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环胸应了声,「有属意的拔箭人选麽?」
「属下不知哪位大人精通兵器研造之术!」
鬼王思忖了一会儿,正要传人来唤时,门口来了最不可能出现之人,「我来!」
华迟被人抱来,紧紧的心,被伤重的寰迟揪紧,无暇顾得其他,「我可以……帮寰迟拔箭。」
鬼后脸色瞬时一变,昭明则是觉得奇怪莫名。
与华迟的视线相交,鬼王眼底不知闪过些什麽,随即做出了决定,「让他来。」
不知该做什麽的栖凤,只得握住寰迟的手,祈求他无事。
华迟细葱的手,握紧箭,「你知道的,寰迟对我而言很重要,他……就拜托你了。」他的眼里,闪著泪光,一咬唇,华迟动作迅速地顺势拔箭。
又是血。
溅了三人整面,鬼王护住心脉的掌转为凝血,可寰迟只闷哼一声,便再无声息。
栖凤看著满是血肉的箭尖,寰迟有睁开眼,在拔箭的瞬间,像难以承受剧痛地微弓身子,那现在的寰迟……为什麽……没有呼吸了……
他凑近寰迟的鼻间,喃喃地说,「没气了……没了……」
一句话说出,鬼后哭著昏厥,昭明疯著吼叫,冲出殿外。
栖凤只觉一口气上不来,浑身冰冷地摔落床榻。
溢出嘴角的腥甜,洒上他的白衣,红豔的颜色与寰迟的一般,栖凤像似找到联系地轻笑,「我们说好了……说我不走的,留下,留在你身旁。」你呢?你去哪儿了?我说要留下了呢……就算娘和小弟来了……就算他们不同意……我都会留下……但你呢?寰迟……你呢?
我留下了,你却要离开我。
连跟我说一句再见都没有……
他拼命地咳著,血愈咳愈多,总管担心地想要塞药给他,「公子……」
「我说要陪他的……」
像我们一般久远……此景,有我,也有你!
果然……幸福与烟花一样,都是转瞬即落。
肩伤刺痛著,连胸口都有如爆裂的疼,指间陷入隐玄的臂膀里,「告诉我娘亲……我不走!」栖凤呕出一口血,他怎麽能相信昨晚还拥著他的、允诺一切的爱人,今夜就被伤得至此……一箭归阴……
「如果这一切是假的……再叫寰迟唤醒我……」用你的手,用你的吻,轻轻地将我拥紧、轻轻地烙下疼惜。
是吧?!是假的吧……寰迟……我等你将我唤醒……
眼,缓缓地閤上。
唰开雕窗的风儿,呼啸,像极了离别的挽歌,泪,纷纷,如东去水漪。
而华迟握著箭矢的手,缓缓松脱,满眼迷茫地看著鬼王,「朔……」寰迟啊……他笑得凄冷,为什麽要夺走他?
多麽令人措手不及。
难抑的泪水,奔流,他无声地问著……是你麽?!
又是你毁掉我们完美幸福的表象麽?
然後,昏在鬼王的怀里。
鬼子(五十七)
「你说只会派人伤寰迟,不会置他於死地,怎麽会变成这样?!他也是我的儿子呀!」鬼后怒打一位黑衣人。
「是我一位手下一时失手才……」
「你们怎麽会失手?!酆都的杀手不会有失手的人不是麽?」鬼后尖嚷著问。
「不派多一点人根本伤不到寰迟一根汗毛!所以……我派了二十位杀手前往,寰迟的护卫都是一般的鬼将居多,只有寰迟和鬼武能与我们一较高下,当时一团混战,其中一位杀手发箭时,心急一乱才误射中寰迟胸口。」他违心地说。
「误射?!真是可笑!」她反手就是一巴掌,「我只是要让寰迟没法子与昭明竞争,没叫你们让他死……」
「公主……其实寰迟死了也未尝不好!」黑衣人豁出去地说,「昭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当上鬼王,再也无人对他有所威胁。」
「寰迟也是我的儿呀……虽然我们不亲……但是……他终究是呀,我怎麽能害他死去呢……」
