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这样的……”成仲胜拼命摇着头,“当初,我去找你的时候,你不是对我说,你只是想要那个从试
验室逃出的怪物?你说,你也有过怎样也得不到的人,能明白我的心情,所以才帮我……”
“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啊……小笨蛋。”路希欧德仰天大笑后,俯下身子,拍了拍成仲胜满是泪水的脸颊
。
“啊啊啊啊啊……”看着曾经精悍敏锐、接近完美的雷戈,被害成那副凄惨不堪的模样,我只觉得胸口痛得快
要裂开。
尤其,这都是我的责任。如果没有我提出的计划,如果我仔细注意一下成仲胜的行为和心理变化,如果……
成仲胜说得一点也没错,我不仅把自己搭了进去,还害了别人。
一把推开抱着我的阿青,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站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路希欧德扑了过去,将他压倒在
地上,双手紧紧扼住了他的脖颈,用力往里收。
没有人想到我还可以站起来。而我,曾生生扼断过一只狗王的颈椎。
路希欧德很快断了气。至死,他都圆睁着眼睛。他大概,完全想像不到自己会死于这种情况——这个世上所发
生的事情,的确往往出乎人们的意料。
回过神来的人们很快聚集到我身边,对着我开始放枪。
那些人枪法很准,每一枪都穿过我的肉体,却不会伤到我压着的路希欧德。
一枪、两枪、三枪……我的身体现在,看上去大概像个血肉模糊的马蜂窝吧。
路希欧德早就死了,但直到失去意识前,我都没有放开他的脖颈。
雷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23
“你好,我叫克拉纳赫,是你以后的监护人。”我微笑着走上前去,向那小小的金发男孩子伸出手,却对上了
一双充满警惕的蓝灰色眸子,尴尬地又将手缩回,“你可以叫我爸爸……如果不愿意的话,直接叫克拉纳赫也
可以。”
如往常般和那别扭的金发小男孩子共用晚餐,发现他神情犹豫。刚想出声询问,他却先开了口:“那个……我
以后叫你克拉纳赫好了。”
小小的金发男孩子长成了十余岁的少年,兴冲冲地跑过来:“克拉纳赫,你不是在抱怨工作过度,腰酸背痛吗
?我有去看按摩的书哦!来来来,快脱了衣服躺下,看我大显身手,嘿嘿……”不知为何,总感觉他笑得有几
分诡异。
“那个……这是我收到的情书哦。”金发少年将一大堆信件在床上摊开给我看,一脸苦恼的样子,却在偷偷抬
眼观察我的表情,“虽然受欢迎的感觉很不错……但克拉纳赫,你说该怎么办,她们谁都没有我漂亮咧。”
我一面笑着说他自大兼自恋,一面却发现,他真的越来越高挑俊秀,出众而耀眼。
一直以来,都认为雷戈是个需要我来守护和宠爱的孩子。正因为如此,他只靠一柄以前挂在墙上的装饰剑,独
自杀死了闯进家中的刺客,扬言要保护我时,才觉得万分震惊。同时,也有几分欣慰。
那孩子,已经长大了。而且,坚强又独立。
但是、但是……刚刚就在我的面前,他被彻彻底底地毁掉。
如果当初能够听你的,如果不是我用抛弃记忆来逃避痛苦,如果……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
记忆拼图的最后一角,终于在脑海里完成。一切,都想起来了。
霍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单人病床上,脸上戴着吸氧罩,全身插满了导管……原来,我没有死。
但是,把雷戈害成那样的我,为什么还活着?
我用尽全力地伸出手,想拔去胸前的插着的导管,却在看到自己双手的时候愕然。
那对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着的东西,就是我的手吗?
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轻轻的、不断的水流滴答声在回响。那些水,有些是正在注入我身体的血浆药液,有些
则是从我体内导出的淤血积水。
手悬在空中半晌,神智渐渐清晰,求死的冲动开始淡薄——虽说我的身体比普通人恢复力要强得多,但以当时
那种伤势,只要稍微拖延一段时间,轻易就会死去。
有人不想让我死,并且有能力及时将我弄出那失控的局面。那人,是谁?
