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校园里太闲的人总会找点事情来干,比如谈恋爱。我原本以为有了上回程珊的先例,他的超高眼光会把许多人扼杀在摇篮里。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七、
不久以后我便对许耀有了更深的了解,他对于感情的事情总是很淡漠,至少对于女生来说,也至少在那个年纪,他的态度总是很随便。如果说晓沐是在不断的挫败中试图寻找最合适的,那么许耀就是纯粹的打发时间。
这种纯粹有时让我觉得这个家伙铁石心肠,冷血无情,但在另一个层面上讲,我又感到一种安心,至少他还不属于任何一个人。
许耀有了女朋友,是晓沐告诉我的。他还特意带着我去“观摩”了一下这个哥儿们的女朋友。我隐约记得似乎在哪儿见过,因为她确实很漂亮,但又不落俗,很有气质,属于过目不忘的那种类型。晓沐大骂我孤陋寡闻,你竟然连校花都不知道。又向我介绍一番这位校花的诸多事迹,成绩好,人又随和,家里还有钱的要命。
听晓沐夸张的介绍,这似乎是一个相当优秀的女生,也似乎和许耀很相配。他们在一起自然一点都不奇怪。
年级里从来不少长舌妇,所以八卦也很快满天飞。等这件事情已经传得人尽皆知的时候,许耀居然来跟我多此一举的“坦白交待”。
那天晚自习,我们写完作业都很无聊,就偷跑上天台吹凉风。
他说:“那什么,我有女朋友了。”
“噢。你的事儿干嘛跟我汇报?”我看他一眼:“完全没必要吧?”
他愣了一下,冲我耳朵边嚎了一声:“靠!颜锐,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我啊?”
“关心!怎么不关心!你有女朋友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啊?人怎么样啊?漂亮吗?身材好嘛?”
“就最近,其实也不是特别想谈,她老给我发消息,说喜欢啊什么的肉麻话。我还没回应,学校里就把我俩的事儿传开了……树大招风嘛,本来追她的就多。后来觉得她挺真诚的……就……”
“就两情相悦了?”我瞟他一眼,“我都听晓沐说了,人家天天给你送早餐,中午准时一杯奶茶,对你是够体贴。你再不甩人家可就一点人情味都没了。”
“悦个屁啊!!”许耀拉我跳上最高的台阶,“我跟她说了是顺其自然……先谈一阵再说吧。”
“噢,反正你有的是时间。”
“你怎么看上去不高兴?”
“你女朋友又不是我女朋友,有什么可高兴的?”
“高兴点啊……又好久没见你笑了。”
“神经。”
“你骂谁神经?”他忽然将我一把推倒,笑着骑到我身上咯吱我,“快,给我笑一个!”
“去死吧你!”
这种时候他的那些暧昧的玩笑却总让我笑不出来。
后来的一个多月许耀就坚持他的顺其自然。有时放学路上骑车经过,见他陪女朋友在车站等车;或者在学校附近的避风塘闲聊。其他的一切照旧,晓沐识相地寻找各种理由避开他,因为做电灯泡绝对是件伤天害理的事儿。
我也自知这种时候第三者是该自动消失的,只是许耀像是少一根筋。我不来找他,他却偏来缠我。某日上午最后一节课,我总是觉得后门那儿有什么鬼影在晃,回过头一看竟是许耀。他冲我挤眉弄眼一番,我才明白是让我看手机。
有条新的消息:一起吃午饭,我等你。许耀。
接着那最后的半堂课,他一直在后门徘徊,而我也没有听进多少老师的话。
中午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他那天的话比往常还多,但是只字不提他女朋友。我感觉有些不妙,随口问了一句,他随即一摔筷子,说:“颜锐,我俩在一块儿,别提她行不行?!”
“怎么?吵架了就找我出气?”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的事。”
“那怎么有功夫来陪我吃饭?”
“嗨……还不是想你了呗。”
我当时差点没被嘴里的鱼刺卡了喉:“许耀,吃饭时候,也别逼我吐你行不行?”
