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我,手里端着碗糖水梨片:“和国外的家人联系吗?虽然听不懂,但说得好像不是英文的样子。”
“德文。”我冲她眨了眨眼睛,微笑着接过她手中的碗和勺子。
“你啊,真是的……上次吐血吐得差点就死掉,却还是这副德性。”小潘双手支着秀气的下颔,趴在我身旁,
眼神忽然忧郁,“那个人……其实天天都有来,每次都是一遍遍在门外徘徊,拼命地抽烟,直到夜深才回去。
”
“哦,做清洁的那位阿姨不是会很辛苦?”想到阿青,我胸口一窒,却仍然保持平常的模样调侃,“每天都要
扫一大堆烟头。”
小潘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她对我摇着头:“你要是见过他的模样,就不会再这么说……他
不是不想见你,而是不敢见你。”
我咀嚼着切得薄薄的梨片,却完全尝不出是什么味道。
“上次你吐血不止,被推进手术室抢救时,他急得快要发疯,而且一直非常痛苦地自责。”小潘用幽幽的语调
接着往下说,“你可曾听说过,一夜白头?我以前认为只是传说……直到亲眼看见他的头发,在一夜间变得花
白。”
那个笨蛋!我再听不下去,忍不住双手握拳,重重砸向身下的床板,发出砰然巨响,然后高声咆哮:“是他让
你对我说这些的吗?!哈哈哈……真好笑,这算什么?!博同情还是求谅解……告诉他,这两样我都不会给!
自己像个缩头乌龟般躲躲藏藏,却让一个女人来当说客,他根本不配!”
我一边咆哮,一边血气上冲。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喷出,将面前的雪白被罩染出大片凄红。
“请你冷静……没有人,根本没有人让我说这些!”小潘哭着扑过来,抱住我颤抖不停的身子,“对不起,对
不起!我不会说了,我再也不会说了!”
门被砰然撞开,阿青惨白着脸出现在门口。他的一头长发用发箍束在身后,果然如小潘所说,变成了老年人的
那种花白,失去了鸦羽般的光泽。
忽然,阿青三步并两步冲上前,不发一言拉开抱着我的小潘,狠狠一把将我拥入怀中,浑身却抖得比我还要厉
害。
他全身,都是呛人的烟味儿。
我耐着性子任他抱着,过了半晌,才听到他黯哑得不像样的声音:“我在担心的人,是啸森,不是克拉纳赫。
啸森是我的主人……一生的,永远的。他受一点点伤,我都会心痛得要命。而克拉纳赫的死活,和我没有半点
关系。”
本以为他会说些软话,或者是解释的话。没想到,一上来竟是这样硬邦邦的陈述。
我更没想到的是,下一刻,他竟抱着我,哭得一塌糊涂:“啸森……你在哪里?以前你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
情,都不会抛下我……我现在很苦很累,想你想得快要发疯!我真的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
阿青的神经绷得太久,此刻正面临着全盘崩溃。我握住他的手,柔声安慰:“我不会抛下你不管的……我在这
里,一直都在这里。”
就在我安慰阿青的同时,门口传来脚步声。接着,一个刻薄的声音响起——
“野种就是野种,又来看你那半死不活的病鬼情人了?妈妈也是糊涂了,居然要把家业交给你这种人,你根本
就不是那块料嘛!”
听到这句话,阿青如同猫般弓起了脊梁,全身刹那僵直。我诧异地抬起头,看到两个一身名牌、西装革履青年
站在门口。
那两个青年都很英俊。只是,越看越让人觉得不舒服。
“是啊,他还是比较适合躺在床上,再张开双腿,乖乖做一个宠物。”另一个青年笑着接口,“反正,他也喜
欢男人……正好乐在其中。”
“你们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我推开阿青,霍然坐起身,捏紧了拳头,刹那间将冷静和理智抛在脑后。
“没事的……他们是我哥哥。”阿青慌忙按下我,神色闪躲,“他们只是来让我回家而已……没什么,真的没
什么。”
说完,阿青站起身,朝那两个青年走过去,强笑道:“哥哥,我们走。”
“哈哈……真好笑,那个皮包骨头的病鬼,居然一脸想揍我们的表情。”
“没错没错。虽说模样一流,却随时会断气的样子……炎煌,每天面对着那种半死不活的人,你有没有欲求不
满?