眼前所吊的那一大袋特殊血型的血浆,就非寻常人可以轻易弄到。而且看上去,我从未断过输血。
刚想到这里,就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接着,我看到了阿青。他看起来,憔悴消瘦了不少。
“啸森,你终于醒了!”与我对视的刹那,阿青的眼睛都亮了。他三两步抢到我身边,握住了我的手后,眼神
却又开始黯淡下来,不发一言。
“炎煌少爷,你怎么又往这边跑?”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个中年男人紧随着阿青进来,嘴里絮絮叨叨,“
那个人已经躺了整整一个月,都没半点起色……少爷你就是天天来守着他,也是没用的啊。”
我一眼认出,这个中年男人就是我们所打劫那家珠宝行的负责人。
以眼前的医疗状况,再加上此人的出现和言语。虽然尚不清楚是什么情况,却可以得出,是阿青救了我,并且
如今身份地位不同寻常的结论。
阿青见他进来,连忙上前,用身体遮住我:“你走,我不想有人打搅。”
中年男人躬身而退后,阿青再度握住我的手,神情半是痛楚半是欣慰:“真是的……差点就没命了。你这家伙
,扑上去的时候就没想后果吗?”
“雷戈怎么样了?”我在氧气罩下发出沉闷的声音。
“当时场面太乱,我又一心只想着救你。”阿青的语气开始不确定,“他和成仲胜,一起失踪了……我想,可
能是成仲胜把他带走了吧。”
以成仲胜对雷戈的感情,应该不会害他。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也算暂时放心。如果不是的话,就算担心也没
有用。点点头后,我再度开口——
“路希欧德一死,势力并不会立即消融。但是,在出现有力的领导者之前,其内部必有斗争,从而呈现出溃散
无组织的局面。”我喘了几口气后,接着往下说,“我现在感兴趣的,是那个路希欧德掌控的研究所……现在
,正是了解我们出生秘密的时机。我想,以你的能力,可以做到。”
“你……真的是啸森吗?”阿青静静听完我讲的话后,忽然幽幽地说,“这种冷静取舍的作风,精于判断的头
脑……绝不是啸森所有的。如果啸森听说雷戈不知所踪的话,一定会着急得要命,而你……却已经在片刻间分
析身边的情况,考虑下步行动,而且完全理智透彻。”
不,我不是克拉纳赫·冯·西多夫。那个已经失去一切的男人,那个连自己养子都保护不好的男人,没有必要
再继续活下去。从今往后,这个世界上,只有希啸森。
所以,我抬起眼,望向阿青,轻轻微笑:“我是啸森,希啸森。这个名字还是你取的,你倒忘了?”
“对不起,啸森……我一定是昏了头,居然开始怀疑你。”听我这样说,阿青的模样瞬时软化。他俯下身子,
将我骨瘦如柴的手凑在唇边,不停地吻着,眼神疲惫,“最近……我活得好累,对不起。”
说不清哪里不对劲,但眼前这个人,不再是我所熟悉的阿青。他之所以会怀疑我,恐怕也是因为他自己身上发
生过不寻常的事,所以对这方面非常敏感。
“阿青,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我缄默片刻后开口,“告诉我。”
“你果然不再是啸森……西多夫阁下,是吧?”阿青放开了我的手,站起身来,神情刹那冰冷,“等你伤好了
以后,就请离开……以你的能力,做任何事情想必都是易如反掌。那一天,不会太久了。”
说完,阿青转身离开病房,砰然关上了门。
真是的……就算我不再是完全的希啸森,他也没必要对我一脸仇恨吧。
我呼出一口长气,感觉到身体开始疲惫。刚才,话说得太多了。
闭上眼睛。很快,我就陷入了无梦的睡眠。
24
每天,阿青都会来看我。但是,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他望着我的目光,往往又是仇恨,又是眷恋,又是怜
爱。
插在我身体上的管子,数量慢慢在减少。现在,我已经不需要靠注射营养液来维持生命,开始吃一些流食。
“希啸森先生,这是为了你好,快点都吃下去。”一旁的护士小潘义正严辞,“如果不坚持进食的话,你的胃
就会完全萎缩,以后再也不能吃任何东西哦。”
我愁眉苦脸。面前,是一碗什么味道都没有,难以下咽的糊状物。旁边,还放着一堆花花绿绿的药片。
“那个……真的很难下咽啊。喂,你确定我现在只能吃这些?”我从床上坐起来,被子从身上滑落,露出包满
纱布的上半身。
“是的,而且必须吃下去。”小潘的脸红了红,悄声道,“大不了,你吃完后我再亲你几下……真是的,你这
人真难伺候。”
自从我醒过来,就是小潘在照顾我。我被关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闷得快要发疯,阿青又是那种别扭的怪模样
,便经常和她聊天调情。
说实在的,我真不觉得现在这副皮包骨头的病鬼模样有什么魅力。但小潘,却偏偏被我迷得神魂颠倒,居然还
遭到了整个医院护士们的一致嫉妒。
我慢吞吞吃完眼前那碗糊状物,用一杯清水咽下所有的药片后,微笑着把脸凑过去,让她的柔嫩的唇在脸上蜻
蜓点水。
好死不死,阿青推门进来,将这幕尽收眼底。他站在门口尴尬地咳嗽了几声,小潘便知情识趣地收拾托盘退下
:“我走了,你们慢慢聊。”
“西多夫阁下很受女人欢迎的传闻,看起来是真的。”阿青走过来,坐在我身旁,身上散发的醋味儿直冲九霄
,“不过,传闻中没有提到的是,你居然还是个没有节操和责任感,到处乱放电的花心大少!”
