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
主人?深红听着,突然生起一股笑意。刚才他也用这种询问的语气探问莫惑呢。无论这次他要对苏瑛做什么,莫惑是他所不愿意伤害的,但事以至此,以他对这位‘主人’的理解,那是不可能再瞒骗下去了,那么……
“去准备酒菜,在里面下蒙汗药,轻量便好。”深红决定先将莫惑带离,就是使他不高兴了,日后也能开解,现在就不能输给茶修。
“是。”
下属离开了,深红也想好唬弄莫惑的语言,他端着从容的表情前去找莫惑,然而只能看见空荡荡的桌子。
深红只觉脑中一道灵光闪过,他明白,明白自己被莫惑摆了一道,他希望还能挽回:“马上给我搜索,把人给搜出来。”
装作平民的下属听命动作起来,他也不闲下来,急步奔向房间。
客栈里熙熙攘攘的人群,迎面而来的是深红,莫惑垂下眼睑,安静地与迅步跑过的他错身。该是这样的,因为莫惑已经换了一张脸,甚至连衣服都换了……现在只不过是当一般妇人装扮。
没错,连性别都隐瞒了,不该有人注意到,至少现在不管是深红还是茶修,都该想不到。
当离开客栈走出大街以后,莫惑急步前进,他想过了,现在只能找堇萝,也只有女王有能力并有可能拯救莫名,无论代价有多高……也是后话,只要现在能得救就好。
他要到堇萝国境去,但有心人肯定会在一路上埋伏,他必须要绕道,该先了解路线,再决定行程,更要迅速。毕竟易容也不能够保证安全,对手是那两个人,情况不乐观。
“我不该依赖深红。”莫惑喃喃着,他责怪自己当初把一切日常交予深红处理,结果这路上他虽然认得路,却也仅此而已,要在漫长旅途中躲过那二人至达堇萝,谈何容易。
而且他还是第一回独自出门,他除了了解到一粒馒头价格,实际连住宿及一顿饭的钱没弄清楚。刚才带出来的盘缠也不知道够不够熬到堇萝去,如果不行,那是不是也要行乞?
再多的烦恼也不能拖慢脚步,他决定先行换装,为了躲过那二人,他不能维持同一个模样太久,或许也不能待在同一个地方太久。
他急步穿过人群,不忘注意四周情况,他准备独自在陌生中求生,而且必须尽快适应。
打听过可能的路线,就在街边买了几颗包子,准备凭这点食物熬到下一个城镇去。然而一切都不如他所想的简单,就在接近城门以后,他发现城门外士兵竟然逐一检查出城的人……细致的仿佛就为着查出易容者。
莫惑大惊之余也匆匆退回去,他想不到深红还是茶修有这种能耐,竟然对动用官门。如今他是出不了城,但久留城内,被捕捉也是早晚的问题。莫惑在此刻深刻地感受到实力的差距,他的能力根本无法与那二人斗争,他紧握拳头自问:难道要服从?难道要去哀求那些人帮助自己?难道该希冀着他们怜悯?
