手表,犹豫著要不要在附近转一圈再回来等。
下午收到了林峦的短信,「我找到工作了,跟我一起庆祝吧!」
邓夏生不知自己出於什麽心理接受了林峦的邀请,两人商定,晚上六点半在一家火锅店门前碰面。邓夏生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所以早走了十分锺。到达约定地点时还不到六点半,林峦也还没来。一方面站著不动很冷,另一方面,邓夏生不想让林峦认为自己急於与他见面,所以他打算四处消磨一下时间再回来。他的想法还未付诸行动,林峦已经出现了。
“我以为我会比你早呢,”林峦略显惊喜,“结果还是被你抢先了。”
许是受到林峦情绪的感染,邓夏生笑了,“我也刚到。”
两人进了店,找好位子。林峦让邓夏生点东西,邓夏生把菜单推回林峦面前:
“给你庆祝,当然点你喜欢吃的,我无所谓。”
“那我点了,可别说我没给你机会啊。”林峦不跟邓夏生客气,拿起菜单一口气点了十几样,什麽牛羊肉、琵琶虾、鱼丸、豆腐、牡蛎、蛤蜊、鱿鱼卷,还有一堆蔬菜。火锅是为数不多既能吃出气氛又相对实惠的聚餐方式,当然,如果把酒水算在菜色内,就不那麽实惠了,但显然,酒是必不可少的。
林峦要了四瓶啤酒,他和邓夏生一人两瓶对开。量力而为,这是林峦和邓夏生的共识,酒是最不需要著急的,不够可以慢慢添。
“你找了个什麽工作?”邓夏生隔著众多盘碗问林峦。
“……在幼儿园教小孩画画。”林峦在自己的注视下将一大片白菜叶丢进酱料碗里。
邓夏生急忙咽下口中的酒。“幼儿园?”他茫然地上下打量著林峦,竭力想找出这个肩宽身长的大男人与学龄前小朋友的联系。
“怎麽,不相信还是不乐意?”林峦冲他皱皱眉。
邓夏生扑哧一声笑了;“我有什麽不乐意的?只是觉得你跟幼儿园……不大搭调。”
林峦也跟著笑起来,“我也没想到过会有这麽一天,而且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份工作是在路上捡到的……”
在邓夏生好奇和征询的目光催促之下,林峦将昨天的奇遇讲了一遍。
“……童梦花……”邓夏生重复著幼儿园的名称,“怪不得听著耳熟,我送星儿去过几次……那麽说,你见到羽晨的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