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鸣涧————杨童伶

我狠狠地咬住自己的下唇颤抖地别过头。他撬开我的唇，把手腕塞了进去……

 

汗水和血混在一起，滑过我的咽喉，只流下一片苦涩……
待到那炼狱般的火热疼痛在我的身上变成了一种无意识的麻木，他喘息着放开了我，取下了压在我小腹上的烙铁……
朦胧中，我辨认出那是教主用的令牌，是他的标志……屈辱的愤恨在心中汹涌着，我却是连抬指的力气也被压榨干净……
他一面亲吻着我血肉模糊的伤处，一面把止血的药粉抹了上去。
“冷……有了我的印记，谁也别想在我身边夺走你了……”他用白色的绸带包扎好那骇人的伤口，嘴角挂上疲惫的笑意……

 

热汗在麻木中渐渐冷却，绚丽燃烧的炉火几乎盖住了我的微弱的呼吸……他双手扶住我的胸膛，吻沿着我的眉心鼻尖滑了下来，最后落在我的唇上……他的一点一点的侵入我的口腔，仿佛只是在刻下契约……
四瓣唇分离的时候，我撑起眼皮……他美丽的唇因为粘着血而散发出娇艳的光芒，明亮的眼眸虽然染上倦淡仍然泛着清澈的水波……
我僵硬的心隐隐作痛起来……即便到了现在，他给我如此多的失望屈辱和伤害，我却还是无法在他身上放纵自己的恨意……
也许……是那纯真的幻影以在我心中缔结得根深蒂固……
也许……是我太过疲倦，累得连恨都已经忘记……

 

他的手轻拂着我的身体，血顺着手腕上的牙印滴落在我身上……等到理好我汗湿的头发后，他把头靠在我的胸前，纤细的手指和我的缠绕在了一起……他淡淡地笑了，平静而满足，仿佛回到了那个无暇的少年……
“冷……”他轻轻的召唤着我，柔和的声音让我觉得不禁想到了过去……
“你看这个石室，浅浅的莲花瓣状的水池，八个角落里纯金的烛台，环绕在四周的神像壁画……这，是我存在的源泉……”
他静静地依靠着，倾诉的声音如水波在扩散着……
“这个石室的名字叫‘子宫’，是每一任的教主临幸圣女的地方……十七年前，我的父亲十八岁，就是在这里和在一百个圣女中挑选出来的母亲结合。从此，才有了我……只要再过两年，命运的齿轮就要压在我的身上……”
在他平板得看似不带一点感情的话语中，我感觉到他肩头在轻轻地颤抖。

 

“还记得儿时，父亲常带我来这里。他总是抚摸着我的头，教我记住这里的一切，因为这里承载着我们的生命……
当时我不喜欢阴森这里可怖黯淡烛影，而留恋着外面世界的明媚多彩……那时的我，无忧无虑，快乐得像在大风中断线的风筝。我喜欢养小动物，但是它们总是在我不经意的时候死掉。任我怎样痛哭，它们都不理我也不肯睁开眼睛……直到后来，我迷上了阎罗姑姑做的娃娃……
‘阎罗姑姑’是个年老侍女的绰号。她有一张胜似阎罗的脸，却能做出天下最漂亮的娃娃……可能是她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用或者惧怕，或者敬畏的眼睛看着我，所以我常粘在她身边……我喜欢她做的娃娃，精致美丽得不染尘世烟土；也喜欢她的手放在我的额头，眼角露出清淡却很温暖的光……
按照教规，生下子嗣的圣女，在孩子周岁的那一天便要用自己的全部鲜血给孩子一份血咒般的祝福。因为所有人相信这样能为未来的教主洗去了尘缘，只有这样的教主才有资格去做真神的孩子……我接受过这样的祝福，于是我没有了母亲……所以，当我坐在阎罗姑姑怀里，摆弄着她做的美丽娃娃的时候……我以为这就应该是童年，这就应该是一生……

 