“我可没逼你。我说的可字字都是真话。”说完还给我夹了块鱼:“来,多吃点,看你这么瘦。”
“……”
“哎,还是跟你吃饭开心,跟她老上什么麦当劳肯德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吃那些。“
“我真不知道。”
“你!!!”他狠狠瞪我两眼,然后就伸手掐我脸:“真寒心,这么久……都不了解我。”
“……”
我没有反驳。或许他说得对,我并了解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甚至在了解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之前,就已经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欲望。
而偏偏如此,才更可怕。
那天我们回去,去他教室拿数学参考书的时候,他那个女朋友正好来送东西,肯德基的一对鸡翅。他女朋友问他怎么放她鸽子,许耀说中午跟我有点事情,走不开。
然后拆开包装袋,用纸巾抓了只鸡翅硬是递给我。
许耀的女朋友站在边上,脸色忽然就变了。看来这只鸡翅他给错了人。
很快到了四月底许耀的生日。晓沐跟我盘算很久买什么礼物送他,商量了好几天也没有结果,最后只得各自行动。我难得在周末逛了一天街,却也没有多少收获。觉得很多东西送他过于矫情,或者没多大意义。
也许是我太看重这件事情,最后又在网上搜索了许久,才找到一个仿真的装饰用的吉他。订货、汇款虽然花了几天功夫,但我想他应该会喜欢。
许耀生日当天不凑巧是我们的月考,所以只有晚上能稍稍折腾一下。
他女朋友当然不会缺席,还带来了一个大蛋糕。时间有限,大家点蜡烛,送礼物,闹闹哄哄的好一阵。小小的寝室里挤满了人,而我就坐在最容易被冷落的角落里。
然后许耀开始拆礼物,他女朋友送了一只名牌手表,还特意补充说明说:“这只跟我的是对表。”惹得大家唏嘘不已。
而我的那件包装朴素的礼物一直躺在桌上,还没有被拆开。
在上演了一场蛋糕之战以后,大家才散去。许耀去送他女朋友,我跟晓沐则留下来收拾残局。
晓沐边扫地边发牢骚:“你看这小子,送女朋友倒麻利,留下这烂摊子给咱们。”
我说:“体谅一下,女生这么晚一个人回家谁放心啊?”
“哼,送了这么久还没回来,指不定躲在哪里调情呢……没准干什么坏事儿去了吧!哈哈哈……”
晓沐的笑声没延续多久就被许耀的声音给震回去了。
“你丫话说八道什么呢?欠揍是吧?”
“没啊……你就当我意淫,行了吧?”
许耀没理他,把剩下的一堆礼物堆齐了,忽然问我:“唉?颜锐?你送的呢?”
“最底下,白色的。”
“嘿嘿,还以为被你逃了呢……”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噢……”
接着我去车棚推车,虽然我很想看到许耀拆开礼物时候的表情,但可能他并不在意。我也不必要太较真了,只要他高兴就好。
刚把锁打开抬头的时候,许耀就站在我跟前。
“谢谢啊,颜锐。”
“哦,嗯。”
“今天所有人送的礼物里,我还是最喜欢你这个。”
“喜欢就好。”
“花了不少心思吧?”
“嗯。”
“谢谢。”他忽然靠上来,嘴唇在我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然后拍了拍有些石化的我:“好了,早点回去吧,明天还要考一门呢。”
“……”
那天晚上,回去一路的风,竟然是暖的。
八、
很快就是五一,繁重的学习任务后,终于等到了这个期待已久的长假。晓沐要跟他爸和准后妈一起去旅行,我们都羡慕不已。对了,忘了说了,晓沐最后还是跟了他爸。这个选择顺其自然,但也很无奈。晓沐后来感叹说:
这一辈子,大多数人作出的大多数情况下作出的决定都是随意或者无奈的。我同意他的这种观点。
许耀不用说是回家过节,一个人留在寝室过五一实在会是一个傻冒的想法。但他之前没有买到票,准备二号再走,让我替他想办法打发掉这第一天。我说我不知道,也没有这个责任。他就说去哪儿都好,跟着你颜锐。
我说:“我哪儿都不去,就呆在家里。”
他说:“好,就去你家。”
“你别这么无赖。”
“靠,你就这么不欢迎我?”
他的纠缠手段真是数一数二的,而我又总是招架不住。于是一号那天他中午跑来,大言不惭地说来我家蹭饭。家里除了我没有别人,我家那二老每逢放假总是各忙各的,有钱赚的日子就永远不可能在家歇停着。
没有什么吃的,我就随便煮了一点挂面,又觉得太寒酸,就打了个鸡蛋给他。他也没跟我客气,吃得津津有味,抬头看我,又问:“你怎么没鸡蛋啊?”
“冰箱里就剩一个。”
“你这么说,我真不好意思。”他把鸡蛋分出一半夹我碗里:“来,一起吃。”
“不用了。”
“快吃!难不成还要我喂你?”