“你听着,克拉纳赫那个人很讨厌……总是和自己过不去,每做一件事都要经过缜密的计算得失,满心只想着
公众、民主那些东西,却保护不了最亲近的人。”我听完阿青的话,沉默片刻后忽然正色,“他勤奋、禁欲、
保守……简直可以说是个清教徒。但值得庆幸的是,那个讨厌的家伙,在七年前已经死了。”
“不想再做为克拉纳赫活下去吗?”阿青看着我,过了半晌忽然摇头冷笑,“但是,那个我闭上双眼都能认出
的啸森……再也回不来了。你既不是克拉纳赫,也不是啸森,你是什么,你到底是什么?”
“这句话,你也很想问自己吧。”我平静地看着他,“阿青,你是什么?”
“我只是个不完全的试验品……”阿青听完这句话后,全身都颤抖了起来,“没有办法……契约的力量太强大
了。那个人依靠我完成愿望、延续生命……但是我、我……”
说到这里,他竟再说不下去,泪流满面。
“阿青!”我从未见过阿青那般脆弱的模样,连忙一瘸一拐地走下床,将他颤抖不停的身子拥入怀中,“没事
的……都是我不好。你不需要考虑这些,真的,完全不需要……”
“放开我!”阿青蓦然挣脱了我的怀抱,咬着牙,用那对黑亮的眸子狠狠瞪向我,“你这个只会逃避的懦夫!
不承认过去,不承认你给别人带来的伤害……哈哈,真是不错。这样,也可以活得比较轻松吧!”
说完,他掉头便走,离开了病房,走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决然。
究竟我做错了什么,竟让他这样恨我?心脏蓦然揪痛,一股闷气在胸中流窜,化成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
身体也随之软倒在地。
等到稍微有些力气后,我慢慢地爬到床头柜旁,再慢慢地抽出纸巾,擦去唇边的血渍。最后,我自己爬到了床
上,躺下再盖好被子。
没事的、没事的……无论是克拉纳赫或希啸森,都是神经坚强,经得起打击的人。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这时,门被骤然推开,阿青居然去而复返。他脸色难看,眼神惊惶地望着神色如常的我:“你……没事吧?”
“没事……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我一边看着他,一边微笑。
阿青垂下眼帘,将红润的唇瓣咬得一片惨白,再不说话。下一秒,他转身带上了门,如来得突然般去得也突然
。
胸中那股剧痛再度袭来,我张开嘴,又吐出了一口血。
头晕目眩之后,定下神来回想,阿青在指责我过去对别人造成的伤害。过去,我伤害了谁?又为何会造成他今
天对我的憎恨?
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但是,与其无所作为,躺在这里猜答案,不如主动出击,找出自己想要知道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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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过去,衍流党土崩瓦解,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尚能调动的势力还有多少。但有一个人,绝对可以依靠。
做为一个成型的党派而言,不可能没有对付其敌对势力的地下组织。当初衍流党的势力分为两股,大部分在众
目睽睽的明处,小部分在不为人知的暗处。
基格·瑞德莱恩,就是那一小股地下势力的负责人。
我被杀之后,衍流党没有再出现能够支撑大局的领袖,从此四分五裂。纵然打着旗号勉强集结起来的,也都沦
落成人人喊打的盗寇之流。
但是,基格·瑞德莱恩不同。他手中所掌控的势力,是一个相对完整和服从的机构。纵然没有力量将衍流党支
撑下去,也不会轻易溃散分裂。
我信任基格的能力,如同信任他这个人。否则,也绝不会将那样一个独立、关系着衍流党重要运作和存亡的机
构完全交付给他。
本以为七年过去,联系上基格需要大费一番周折。没想到,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按下基格住宅的号码,电
话彼端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喂?”
“基格,我遇到了麻烦。”我勉强压抑住心中的兴奋,语气平淡。
电话彼端沉默了半晌,才传来基格又是激动又是惊惶失措的声音:“不、不可能,西多夫阁下……你还活着,
天哪……”
听到这里,我挂断了电话。以基格的能力和手段,很快就能找到我所在的地方。再说,一旁的小潘正笑眯眯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