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要离开我……”雷戈轻咳着,神情渐渐萎顿,“你太单纯,根本不会自我保护,在外面一定很难
生存……留下来吧,我保护你。”
“我觉得你才不对劲。”我正为这几句话愣神,怀中那人却言词锋利地开了口,“啸森废你双手,又挟持你到
这里来,你对他就没有半点恨意吗?你骗他留下,无非是想报一箭之仇!”
“我从来没有恨过。”雷戈苦笑着摇头,“克拉纳赫看到沦落成这样的我,不会原谅是再正常不过……亲手杀
我都有可能,更何况只是废掉双手。”
“他根本不是克拉纳赫,你醒醒吧!”怀中那人高声喊着。
“不,他是。”雷戈忽然挺起身子,语调坚定,“一开始,我也以为只是相似罢了。虽然还有很多事无法解释
,但……感觉是骗不了人的。”
“他已经疯了。啸森,我们走。”怀中那人趴在我的怀里,重重地喘息着,显然气得不轻。
也许是因为昨天太过劳顿,居然觉得怀中的身体重了不少。没来得及想那么多,便抱着怀中那人准备离开。
“克拉纳赫,记得你是怎么死的吗?!那种场面,我再也不想看到!”身后传来雷戈的大吼,再看他,居然全
身都在颤抖,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中滑落。
心中陡然一震,不知为何胸腔中开始绞痛,就仿佛被击中了致命要害般。
悲怆、痛苦、屈辱、愤恨……种种感情忽然翻上来,令我全身颤栗,却找不到产生它们的来源。我怎么了,我
究竟怎么了?
不想再听后面的话,不想被这种莫名其妙的情感波动困扰,我紧紧抱住怀中那人,朝前方拔足狂奔。
雷戈支起摇摇欲坠的身子,在我后面跟着跑了几步,却终因体力不支,软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我抱着怀中那人一路朝前狂奔,直到确定已经离雷戈很远,直到胸中郁结的情绪渐渐消散,才停下了脚步。
定神四顾,发现日上中天,已经进入城区,眼前横着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江,不远处有一座窄长的白色雕花石桥
,横跨江面。
江上阵阵吹过冷风,掠起满江汹涌,江鸥掠过头顶发出悠长的鸣叫。眼前壮丽,竟让人神之为夺。
不知不觉中跨上石桥,将怀中人放在桥栏上坐稳,用手扶住他的瘦腰,怔怔地望着澎湃江水出神。
周围虽不时有人经过,对着赤身裸体、伤痕遍布的我侧目,却因为我高大的模样和身旁围着的十几只猎犬,不
敢上前,全部绕道而行。
“啸森……我真的,找得你好苦。”不知为何,那人此时竟呜呜咽咽起来,紧紧握住我的手臂,“你这个笨蛋
,你这个大笨蛋!”
熟悉的语调,熟悉的指责。我惊愕片刻,低头看他,却看到一对乌黑剔透,微微泛着碧色的眸子正含泪与我对
望。
那个……我好像记得他的眼睛已经被挖走,为何现在……
“阿青?!”我大叫,又是惊异又是狂喜。三下五除二解去他身上裹着的肮脏绷带,潋滟水光中,映入眼里的
是一具修长优雅,肌肉匀均结实,没有半点伤痕的完美身体,“你怎么变成这样?”
“因为,我和那人订下了契约。”阿青跳下桥栏,甩甩如鸦羽般光润的及肩发,对我怒目而视,“我蜕的方式
,是要利用活人的身体……当然,自己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那人……他怎么样了?”想起那人从此消失,我忽然郁闷。
“他根本就不想再活下去,否则,我也不会有可乘之机。”阿青捧起我的脸,深深望入我的眼睛,“我接收了
他的记忆、让他的愿望得以延续、答应他以生命交换的条件……我已经不再是完全的我了,难道你就一点不担
心吗?”
“你一向知道如何保护自己,不用我担心。”我闷闷推开阿青,心中仍然郁疾难消,独自趴在栏杆上看着江水
流动。
“希啸森,你这个大笨蛋!”阿青愤愤跳脚之后,忽然扑上来,从背后紧紧抱住了我,语调温柔哀怨,“我当
一条蛇不好么,快快乐乐的。蜕成这样,还不都是为了方便跟着你、照顾你!再说像你这种没节操的家伙……
如果没有人类的身体,不知道你又要去跟谁做那些事!”
“够了!”想起这么长时间一直惦着阿青,此刻他却这样误解我,又强占了别人的身体,等同于害死一个无辜
的人。不由得怒火上冲,狠狠一把将他推开,气得浑身打颤,冷笑着,“我做哪些事,和你无关,用不着你费
心……还有,我也要不起你的照顾……你滚,现在就滚!”