不。
这几乎是肯定的答案,莫惑不相信他们,也不敢赌这一把,他宁愿再想别的办法。即使要自己搓根绳子,在夜里自行爬墙出去,也不愿意相信出尔反尔的茶修,更不愿意相信心怀不轨的深红。
怀着决心,莫惑佝偻着身子,让自己尽量与一名平庸的普通妇人相仿,特意挑选的宽大衣服能供他缩起身躯,完全看不出异样。正当他往回走,前方有醒目的一行人。
为首者黑色僧鞋,褐色僧服,线色红袈裟。
莫惑直觉就张臂挡住这一行尼姑的去路,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阿弥陀佛。”
阳光明媚的街道上,披袈裟的尼姑一礼,后头随行的尼姑将挡路人围起来,暗暗地一股肃杀之气渐浓。
远方纣国大雪纷飞,缩在被窝中的人是不想醒来的,但天才蒙亮,已经有人在敲门。
“殿下,该准备了。”
床上有了动静,顾君初先下床,腰上一紧,回首一看便见环抱着他的人正往他怀里蹭。顾君初无奈叹笑,轻轻掰开那双以后又为莫名捂好被角。
捂好以后又觉得自己犯傻了,这下子又把人从被铺里挖起来:“快点醒来,要进宫了。”
莫名的回答是往被窝里钻了钻。
顾君初无奈,只好先一步穿戴好,再把门外侍从放进来。
一行十数人,进来以后便七手八脚地给睡梦中的莫名张罗。几人把莫名架起,几人准备好沐浴用品,把人往热水里泡了几回,又捞起来擦干,莫名还是睡眼惺忪的,那些人已经给他穿上华丽的服饰。
大纣始终是大纣,即使是宫廷服饰也没有堇萝的繁复,简约线条与华贵搭配,让莫名少了几分魅惑,多了几分英挺。
莫名正在端详镜中的自己,仿佛也很满意自己少有的男子气概,待戴上发冠,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好以后,他简直是有点为镜中的自己倾心了:“果然俊。”
“……”顾君初不知道说什么,的确,莫名这身打扮是‘气宇轩昂’得多了,但这赞美的话由自己来说就是臭美。
注意到他的视线,莫名淡淡一笑,尖削的脸,邪魅的笑靥格外清晰:“君初,看来我还是适合在上面。”
知道莫名指的是什么,顾君初一代大侠的脸也轰红了,不知道怎么样回答,他以为莫名已经放弃反攻了,怎么这又起意。
“事情办完了,让你好好尝尝我的技艺。”
“……不……”
“传承自你的高级技艺呢。”说罢,莫名送顾君初一记暧昧的妖娆笑容。
顾君初张口结舌(囧)。
无奈过后,只能苦笑,叹了口气,顾君初将莫名搂在怀里,轻抚着他的背:“行,只要一切顺利,那也无所谓。”
知道顾君初这是激励自己,莫名心里感激。他退出顾君初的怀抱,一指撩开那块半掩脸的黑色方巾,在薄唇上印落一吻。
仅仅是轻轻一沾,两人又分开了。
旋身转向,莫名大步迈开,随领路人启程:“跟紧了。”
“当然。”这是顾君初的回答。
琅琊云里早就在马车里等着,只待莫名来了,就一同往王宫进发。
这个十二王爷明显对莫名今天的打扮十分满意,他心里欢喜,因为这样的穿戴仿佛让他看到了悉日的皇兄,除去那双眼睛狭长微翘,那种可恨的妩媚以外,基本就与当年的太子琅琊魄是一个模样了。
对于王叔热忱的目光,莫名视而不见,百无聊赖之际,他挑起车帘,迎着冷风观看这雪色世界的景致。没有大鑫绿柳碧水的生机,更没有堇萝张扬强烈的炎色,大纣国都大街上有白雪铺陈,绵绵地为冷硬且凌角分明的建筑物添上柔和感,但视觉始终不一定反馈真实,与现实不同,这雪才是酷寒的始作俑者。
突然的冲动,一种类似于毁灭的想法,莫名忍不住伸手去接住飘雪,因为他想弄清楚他与雪,谁才是极寒。但他未能成功,顾君初扯回他的手,二话不说就用上了两个兽皮手套,莫名的双手也失去了自由。
“不冷?”不是问语,而是嘲弄。
莫名失笑:“冷啊,冷得快要忘记心跳了。”