「公主,要成大事,有时候是不需要有太多感情的,华迟夺您王夫,寰迟从小被华迟养大,自然与公主您不亲,只剩昭明,与您亲近,更是您与我的儿子呀,无论如何,都得让昭明当上鬼王,王上已经下令全数支援,公主一答应,立即拥护昭明为大太子,过几年再逼鬼王退位,到时我一定待公主如珍宝疼惜。」黑衣人跪下吻著鬼后的手背。
「滚开!昭明的事不准你再提起!」那是她一时意乱情迷,朔皇只碰过她二次,而第二次还是在酒後,那一次他让她感觉像是妓女,粗暴毫无怜惜,他喊的,一遍遍却是自己儿子的名,这是一种羞辱,让她心生愤恨,接连後的几天,她都与父皇派来的一位小小的护卫,夜夜荒唐,然後她过没多久才发现她竟又怀了孩子。
生了昭明後,朔皇似乎没有多加怀疑,却依然对他们母子冷冷淡淡,她难受至极,天天度日如年,但她能忍,能忍受夫君的冷落、冰凿的眼神,却不能忍受她必须睁著眼看的寰迟登基,然後她後半辈子还得被这无血无泪的儿子漠视下去。
她不是被摆弄的玩偶,所以她只能选择保护自己的方法-让最亲近的昭明登上鬼皇。
而寰迟呢……她无意置他於死地,但这次酆都杀手的失手,丢给了自己难选的题,寰迟的命固然重要,却是怎麽也比不上自己的後半生,昭明这鬼皇是当定了,而再也无人阻碍他步上鬼皇之路,再也无人。
「公主……」
「不需用到酆都的兵力,寰迟……撑不过三晚了……」她显得无力,「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昭明大太子之位已呈定局,至於逼鬼王退位之事,再缓个几年吧,太急切容易动摇人心,不过……华迟那边……必要之时,就动手吧,我不想……有人坏了事。」谁知道,与寰迟最亲近之人,会有什麽动作呢?更何况他还是曾经的大太子,就让他们兄弟,一起下黄泉吧!
她大笑,为了自己疯狂的想法,骨肉至亲,为何她下的了手呢……事一关己,每一人都会选择自私的不是麽?
「杀了他,在寰迟入殓的前一天。」她逼著自己无情地说道,「就当是他自尽身亡。」
「是!」鬼厉一恭身,隐身而去。
***
有人说著话……断断续续……像在交待什麽似的……
然後,说完後,在他耳边唤著他的名,飘渺的,悠远的,淡淡的,有点忧伤。
自己竟无端地流下泪。
他没醒,却清楚流下颊畔的温热,那人的声音,突地停住,旁边的人不知怎麽的,也一起跟著唤著他的名,一遍又一遍,急促,但,他原先听见的声音呢?
为何消失了?
他又想咳了,胸口的骚动,一阵一阵,而那嗓音,又出现了,不过这次好似痛得发不出声。
他一吓,眼一睁,「寰迟!」他叫著跳起,大床的另一端,寰迟正意味深长地看著他。
58
「寰迟……你没事了?」栖凤笑得灿烂,「太好了,我去唤御医来好麽?」他开心地想从寰迟身上跨过,却在踏上地的时候,脚软跪跌,抬头望著扶著自己的人,「咦……你们都在这儿呀,那寰迟现在应该多注意什麽?熬药了麽?对了对了,还是要吃点东西,不然饿坏了可糟。」
栖凤忘我地说著,他愈说愈多,一旁的人脸色就愈沉,只有寰迟依然面带柔和,「栖……凤……」有点困难地说著,胸口渗血的速度,快的又让栖凤白了脸。
「啊……怎麽还流血呢?我叫御医帮你换药。」总觉得今日的御医们怪怪的,这时他们应该大惊失色才是,怎麽默默地立在旁,「药呢,我来帮寰迟上药。」他有点生气,脸皮绷得紧紧。
一位御医从旁边递来一罐药,「栖凤公子……」
「怎麽?」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向寰迟,「寰迟,你别说话,我重新再帮你上药。」他又笑,解下满是血的布条,抹了药,正要上时,眼眸中的喜悦之色慢慢消褪。
那不是他想像中的伤口,虽然拔箭时他有看见,但是寰迟满身是血,连血也溅了他们整脸,或许是因为当时血淋淋的一片,所以掩盖了伤口原有的本貌麽?