他这个人有时候很霸道,但在这种霸道里我又时常感到一种柔软的力量。
吃完饭我洗碗,他就一个人跑进我屋里,翻翻这翻翻那。然后往我的电脑跟前舒舒服服地一坐。不一会儿他就喊我:“颜锐,借你的电脑打会儿游戏……”
“噢。”
等我进去的时候他已经拿我的Q号玩起了斗地主。许耀叫我坐他边上,给他出出主意,我就随便看看,随便提点建议。他老是跟我争,在什么时机出大怪的问题上我们总是产生分歧。从这上头,可以看出,他是个急功近利的人,而我总是喜欢把杀手锏放在最后一刻。但可能他是对的,不管是游戏还是人生,错过了一次绝佳的时机就可能永远翻不了盘。
玩到快傍晚,我跟他的眼睛都累了。许耀说听听歌,然后爬上百度去搜索。我去给他倒了杯汽水,回来的时候,他正在自言自语:“靠,现在网上这么多色情广告。”
“正常。”我说:“你可别点进去害我中毒啊。”
“噢。我才没兴趣呢。”他指着电脑屏幕里的gif广告说:“俩男的。”
我瞟了一眼,后脑头皮忽然有些发麻。
许耀又说:“同性恋啊……现在好像很流行。”
“嗯。”
“你怎么啦?表情这么别扭?不过也是,同性恋是有点恶心。”
“没什么。”说这话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些心虚,忽然想到什么,又试探道:“你也讨厌同性恋?”
“那倒没有,就是觉得怪,不舒服,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人,挺少的吧。”
“我不知道。”
他喝了几口汽水,我又问他:“许耀,问你个严肃点的问题,如果有个人喜欢你,是个男的怎么办?”
他瞪大了眼睛,想了会儿,立刻脱口而出:“能怎么办,叫他去变性我再考虑啊。”
说完便哈哈大笑。这句玩笑话确实很好笑,但我却笑不出来。
后来关于这个问题我们没有再深挖下去,原因是许耀的女朋友打了电话叫他去吃饭晚饭。
他犹豫不决,但我坚决把他给“踹”出了家门。
剩下六日浑浑噩噩度过。空下来的时候我开始思考一些问题。许耀说这样的人挺少的,而我则开始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成了这种稀有人类中的一员。喜欢他,应该算是同性恋吧。否则用什么去解释。任何的解释都是掩饰。
我在网上开始疯狂的找寻这类资料,原来的不安和恐惧在这几个月来似乎已经消磨殆尽。
似乎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对女孩不抱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不像谭晓沐和别的朋友那样,私下里会关注某个女生漂不漂亮,身材好不好之类的话题。也没有真正交过什么女朋友,晓沐甚至说我是一个冷感的人。
现在想来绝不是冷感,而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人罢了。喜欢这类的感情,我并不缺乏。
我在BBS的同志板块挂着,有次没有隐身,被silence发现了,他给我发站内信,问:“小孩儿,你老上那版干什么?”
我掩饰说:“好奇,你怎么也在?”
“我一直都在,但不是好奇。”
“那是什么?”
这一条信息等了半小时才收到回复,他说:我就是gay。
我愣了好久,直到QQ弹出他的信息:干嘛不说话了?
——不知道说什么。
——怕了吧?
——傻X才怕了。同性恋又不是魔鬼。
——你这么想就好,最怕就是自己自卑,觉得自己有病。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祝你幸福咯。
——莫名其妙。
那次我们没有把谈话继续下去。我不想被silence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但他还是知道了。可能是这样的人之间也存在有默契,所以他才会直接了当地告诉我。而许耀显然是另一种人。
我想silence说得对,这不是一件可悲的事情。选择成为怎么样的人,是我们起码的权利。尽管在我的认知范围内,这群人总在社会的边缘。但我却忽然感到身体里充满了巨大的力量,其实身在边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霸权代替了主流。许多人都是这庞大漩涡中的牺牲品。
纵然知道这一切,但很有可能,我仍是其中的一员。
假期过后,一切照旧,繁重的学习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在匆匆忙忙中,接踵而至的是期末考试和六月末的艳阳天。在老师们的唠叨声中我们意识到了自己成了准高三。高二期末的数学我史无前例的挂了,尽管之前许耀花了很多心思在我的立几上,但我仍然不开窍。
暑假的数学补课我自然逃不了,只是那家伙知道了以后居然信誓旦旦说要来陪我。
我说:“你丫抽风吧,大热天陪我听老头讲那些你都会的东西,你无不无聊?”
“反正回家也没事儿干,再说了,我女朋友也叫我留下来。”他拿后一个理由出来,我自然不能否决,否则校花小姐一定会找我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