他的话不止让顾君初皱眉,连琅琊云里眉心都堆起小山。不为别的,就因为早前的诊断结果,大纣的御医根本对莫名的状况束手无策,无论来多少回,来多少位,都只有一个结果——小心护理。
而莫名乘机告诉琅琊云里,如果没有顾君初,那么他只有被冷死这一命运,于是琅琊云里不但不能除去顾君初,还得保其平安。因为他要的是活生生的,能立于凡人之上,帝王意气的侄子啊。
辗过湿漉漉的地面,前方宫墙开了张大嘴,正确来说就是朱色大门张开了,车子驶入,又似被巨兽吞噬般,朱门在后方缓缓关上,封住去路。
车子停下,一干人下了车。莫名才下车,一阵狂风卷过,从衣摆领襟处透进一丝丝冷风,脸上也感受到点点凉意,那就是雪。
眼前突然出现竹子作骨、油纸糊面的伞沿,侧首一看,是顾君初撑的伞。
莫名往他身边挨去,听见某人特意的咳嗽声,他回复几声更狂的重咳,于是便肆无忌惮时与顾君初相傍而行。
仰眺,数阶之上,似杨花飘雪飞舞,比大鑫宫殿气势更狂横的大纣宫殿兀立在不远处。
第八十章:纣王
大纣宫殿以沉色为主,外加大纣阴霾的雪天,殿内光线略显暗沉,尤其的庄严肃穆。皇座也由乌金制成,未见皇帝踪影,倒是两边文武百官列队整齐,乘皇帝未上殿,正在交头接耳互通消息。
听到通传十二王爷,殿内所有人住嘴了,均纠正站姿垂首而立,准迎接十二王爷。然而下一刻喊的王长孙琅琊瑛,让他们全都忘记了什么是礼仪。
在众人呆愣的视线下,叔侄俩进入大殿,脚步踩在暗红色地毯上,悄然无声。殿内众人只顾着目瞪口呆,整个殿内一片谧静,仿佛能听见行走间二人衣料磨擦的声响。
莫名不客气地打量四周各式脸孔,掩唇轻咳以后,笑语:“纣国人的礼仪真特别。”
琅琊云里眉头一紧,冷冽的目光扫过众人。在极寒下,各人都缩着脖子,大气也不敢透一口。这十二王爷在纣国可是权倾朝野,若不是找死,谁敢违逆他?
这出戏该叫猛虎入林嘛……莫名看得津津有味,这些个面孔表情多变,各有特色,比戏台上抹好的黑白脸唱戏来得精彩。
“跟我来。”琅琊云里哪里没看出侄儿的小心思,一句话掷下,便先一步往队伍最前方走去。
莫名挑眉,却也不逆他意,就这样安静地跟在他身后过去了。
最前方站着几人,从穿着服饰上观察,应该也是王爷辈的,但这些人里面就数琅琊云里的气炎最嚣张,简直是一副君临天下的模样。
“这还用得上我?”莫名喃喃着,他注意到另外几位王爷们对这位十二王爷的怨恨目光,但琅琊云里的确有招人恨的资本。
顾君初紧跟着莫名,殿内百来口人,不敢盯十二王爷,再不敢盯皇长孙,总敢盯这个来路不明的吧。只不过顾大侠作为洛山第一继承者,他早就习惯陌生人的视线,因此即使面对百官瞪视,他依旧泰然自若。
听见莫名的低语后他不仅轻笑,鼻息吹动黑色方巾,他附耳低语:“他能选择摄政。”
“是呢。”莫名漫不经心地应着,侧眸瞄了心情愉快的叔叔一眼。
“他似乎对前太子有很强的执念。”顾君初说着,眉间蹙起,不觉仔细观察琅琊云里。虽然说这人是从莫名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但他不高兴有人妄想掌握莫名的未来。
听见顾君初的叙述,莫名失笑,又带起一阵轻咳,脸上显出一丝潮红,羸弱的王长孙形象深深烙印于百官心上。顿时众人都确定琅琊云里寻回王长孙,是为了让自己篡夺王位一事更加堂而皇之罢了,众人为他的野心而惊叹之余,免不了更为胆战心惊。
恐怕纣朝接下来少不了一阵腥风血雨,他们也得好自为之了。
历代皇朝,有明哲保身的精明小人,自然也有为国捐躯死而后已的迂腐……哦,贞忠份子。
