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司徒风笑道,"令师雅人,不过却不是达人,想这滔滔红尘、渺渺浊世,有多少令人目盲心狂之事,何止五色五音而已,他可能一件件、一桩桩的都让你不去碰,如若不能,人生于世,迟早是要发狂的。"说着长袖一挥,半面妆顿时发出几声清鸣,"与其螳臂当车,不如随波逐流。习公子,你何不坐到这里来试试?"
习清愣了愣,似乎在想该不该过去,最后还是禁不住半面妆那绝美音声的诱惑,手足无措的坐到琴前。
"挑勾之间,不过是轻轻一转,习公子无需如此用力。"司徒风走到习清身后,弯下腰来,很有耐心,一字一句的教他指法。习清听着琴弦在自己指间发出悠远绵长的声响,心头不由得一阵颤动,原来他素守师训,以前只听过师父抚琴,自己是从未摸过,没想到所谓的五音之乐,亲自抚来原来如此动人。
"习公子十指纤长,其实很适合古琴。"说着司徒风不由得抚弄了一下眼前苍白细长的手指,习清忙把手缩回去了,心里还觉得奇怪,搞不清司徒风那么轻轻一碰,为何自己会被吓一跳。
司徒风笑道,"看来是我这个师父不在行,做徒弟的都不想学了。"
习清忙摇头道,"是我太愚钝,让司徒公子见笑了。"
"不用着急,慢慢来,"司徒风的胳膊环着坐在椅子上的习清,自己拨弄了几下琴弦,一张秀气俊丽的面孔挨到习清脸旁,习清闻到他衣物间的薰香,没来由的脸上一红,顿时有点坐立不安。司徒风看了他一眼,"习公子不舒服吗?"
"没,没有。"习清嘴上说没有,脸却红的像要滴出血来,"我想,还是听司徒公子弹奏为好,此琴名贵,拿来练指太可惜了。"
"一点都不可惜,"司徒风笑着直起身,"不过,习公子既然不想练了,司徒怎好相强。"说罢让习清离开古琴,自己坐下,一抹一挑间,一曲流丽华彩的琴曲顿时响起。
习清仔细聆听,那琴音乍起时即有一种说不出的妖娆恣肆之态,偏偏半面妆音色偏亮,使得这妖娆恣肆愈发的无所顾忌、似乎一个人正大肆宣扬着自己极致的欢娱快乐,曲风不似中原之音,起承转合间竟是十分的热闹。
然而这曲子说也奇怪,虽然热闹,一片躁动之下,似乎又有着无尽的凄凉,琴声如诉,时而盘旋不尽,时而又铮铮淙淙,最后一声如同银瓶水裂般的休止,听得习清暗暗心惊。
"这是?"习清惊异极了,想他师父遍览琴谱,他却从未听师父弹过这种曲子。
"此乃西域的曲子,一个宫廷乐师听了,就把它改为琴谱,习公子可喜欢?"
习清眨了眨眼,"初听有些不惯,不过,确实很有余味。"
"一般人都说这曲子曼妙或是嘈杂,大概只有习公子这样的妙人才会说它有余味。"
习清脸上微微一红,"其实我对音律不甚通解,只是随口所说。但不知是何曲名?"
司徒风含笑道,"曲名浮欢,浮世偷欢的浮欢。"
"浮欢?"习清一愣,"倒很贴切,古琴原是陶冶性情之物,没想到也能弹奏此等靡靡之音。"
"这世上想不到的事原就很多,想不通的事就更多,"司徒风忽然走到习清身边,把手放在习清肩上,温柔款款的道,"想不通就别想了,人生苦短,对酒当歌,何苦为难自己?"
习清听他的弦外之音,竟像是在说沈醉与自己之间的纠葛,不由得有些心乱,愣了半天才道,"司徒公子是通达之人,只是,人有千面,并非所有人都能像司徒公子这样。"
"只在想与不想之间,决定放与不放而已。"浮欢的曲音还在绕梁不绝,身边是暖暖薰香那暧昧奢华的味道,司徒风凑到习清耳边,发丝也垂到习清脸上,轻轻挠动,"其实,这有何难,只要--"
"主人!"