“……”
那两个人一边说着不堪入耳的话,一边拥着阿青离开。
我看着阿青离开,紧握着双拳,不停地告诉自己要冷静。
如果是以前的希啸森,怕是早就不顾死活地扑上去。但现在,我却清楚地知道,这样做不但无济于事,还会将
事态弄得更糟——制造并等待恰当的时机,才是最好的做法。
从这个角度看,我的确不再是以前的希啸森。但是身处这个环境,那种单纯的活法,只能是步步危机,随时都
会害人害己。
雷戈,就是再好不过的例子。
尽管很怀念从前的无忧无虑,却再也回不去了。
25
基格·瑞德莱恩的能力和办事效率并没有退化。从他接到那通电话算起,只经过十二小时,就来到了我面前。
“西、西多夫阁下……天哪,竟然真的是你……”基格本是极精明敏锐的人,此刻面对着我,竟开始口齿不清
,“七年前,我亲眼看到你被火化……还有,你现在看起来、看起来……”
“要年轻很多,对不对?”我微笑着接过他的话,“其实,我也很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被杀的那一年,基格三十五岁。现在,他已经年满四十二岁。虽然看得出,他平时是注意了锻炼和饮食的,
身材和样貌还没怎么走型,保持了年轻时的伟岸挺拔。但是,鬓角多出的缕缕白发和眼角的皱纹,已经无情地
宣告着他的年龄。
“是的。”基格终于从震惊中平静下来,语言开始条理清楚,“这次传唤我来,必定是有要事吩咐。西多夫阁
下,你是在打算恢复并统一衍流党吗?”
“没有必要。”想起当年辛苦创下的基业,终究还是有些不舍。沉吟片刻,我终于开口,“衍流党的现状,你
也看到了,不仅仅对社会和人民毫无建树,而且糜烂腐败得不成体统……如果真的要做些什么,也是将它完全
肃清,而不是恢复统一。还有,以后不要再喊我从前的名字,叫我希啸森。”
“是。”基格简短地回答后,便闭上了嘴。
从以前开始,他就是这样。就算胸中有再多的疑虑,也从不多问一句话,无条件地服从于我。
“现在,带我离开这里。”我从病床上坐起身,“有太多事要理清头绪……我如今能仰仗的人,也只有你了。
”
“请不要这样说。我的一切,甚至生命,全部都是西多夫阁下给的……如果不是西多夫阁下,我当年早就被枪
决了。”基格走过来,扶我下床。他在看到我瘦骨嶙峋、包满纱布的身体时,神情掠过丝痛楚,却在顷刻间极
好地掩饰过去。
“我只是现在身体弱了些,而且正在恢复中,没事的。”我看了他一眼,然后微笑,“还有,以后记得叫我希
啸森。”
“是的,希啸森……先生。”基格极拙劣地发着音,面露窘态,明显不习惯,“我已经为你办好了出院手续,
现在就可以离开。”
我笑着摇头,由他搀扶着,步出病房,来到了医院门口的一辆黑色兰博基尼前。
外面阳光正好,透过头顶郁郁葱葱的林荫,淅淅沥沥洒了一地。
很久,没见过这样的阳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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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落地窗大打开着,和风不时拂起长长的手工亚麻窗帘。从这里看过去,闪着粼粼波光的大江一览无疑。
我靠在柔软的躺椅上,胸前盍着本书,迷迷糊糊地打着盹,护士小潘在一旁为我进行静脉注射。
基格是事无巨细的人,不仅考虑到我的喜好,买下这幢临江的别墅供我居住。而且,就连以前医院里负责治疗
我的医生,照顾我的护士都全部弄了过来。小潘,也因此成为我的私人看护。
我让基格去调查的事情,共有三件——
第一件是关于我和阿青的出生秘密,从试验室着手;第二件是雷戈的下落;第三件是阿青的现状。
目前,只有第三件事情有了明确的回复。
阿青现在于人前的名字,叫做纪炎煌,是世界排名第二十四女富豪萧九红最小,也是最宠爱的儿子。
纪炎煌性取向异常的事情,几乎路人皆知。萧九红虽然宠爱儿子,却对他这一点深恶痛绝。所以,几乎每一个
纪炎煌的同性情人,到最后都没有好下场。不是意外身亡,就是忽然精神错乱。
直到一年半前,与纪炎煌热恋的同性情人被残酷虐杀之后,他终于忍无可忍,愤然宣布和萧九红断绝母子关系
,离家出走。
日前,不知什么原因,他又回到了萧九红身边,而且频频在公众场合出现。萧九红曾在多种场合或明或暗地表
示,自己名下的全部产业将由纪炎煌继承。
以上就是公众对纪炎煌所知的一切。听起来,已经非常复杂刺激,足以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基格做情报网出身,打探到的,远远不止这些。
萧九红对纪炎煌的宠爱,远远超出了一般母亲对孩子的爱,简直可以说是迷恋。在纪炎煌还小的时候,每每在