就外形而言,如琅琊云里的评价,莫名俊,但那眼睛太媚。堇萝是唯一以女尊为主国度,连同大鑫内的各大大小小国度均以男尊为主,其中以大纣为最大男人主义。在纣国内长得俊俏一点的男性,通常没有人看得起。国情如此,因此同朝内各人光着下巴的没有几个,除了本身极具自信一小撮,其余的都全留有络腮胡。
偏偏莫名就把纣国人鄙视的特征给全部对上号了。孱弱,妩媚,无能(主观印象),而且是十二王爷的傀儡,哪能招人喜欢?这样的皇长孙马上被其余几位出色的小王孙比下去,莫名在忠臣群体甚至所有人心里,是比这宫殿里的太监没好多少。
莫名看见他们,就像看见数个莫丞相站在一起了,一群热血过剩的呆子。历史证明,硬朗的忠臣们通常没有什么好下场,这些人也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什么叫圆庸,一味顾着自己的高风亮节,死活坚持原则,最终将自己推向了断头台。除了名留青史,好像也没捞什么好处。
他们是正义,却通常不得其法啊,这下不又是找死的。
“十二王爷,听闻此乃堇萝女王之子,拥有堇萝孽血之子有何德可能得到皇长孙之号,臣等不赞同。”清瘦的白胡子开了口,后面有几人目光坚定地上前一步。
革命的觉悟啊。莫名转眸瞄向他们,话也懒得与他们说,有看见过对牛弹琴能得到掌声的吗?开玩笑。而且现今纣王的心分明是向着他,这群人竟然挑上了立场明确的十二王爷进言,还不是找死吗?
琅琊云里听着这位老臣说话,淡漠地瞄了他一眼,竟然网开一面:“封号是陛下给的,圣命难违。”
“但……纣国未来不能交予这样的妖孽手中。”另一名帮着说话。
妖孽?莫名听得直挑眉,先不说这人好胆,竟敢公然诽谤说皇长孙,就说这评价,也够让人不服的。他轻轻侧向顾君初,低声问:“我像妖孽?”
在外表方面莫名还是挺有信心的,要说妖孽,得去找嫣鸠才对。
然而顾君初却沉默了,在他眼中,如果嫣鸠是炎系的妖精,张扬而激烈,那么莫名绝对是冰系的妖精,阴晦而媚魅。
顾君初的不合作让莫名眯起了眼睛,不悦之情洋溢于脸面。顾君初别开了视线,莫名也不再为难他,冷哼一声,就继续去看那堆‘忠良’们。见他们积极进言,而琅琊云里只是懒散敷衍,莫名挺担忧他们会不会集体自杀,传说中的死柬,多不值啊。
看够了气定神闲和面红耳赤的双方,莫名打着呵欠依着顾君初,懒懒地开始打量旁边一群置身事外的人。这一眼看尽人性啊,胆小的,心计的,淡定的,猥琐的,这文武百官还是应有尽有的。
越看越有趣,惬意的笑容渐露,暗沉火光映照下的那一张笑脸妩媚魅人,宫殿背景将莫名的阴柔衬托得淋漓尽致。有一瞬间各人心头一沉,错以为自己到了阴间,遇到柔美的鬼魅了。
然而对别人的诱惑,对琅琊云里却是毒药,让他失去理智的毒药。他厌恶侄儿摆出这样没出色的姿势,他怪责堇萝毁掉兄长唯一的亲儿,当下就控制不住自我,失去平日的冷静,喝道。
“别笑,这是严肃的事情。”
莫名挑高眉,却也只是一瞬间,便怪怪地抚平了唇角,垂着眼睑,不说话了。
琅琊云里后知后觉,见自己的言行让莫名难过了,更是有点不知所措。悉日冷静从容的他,能面对一干‘豺狼虎豹’而脸色不变的他,竟然失去理智当众教训侄儿,对此他内疚之极,但也不好道歉,于是搁下来了,他甩甩袖子转过身去,不与那群老头说话了。
旁边一名王爷有动静,堆了一脸的笑容,大概是准备帮忙圆场然后套近乎……又或者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戒。
但未来得及弄清楚,内殿来了宫侍,传话让叔侄俩过去,其它人等一律退朝。
除了一行固执派与宫侍争论要求见皇帝的事,别的人都听从命令准备离去。莫名走过几名迂腐派身边时,忍不住止住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