正当习清面红耳赤、局促不安,司徒风温言软语、循循相诱之际,一个生硬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主人!司徒洛求见。"
司徒风顿时就僵住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这不是故意找茬吗?然而即使心中不悦,毕竟是自己让白狼去把司徒洛找来的,只得悻悻然作罢。
"哦,你带他进来吧。"司徒风转身坐到茶室的正座上,习清听闻有人求见,起身就要告辞。
"习公子,大家都是熟人,你留在这儿没关系。"司徒风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茶室的帘子一掀,一个精干黑瘦的汉子进来见了司徒风就拜,"拜见--"
"不用客套,"司徒风忙阻止他,"人在江湖,何必多礼,请坐。"
习清在旁边听司徒风和司徒洛叙了几句,原来他们是堂兄弟,习清愈发觉得自己在这儿有点多余。
没想到司徒风又把他介绍给司徒洛,"这位是习公子。"
司徒洛忙又起身行礼,"在下和习公子早就有一面之缘,没想到在堂兄这儿又见面了。"
习清茫然的回了个礼,只听司徒洛又问,"习公子可是从马场过来作客?"习清闻言顿时支吾起来,司徒风咳了两声,用怪罪的声音对司徒洛道,"哎,在我这儿不要提马场,我还有话问你,坐。"
司徒洛看了习清一眼,又看看司徒风,遂坐下了。司徒风捧起了茶盅,似乎在喝茶,然而司徒洛的一举一动全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习清则由于想到司徒洛可能在马场待过一段时间,知道自己与沈醉的关系,心下既尴尬又忐忑。
三人在这小小的茶室里各怀所想,茶室内一时竟静谧无声。
十四 裁情
"公子,真的明天就要走啊?"晚上,止茗帮着习清收拾了点行李,满脸的失望。
"已经叨扰司徒公子好几天了,我想尽早离开。"习清摸了摸止茗的后脑勺,"你也跟我一起走吧。"
"哎?还以为公子你又要撇下我了!"原来习清此时多了个心眼,想那司徒风也好沈醉也罢,都是非同一般的人物,习清自己倒也罢了,但是止茗,留在茶庄未必是福。
止茗听说会带他走,顿时喜不自胜,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习清身形一滞,站在那儿动都动不了了,一双明澈的眼睛瞬时睁的大大的,脸上露出既喜且悲、无比复杂的神情,手指在桌面上紧紧抓住,摁成了苍白色,嘴唇也微微有些颤抖。
"咦?公子你怎么啦公子?"止茗吓一大跳,习清的样子如同遭受到什么巨大打击,但又显得十分激动。
习清没有回答止茗的问话,半晌才收拾心神,缓缓开口道,"来了,就出来吧。"
"出来?"止茗莫名所以的向四周张望,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忽然从高处跳至两人面前,一身火红色的大氅,眉如飞蓬、目似刀削,止茗顿时大叫,"野人!你也回茶庄啦,你鬼鬼祟祟的躲梁上干什么呀?"
那个煞星居然找来了!习清一时间真是百感交集,沈醉一进屋他就闻到了那股令他难以忘怀的、纠集着温情与冷酷、欢娱与恐惧的熟悉的味道。那时以为今后再不相见,流下的不知滋味的泪水,此刻才得到稍稍的纾解。然而,这倾入人心的纾解却又是一剂苦药,再见又如何,真是不如不见。再见又能说些什么呢?
习清茫然的双眸愣愣的对着地面,沈醉皱着眉,眼睛红红的,本就不甚服贴的头发此刻更是乱如麻,整个人看起来有点萎靡,本来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是看见习清露出那种复杂的神色,一时竟没说出口。
眉头皱得更紧了,然后粗声粗气的,"跟我回去!"
习清此时才想到自己的处境,回过神来,猛地往后一退,"我不回去!"
沈醉伸手来拉他,"我早说了别惹我生气!"
止茗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喂,野人你怎么这么对公子说话!"
沈醉理都没理他,眼睛直盯着习清的脸,"你现在跟我走,我还能原谅你,既往不究,不然就按马场的规矩办!"