阿青霎时脸色惨白,嘴唇一个劲地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双拳紧握,指甲深刺入掌心,细细的几缕鲜
血顺着莹白突起的指骨缓缓流下。
看着他这副模样,爱怜陡生,怒火也渐渐低了。但既然大话已经放下,就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转身便走,暗地里,却实是希望他跟上来的。但走了几步,身后却没有传来他追随的脚步声。
回头再看,阿青原先站立的地方空无一人。心中,蓦然大痛。
16
想起以前的遭遇,没敢再深入城区,只是在其外缘徘徊。很快,我摸清了周围的地势,并找到了生存方法。
附近有一个很大的垃圾场,每天都会有车过来倾倒城市里产生的垃圾。但要经过一个月,才会清理回收一次。
在里面,不但能找到可以食用的东西,而且还能找到一些生活用品和废旧衣裳,真是应有尽有。对于我来说,
真是上天所赐的一个宝库。
说起来,以前有一些流浪汉也在这附近搭篷子居住。但自从我和我的猎犬们来了以后,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一
个个的消失不见。
我并不是和别人难以相处的人,相反,很怀念以前看他们结群谈笑的日子。可能……是我的模样太可怕,以致
吓走了他们吧。
我穿着身半旧不新的衣裳,躺在垃圾场旁边,和我的猎犬们一起晒着太阳。虽说这身衣裳穿着非常别扭,皱巴
巴的裤子在脚踝上高悬三寸,领口袖子又紧又小的,却至少令我比较像一般的流浪汉,不致被别人当成异类。
这时,眼角余光看到一个年轻女人手中捧着微型摄像机,捏着鼻子,贼溜溜地向我走过来,一脸神秘。
“喂,你做什么?”我转过头,好奇地询问。
女人却被吓得跳了跳脚,过了一阵子才平静下来,走到我身旁,看我确无恶意,才嗫嚅道:“我是拟锐报的记
者,负责城市寻奇专栏。在别人那里听说了你的事情,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采访。”
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于是不懂装懂:“呃……那个,好啊。”
“你是怎么养这么大一群猎犬的?据说,它们都听你的?”女人凑过来,两眼闪闪放光。
“我没有养它们,它们自己会找吃的。是的,它们都听我的。”我老老实实,一板一眼地回答。
“你这人真有意思。”女人忽然笑了,神情轻松下来,“但是,传闻中说你是有怪癖的神秘富豪,还用钱支使
走了附近所有的流浪汉?”
“啊?”我愕然。
“没什么没什么,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女人自顾自地说着,“世界之大,各种类型的人都有,没什么奇怪
的。啊,你不用担心,我不会破坏你喜欢的生活。”
我再笨,也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大概。
原来,我以为自己找到的生存方式,还是由某一双手在幕后掌控。想到这里,不禁大怒,推开身边那女人,四
处奔跑着狂吼:“雷戈,是你吗?!你一直监视着我对不对?!这算什么,出来,你给我出来!”
吼了半天,没半点回音,当下也泄了气,转过身面对那女人,无精打采:“你走吧,不送。”
女人却两眼放光地抓住了我,声音激动得接近颤栗:“另有隐情对不对?真相究竟是什么……啊,难道是被仇
人追杀?还是……”
看她莫名其妙兴奋得不成样子,翻翻白眼,正准备回去躺着,却看她如条牛皮糖般粘上来:“虽然不知道是什
么原因,但这里不能待了,对不对?如果信得过我的话,去我家。”
想想这里已经被雷戈控制,待下去的确没滋没味,自己又真没别的地方可去。再看看那女人的一脸恳切,不知
不觉就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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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你这身衣服,还有味道……真是太脏太臭了。”到了公寓,女人一边手把手教我如何使用热水器、香皂、
洗发液等物品,一边絮叨不休,“难以置信,连热水器都不会用,你刚从原始森林出来吗……”
如果不是忍无可忍,动手她扔出浴室门外,我怀疑她会絮叨到世界末日。
刚洗到一半,就听见外面传来她惊天动地的惨叫,间或掺杂着猎犬们的低吼。
知道她制不住那帮猎犬,连忙冲出去,将包围着她,正呲牙裂嘴的猎犬们引开,对她笑笑:“那么,我带它们
一起洗好了。”
“不要!”女人高声尖叫,“你休想带那帮臭东西糟蹋我的浴室!”
“它们才不是臭东西!”听了这话,我微怒反驳,“它们是我的同伴!”
“你……”女人语塞,又发现我赤裸着身子面对着她,脸色不由转红,一时竟愣在原地。
我和她对视片刻,以为她默许,转身唤起猎犬们,朝浴室走去。但就在这时,女人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臂,接着
,一句令我大惊失色的话从她唇中吐出:“克拉纳赫?”