那时候的父亲虽然默许我溺在阎罗姑姑身边，但却好像是在故意躲避着她……我开始只是以为父亲是在嫌弃她丑了，他不知道阎罗姑姑狞利的相貌下有多么慈爱的一颗心。然而，当我把这一切告诉父亲的时候，他却忽然笑了，笑容中带着我所未见过的凄苦……”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中失了神……
“那之后我很好奇，一个是不苟言笑的父亲，一个是对我亲切的阎罗姑姑。他们之间是否发生过什么事情？一个夜晚，我偷偷地倒掉姑姑给我喝的鸡汤，攀上她的窗户，看见那个在镜前熟悉的苍老身影忽然变成一个美丽的女子……
我惊讶得连呼吸都忘记……只跟着她出去，直到来到了这里。我用令牌轻轻打开密门，看到我一辈子不会忘记的一幕。她在和一个男人拥吻着，脸上挂着陶醉的微笑，像在作一场无休止的美梦……在两人亲昵地翻滚中，我看清男人的脸……是父亲……父亲喘着气，把她搂紧在怀中，嘴里吐出喃喃的话语，‘芊若……’……
这是我那死去的母亲的名字……原来母亲还活着，她就在我身边……我又惊又喜地冲了进去，抱住她的腿，泪流满面……她忽然尖叫起来，然后捂着唇跑开了……我呆呆地望着父亲铁青的脸，也大哭了起来……
之后，我就没有再见到过她……”

 

楚霖的声音哽咽了，换了换姿态，他把头深埋在我的怀里……
“几个月后，圣坛里来了好多好多人……他们混乱地吵闹着，亵渎着这个神圣的地方。我害怕得躲在房间内，不敢出来。
惊恐中，我忽然看见了阎罗姑姑……不，是母亲……
她的发丝在风中纠缠着，疲惫的双眼中染上红晕……她把一个精致的娃娃塞到了我的怀里。
‘霖儿……’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唤着我……”

 

第三十一章
“我哭着跑上去……却被她一个耳光打坐在地上……
‘霖儿，你什么时候才学得会坚强啊……’她蹲在我身边，豆大的泪水滴落下来，‘答应妈妈，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强起来，强到有能力弥补过错，强到凌驾一切，强到可以与命运抗衡……因为，你是神的孩子，是我们的希望啊……’
我不完全听得懂她的话，只感觉到她眼中的凄绝敲痛了我的心。我点点头，咽下泪珠。
‘能和爱的人共度，哪怕须臾已是满足，更何况是那漫长的八年……是我自私想扭转命运所以才落到这般，到现在……我把欠你的祝福还给你……’
她攫着泪花的笑了出来，芙蓉般的脸上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如梦似幻……

 

下一刻，红雾从她脖子上喷洒出来。我沐浴在那令人窒息的浓浓血腥中。透过漫无止境的红艳舞蹈中，我看见眼前的如山崩的身躯，和在地上翻滚的匕首……
她的泪坠落成血，淌在地上，淌入我的心里……

 

芊若……
父亲叫着她的名字，托起她的头，然而那荡漾着水波的眼眸却再也睁不开……
为什么会有你……我顾不得抹开满脸的血迹，父亲已经愤恨地捏住我的脖子……
都是因为你，她才会死……你这沾满至亲鲜血的魔鬼……
他的手随着话语而缩紧……天地在我局促的呼吸中旋转……
不，这不是你的错啊……我的身上又何尝没染上这样的血……父亲放开我，望着手上的的艳红的血色失神……那是母亲在我脖子上留下的血泪……
我们的爱和我们的权力是不相容的。这子宫便是我们生的起点和爱的终点。我们只是延续生命，延续命运的工具……工具啊……父亲笑起来，含着血丝的眼睛却涌出了眼泪……

 

霖儿，你要长大……要学会保护自己东西，不要像我一样……
他拭去我脸上的血，吻上我的额头。然后，转过我的身体……热气源源不断地从被他按住背心的手掌中传来……体内的真气四闯，我的身体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待到他收回手时，呕出大口的血……我跃起来，瞥见地上母亲最后塞给我的那个娃娃，有着和母亲一样晶莹淡泊的眼眸，我一把抓过来紧紧地搂在怀里……”

 

他徐徐的话语，缓慢而又坚定，那深植在他心中的一幕幕也慢慢浮现在我的眼前……
“父亲抱起我，朝外走去，一直到了祭台……
风呼呼的吹着，我记不清当时父亲向台下喧闹的人群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感受到那无尽的悲呛涌了上来……我大哭了起来……
父亲脸上是纸一样的苍白。他放下我，擦干我的眼泪，话语中带着我从未见过的沧桑……
霖儿，要坚强……

 

他忽然展开笑颜，清煦如和风……我不解地望着他那如赴美梦的神情，没发觉那竟是诀别……
我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抽出配刀，锋利的刀刃插进了胸膛……血顺着他的衣摆滴落在在地上，蜿蜒成长蛇……他倒在我的面前，我的心也随之崩陷……
冷……你知道那种身上染上世上最亲的人的感觉吗……”