杯子口大的伤口,正从里头冒出汩汩的血水,他愕视著寰迟……嘴里喃喃……「御医……御医……」
「栖凤公子……你请……」
「快将伤口缝起来呀!」栖凤大力地将御医扯来身前,「快呀!」
「心口的伤口太大,那时箭尖扯出时,虽已经小心,但造成的伤口范围甚广,有些已感染变成腐肉,必须全部挖除,加上长公子失血过多,身上又不只这一处伤口,齐发的症状太多,现在长公子会醒……」御医跪成一地,「其实是因为回光返照的关系。」残酷地告诉他,寰迟可能在下一眼就不会在这世上……
「胡说,寰迟精神很好!」他看了寰迟一眼,「只是流血流多了点,伤口有些大而已不是麽?」
「栖凤……」寰迟摇摇头。
栖凤瞠大双眼,不断摇首,为什麽要对我摇头?为什麽要用看开一切的眼神望著他?栖凤倒在他床边,「寰迟……你醒了呀,醒了就没事了……」
冰凉的掌心,希望能拂去他的悲苦,「别哭。」
「我没哭……」他紧盯著地面掉泪,「真的,我没哭。」
「对不起……」那些一切共同拥有的回忆,或许未来不会有他一起陪他重温,「隐玄方才有对我提过……」身上疼得他说不出话,他重重喘了好几口气,栖凤吓得握著他,「你娘亲和小弟今日已找著,既然如此……」他一顿,「那你就回去人界……别留在这儿了。」
他没法再保护他,曾经他以为自己能站上顶峰,看著属於自己的国土,却忘了,这世上很多人和事,都不能相信!
他输在对方人多势众,他输在对方精锐尽出,他输在至亲之人的背叛,输在那一时的震惊,输在那一箭的致命。
所以命中注定他得失去一切,包括皇位、性命和享受一切幸福的权力。
「不!我说过我不走的……」寰迟的脸色已成灰白,银色的瞳眸皆近涣散,「你忘了,是你叫我留下的?」
栖凤……这个为他栖留的凤凰,用怕被离弃的眼神看著他,「我没忘……」请别再哭泣,请别再……哭泣……在他的眼前……「但是我希望你走。」
「你呢?你要我丢下你……回去人界?」没有了你,那我们相守的爱该怎麽继续下去?
他笑著泛起泪光,「回去吧……」不用顾忌我了,再过不久他就是黄土一坏,永远长眠,这样的他,要用什麽留住人家呢?就算他留下,也没有意义了不是麽?
「寰迟……」拉起他的手,在颊边磨蹭,「你赶不走我的……这一辈子都赶不走……」
59
「你……」他叹气,「那你娘亲呢……」眼前的景象开始转黑,胸前和身上的伤,也渐渐地不再那麽疼。
被栖凤包暖地掌心,感觉不到了温度,空虚且寂寞。
这就是他等一下必须去面对的,满是孤寂的黄泉路?
而孤寂,也是栖凤以後……该去面对的麽?
「娘她不会逼我的,何况你忘了我还有伤?我……是离不开这儿的。」
「你还会冷麽?」鬼器的病根,是永远好不了的。
「会,所以……你别离开……你走了,我该怎麽办?」他滴滴答答的眼泪,像不曾停过。
寰迟苦笑,闷咳了几声,不回答,「栖凤……再多跟我说说话……」他想由他的嗓音陪伴著他,一起沉睡。
栖凤的眼没离开他过,轻轻地哼著歌,哼著那伤心的歌。
歌儿婉转哀伤,柔柔地缠绕上他的魂,或许,他会带著这柔美的歌声,再与他相遇。
歌声远颺,沉沉的,他世界只剩黑暗,他轻喊一声,「栖凤……」
冰凉的唇,离别的一吻,和著泪,印上。
他的眼前黑暗丕变,朵朵盛开的红樱树,矗立在自己眼前,已经处於弥留的寰迟,徐徐地笑开,「当红樱再开……我会再回来……看你……」
我心爱的人儿啊……请你别再哭泣……那属於心碎的证明……
我心爱的人儿啊……请你别再哼唱……那属於伤心的歌曲……
当见证我们的红樱再开……我会回来看你……
当晚,那满地落花的红樱树下,三尺白绫系著的是栖凤的身躯。
隔日,鬼武伤重,鬼行带著遗体不知所踪。
华迟同样下落不明,昭明大病一场後,一个月後宣布为鬼界大太子。
***
一年後……
「将她带走……」男子的声音在林内徐徐地响起。
柔细,却掷地有声。
「你们是谁……是谁?」女子惊慌地大叫,纯粹的黑暗里,连丝丝的月光都透不进,「放开我!唔……唔……」她拼命地挣扎,嘴巴张得忒大,想呼唤随行的鬼将,但一双大掌比她快了一步,将她的眼、嘴以布条掩起、封起。
薄云掩月,风吹林叶,窸窣的轻触,像是耳语,一行黑衣人,围在一顶轿旁,随行的鬼将全数倒地,却只是昏厥过去而已,而唯一轿内的女子,被黑衣人强押出轿,钗鬓纷乱,惊惧让她的身子不停地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