刚想反驳,女人却坚定地抓住我的手腕,向她的起居室走去:“你过来。”
进入那布置得花花绿绿的房间,映入眼中的是满墙因年深日夜久而褪色的大幅海报,每张海报,都是同一个男
人的面孔。我不得不承认,那男人比我见过最好看的雷戈,还要好看。柔软的银发,如极品玉石雕琢出的轮廓
,深邃的冰蓝色眸子,整个人看上去优雅至极,却偏偏有着无法忽视的霸气,令人心折。
“看看你自己的脸吧!”女人像受了什么打击般,喘着粗气将我拖到可以照见全身的穿衣镜前。
这是我第一次照镜子,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脸——和那海报上男人的脸一模一样,只是年轻了几
岁,更张扬粗犷些……呃,我承认,是更没气质一些。
“海报上的人,是克拉纳赫?”因为早被人误认过,所以也没有深受打击,小小震惊一下,我随即恢复常态,
微笑,“以前,有很多人说我长得像他。”
“但是,马上就能看出是两个人。”女人连忙插嘴,气咻咻地瞪着我,“为什么……会让你这种人长得和他一
模一样。仔细听,连声音也……算了,你是不是因为这点,才会让人追杀?”
想想虽然没有被人追杀,但落到如此境地,十足十是为了这副模样。于是,对着女人点了点头。
“好吧,我会保护你的。”女人走过来,慷慨激昂地将双手放在我肩上,却又发现我赤裸着身子,脸颊再度泛
红,“现在……快去洗澡。”
我点点头,唤起我的猎犬们。
身后,女人正一边跳脚一边尖叫:“我说过,你休想带那帮臭东西糟蹋我的浴室!”
“放心,我是让它们在公寓外待一阵子,免得又与你闹不和。”我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微微一笑。
正在跳脚的女人不知为何,竟霎时安静下来,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耳根。
17
第二天起床,因为没有合适的衣服,裹着条大浴巾就出了客房。
这时,看到女人不仅为我备好了早饭,还为我的猎犬们煮了一大锅肉骨头。一群黑黝黝的狗,正拱在房间一角
,努力地吃着。
“总要贿赂一下吧,我可不想它们整天撵着我咬。”看着我发愣,她笑了笑,“今天我打个电话去跟报社请假
,去给你买合身的衣服和平时用的东西。”
说完,她抓起固定电话,放在耳边停顿三秒,又愤愤放下:“怎么搞的,居然没有信号?!”
她接着去抓手机,这回开始惨嚎:“有没有搞错,手机居然也没信号!电信公司的人都死光了吗?!”
我一边用手抓着包子往嘴里塞,一边看她抓狂地走向大门:“算了,天亡我也,只有买张IP卡,再去电话亭…
…”
她扭动门把,推了推,门纹风不动。再仔细端详片刻,神色忽然凝重:“门缝……被电焊焊死了。”
我停止了进食,冲到门前看。果然,钢铸防盗门的缝隙被焊得结结实实。
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雷戈。
立即冲向窗台,推开窗户对着外面大吼:“雷戈,你给我滚出来!躲在暗处算计别人,真不要脸!”
刚吼完,就看见楼下——公寓四楼腾地冒起青烟和火苗,烧得毕毕剥剥作响。
嘎,难道雷戈恼羞成怒,还要来个杀人灭口?
女人冲到窗台前,看到这副光景,脸色顿时惨白:“什么人……居然下这样的毒手,要将我们困在这里活活烧
死吗?”
火势越烧越猛,直直往上蔓延,我甚至能感觉到灼热的气流一波波袭来。这种情况下,绝不能坐以待毙。
当下再不犹豫,伸手揽过女人的身体,将她抱在怀里,一脚跨出窗外。怀中女人的指甲深深掐入我的臂肉,惊
声尖叫:“不要!这里是五楼!”
心中暗骂运气衰,怎么会遇到这种一惊一乍、犹豫不决的品种。动作却未曾犹豫,朝外纵身一跃。
身后,猎犬们随着我纷纷跃下。
有了上回跳车的经验,落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时,只是磨破了一些皮肉。看上去虽血淋淋的吓人,实际上
连筋也未曾伤。
猎犬们就没有我的好运气,有的断了腿,有的索性摔断了脖子或脊椎。只有五六只强悍的,虽然全身多少挂彩
,却还能雄赳赳立在我身旁。
放下怀中的女人,还没来得及整顿,就听得枪声连响,看到脑浆血花四溅,身旁还活着的猎犬一一中弹而亡。
我震惊之下,转身正想看看来者是谁,一阵剧痛忽然袭来,顿时头晕目眩。片刻回过神,发现左肩胛骨下被一
支带倒勾的射鱼枪从背后穿透,正血如泉涌。
十几个一看就是地痞的人从四面围过来,全部端着枪,面带得逞的笑容。
退无可退,索性一搏。我站起身,咬着牙将肩胛骨下那支射鱼枪生生拔出,淋淋漓漓带出一大片血肉。然后,
蓦然扑向那群地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