 

他的声音在离我最近的地方，也也宛若回荡在天的尽头……就像他的泪洒在我的胸膛，流向我看不见的地方……
我累得连喘气的力气也没有，只任由他的情绪牵动，在那回忆的波澜中起伏……
“那种感觉，好像把你的心从胸腔里掏出来……那可是我最尊敬的父亲，像神一样的存在啊……却在转眼间变成没有生命的腐肉……
就像对过去死在我周围那些小动物，即使知道一点效用也没有……我还是嚎哭起来，然而悲哀却胜过那些百倍千倍，钻心的痛让我连呼吸都困难……

 

我哭得迷迷糊糊，被一串笑声激醒……才发现自己已被领回了厅堂……
那群俯首在我父亲面前的人，嬉闹着，毫无以往那种敬意，仿佛把刚才的悲绝忘地一干二净……
他们像看戏班似地俯视着哭泣得恍惚的我，用戏噱的语言亵渎着父亲和母亲……
我抱紧怀里的娃娃，愤愤地瞪着那些忘义之人……他们中的一个一把夺过娃娃，踩在脚下……
我的母亲……母亲……
我冲上前，只看到一地的碎片……
他们笑着说，新的教主也不过是而而……
然后扔过来一个另外的玩具……我接过那个玩具……破涕而笑了……

 

无视那些鄙夷的眼光，我欢笑着把玩着手中的玩具，指甲却陷入了掌中……
我甚至清晰地听见父亲母亲的的遗言在耳中回荡，那是让我永远无法忘记的魔咒。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我是神的孩子……
母亲用血铸造了我的身份，父亲的武功给了我基底……
我一定要长大……
我一定要变强……
我一定要把属于我的一切都抢回来……

 

为这，我一直在忍耐忍耐忍耐，我用懦弱无知的外表我赢取了生存的机会……
大家看来，我高高在上，锦衣玉食，受众人跪拜，仿佛真就可以主宰一切……
然而，我知道那些在我触手可得的东西，并不是属于我的。那群利欲熏心的人把它当成对我这个傀儡的恩赐，可以给予也随时可以收回。我成了个虚幻的摆设。挟天子以令诸侯……放在我面前的尽是这样的戏码……”

 

他抬起头，看着我，濡湿的眼眸在泪光中闪烁着……
“冷……我真的好厌恶这样的生活……
我苦练而成天下无敌的幻血神功，暗中培养势力夺回了教主的权力，让逼死母亲的人尝尽凌虐之苦而死……然而，脑子里的怪物却总是不满足……
我害怕那种日子，看似凌驾一切，实际上却一无所有。我讨厌闭上眼，因为闭上眼身边的东西就仿佛在一点一点失去。
母亲啼尽心血的付出，父亲生死相随的情深，在我脑中挥之不去。那是一种无边的枷锁，把我困在无法宣泄的旋流当中；那是一种用鲜血刻上责任，逼迫我却占有去夺取……
我觉得我的脑子里长出怪物……疯狂的绝望的怪物……”

 

他握住我的手，吻了下来，眼泪顺着我的手指滑向手心，流下一条透明的细线。
“而你，是你……是你把我从怪物手中救了出来……”

 

第三十二章
“还记得我们的相遇吗？那天大雨瓢泼，在彷徨的天地中，我所嗅到的却是一片血腥……因为就是那天，我用叛变的名义除
掉了阻碍我的最大势力，同时也去了最后的血亲……
雨浇在我的身上，透骨的寒。
当堂兄在我身上印下火冥掌的时候，我望见了那类似父亲的眉眼，竟忘记了躲避……漫舞的雨飘，像是我捏断他脖子时飞溅的嫣红，也像是我捏断的与世人的最后一丝牵畔……
我有点发抖，不仅是因为寒冷更多的是恐惧，对过去失去的恐惧，对将来孤独的恐惧，也是对自己的恐惧……

 

茫茫的阴霾中，南宫政带我进了那间废弃的寺庙避雨。
那时，你正在火堆旁下着棋，橙红的火光影射在你的脸上，映衬出了晶莹眼眸……望着那淡泊清雅的光芒，那个在我面前被踩碎的娃娃的眸子忽然跃出了我的脑海……
我呆呆地看着南宫政和你的争执，头脑中，你和娃娃的影像奇妙地渐渐重叠在了一起……你一语道破我所中的掌法，更让我吃了一惊。冷，你那时也一定是也注意着我吧……兴奋在我体内剧烈地跃动着，刹那间趋走了一切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