"那你就按规矩办吧,"习清愤然转过头,"总之我永远不会回去。"
沈醉闻言顿时捏紧了拳头,样子非常可怕,止茗害怕的直往后退,"公,公子,你不要,不要这么对野人说话嘛,他,他好像要发疯哎。"
"回不回去不是你说了算!"沈醉也有点愤然的样子,一个箭步窜上前来,恶狠狠的来拽习清的胳膊,习清早有准备,往门口的方向疾退过去,沈醉扑了个空,但他随即紧跟而上。习清已经打开房门,稍稍一个停顿,沈醉已飞扑至他面前,习清又往门外退去,但是沈醉眨眼间封住了他的退路。
"你以为你能逃得了么,不自量力,哼!"沈醉正要来扣习清的脉门,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在两人耳际,"首领你来啦,未曾远迎,失敬失敬,哈哈。"
沈醉一听这声音,立刻火冒三丈,刷的转身,果然,一身锦袍、手持折扇的司徒风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面前。
"司徒风,你还好意思出来见我!"沈醉牙咬的咯咯响。
"哦?我做什么了,首领你会觉得我不好意思出来见你呢?"司徒风露出惊讶而又无辜的表情。
"你,你!"沈醉呸了一声,"你在马场偷我的人!"
"不要说那么难听,偷人?我哪里有偷人。"司徒风微微皱眉,随即又展颜,似乎明白过来了,"你是说习公子吗?"飞身来到习清身边,低头对着习清温存一笑,"习公子是自己想来这里作客的,你说是不是啊习公子?"习清闻言忙不迭的点头,还一把拉住司徒风的手,"司徒公子救习清于水火之中,习清十分感激,只是无以为报。"
沈醉的眼珠都快要凸出来了,双眼死死盯着习清拉住司徒风的那只手,司徒风还安慰般的把自己的手又覆在上面。
"无耻之尤!"沈醉暴跳如雷的跳过来,抡起胳膊朝着两人双手相覆的地方就劈了过去。
"哎呀,首领,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这么伤和气。"司徒风也知道要适可而止,忙闪身避过沈醉的攻击,沈醉没劈到他,就对着习清乱吼,"才几天你竟然就勾搭上那只狐狸!"
习清的脸腾的就红了,气得结结巴巴的,"你,你,你胡说些什么!"
"我都看见啦!"沈醉狂怒,"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是瞎子!"
司徒风在旁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沈醉立刻掉转脑袋瞪着他。司徒风清咳了一声,美目微微一转,"有件事我想请教首领,请问习公子是否石谷中人?"
"废话!"沈醉的脸此时黑的跟锅底似的,"他是我的人,当然也是石谷的人!"
"我不是!"习清拼命挣扎,想挣开终于被沈醉给拽住的手。
"习公子自己说不是,首领你却说是,让司徒好生为难,司徒和两位都是朋友,不好偏袒,不如这样,"司徒风道,"今日之事,就由司徒来做个裁断好了。"
"裁断个屁!"沈醉冷笑,"别以为我还会上你的鬼当!"
"首领你听我把话说完,"司徒风脸色一正,"这个裁断也很简单,既然话说不通,就由拳脚说话,你和习公子,谁赢了,就听谁的,司徒只做个旁证,绝不插手在两位之间。"
"哈哈哈哈,"沈醉大笑起来,觉得司徒风的建议简直可笑之至。
司徒风紧接着道,"只为胜负,不为生死,因此点到为止,两位隔开一丈之距,谁能先抓住对方的右手为胜,司徒实在不想见到两位中的任何一位有所闪失。"
"就这么办!"沈醉傲然道,"你自己说的,到时候可不要后悔。"
"绝不后悔。"司徒风含笑点头,然而沈醉却没有发现,司徒风眼底闪过的一丝狠辣之色。
"习公子,"司徒风走到呆若木鸡的习清身边,"你准备好了吗?"
"我,"习清此刻已是面如死灰,面对面赤手空拳和沈醉交手,自己哪有任何胜算可言!
十五 忍断
难道真的要回到马场做回沈醉的奴隶?
以后这种扫兴的人不要叫到酒宴上来!除非我想扔了,否则你就别想自作主张!从今天起不准你离开我半步!
戴着铁镣,低头走在沈醉身后,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人还是狗,每天晚上都要进行明知无望的挣扎。
习清,我想你。你就是对我最好的。我以前最讨厌关这个字,可是现在觉得其实也还好,还是要看和什么人关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