睡梦中,就会被母亲疯狂的亲吻惊醒。随着他年龄的增长,这种疯狂更是有增无减。
纪炎煌会性取向异常,其实和其童年所产生的心理阴影大有关系。
更糟的是,萧九红并没有反省过自己的行为。眼见儿子无可救药地“堕落”下去,她认为那是种不正常的生理
需要,只要时常得到满足就好。
抱着不能被外人玷污自己心爱儿子的念头,她甚至授意自己的两个大儿子时常去“满足”自己的弟弟。而被控
制得死死的纪炎煌,孤单寂寞之下,也索性放任自己在肉欲中沉沦。
萧九红自以为得计,渐渐对纪炎煌放松了管制。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内,纪炎煌认识了最后导致他和母亲决裂的
那个人。
以后发生的事情,不必赘述,娱乐大小报上都有刊登,早成为色彩凄厉情节曲折的花边新闻。
想起阿青对我哭诉的样子,我知道他的日子绝不好过。但从我受伤的那段时间里,他可以天天来看望我推断,
萧九红已经对儿子的性取向妥协。
纪炎煌的两个哥哥,我是见过的。虽说尖酸刻薄,对阿青恶语相向,但依目前的形势,应该不敢拿他如何。
推测到这里,心稍微放下一些。但是,我也不会由得这种事态发展下去。
据到手的资料判断,纪炎煌不仅仅是个绣花枕头,肚中空空,而且生性懦弱。一年半前的离家出走,已经是他
能做出的最大限度反抗。
阿青现在的情况,应该和我差不多,身体里同时存在着双重记忆和人格。我的人格——希啸森和克拉纳赫,都
够强悍,而且本质上非常接近,易于掌控。
而阿青本身的性格就不够强,再添上一个懦弱无比的人格,不知道最后会被那两个强势的哥哥揉捏成什么样。
“希啸森先生,以你的身体状态而言,注射这种兴奋类针剂实在不太适合。”一旁的小潘打断了我的思绪。她
用酒精棉球擦着我胳膊上的针眼,抱怨着,“只是为了参加一个晚会而已……我不认为,你有必要把健康搭进
去。”
“呵呵……你还年轻,不懂得有些事情,不做终究放不下心。”我轻轻笑着,伸手抚过自己骨节突出,只剩下
层皮包着的手臂,“真是的……居然虚弱成这样。我跟你说啊,我曾经空手对付过一群狼……”
“没错啊没错,还曾活活掐死过一头熊。”小潘翻着白眼打断我,“拜托,明明岁数不大,偏偏像个老人家般
说我年轻,还经常吹些不知所谓的牛……就算我依着你,你也稍微收敛一些行不行?”
但是……那些都是真的啊。
我终于大笑,冲着小潘眨了眨眼睛:“那么,你经常听一个老人家吹牛,会不会觉得闷?”
“你啊,既然知道自己虚,就节省点力气留着用吧。”小潘声音强硬,眼却垂了下去,有着细细绒毛的脸颊泛
上层淡淡的胭脂红。
我微笑着转过头去,看太阳一点点西沉。
夜晚来临后,阿青,就是我和你再度相见之时。想知道,你会是什么表情?
26
基本上,这算是一个比较低调处理的晚会。虽说主题是时装秀,却没有出售门票,也没有赞助厂商,只是邀请
了一些业内人士和名人。
这场晚会的策划人,其目的显然并不在赚钱或打知名度,而另有其深意。
香槟塔之后,是一场仅仅半小时,却水准极高的T台走秀。接着,就是形式自由的自助餐。
以我正在恢复中的胃而言,那些琳琅满目的食物也只能看看罢了。犹豫片刻,终于向一支香槟伸出手,却被一
旁的基格拦下:“先生,医生嘱咐过,你不能喝任何含刺激物的饮料。”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无奈地缩回手,叹口气,“基格,我的样子……是不是看上去很虚弱?”
我不想,让阿青看到我虚弱的模样。毕竟我是他的保护者,必须以强有力的姿态出现,才能给他信心和希望。
“没有。”基格回答得倒是肯定,“先生看上去,精神很好。”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大厅正门。那里,萧九红正带着阿青进场。而随着他们身后进来
的,是两个我意料外的人——海茵和罗森。
看到这一幕,我终于明白这场晚会的真正意义。
萧九红,看来是真的想让阿青继承自己的全部产业——无论是牌面上的,还是地下的。
阿青白中夹黑的长发规规矩矩束在脑后,神情萎糜憔悴。此时他跟在萧九红身边,向来宾敬酒寒嘘,模样腼腆
尴尬,一看就非出自真心。萧九红却在一旁笑得灿烂:“小儿初涉商场,以后还请诸位多多提携关照。”
萧九红有着深黑的眼和乌亮的发,曲线玲珑。虽然人过中年,模样却依然精致美丽。阿青的容貌和她有八成相
似,一眼就能看出是母子。
等不及阿青敬到我这里,三步并两步跨过去,一声不吭地站到他面前。
阿青一直垂着的眼,此刻慢慢上抬。在看清楚是我的时候,本来黯淡的眼神蓦然生出神采,声音颤抖:“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