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随我意----伶铛

作者:  录入:02-03

前天拦截华阳苦战两个昼夜,内力耗竭,再加上赶往青屏山一趟,回到怜香楼时已是筋疲力尽,一头栽到石桌上便沈沈睡去,中间发生什麽事君意随当真不知,但这男人说话十有八九不正经,根本不足为信。

恨不得往那张清秀的脸再抡上几拳,然心头的某种疑惑却令他迟迟不动,久久不语。

睡梦中见到的仍是往事,坐在梅树下听曦落拉著哀婉的二胡曲。没有花子渝的时候,他成了唯一陪伴在身边的人,同样的孤寞,同样的酸楚。曦落的眼乌亮如墨,但始终蒙著浓得散不去的凄苍。他的心隐隐作痛,於是唤著曦落的名字移过去,想给他依靠。

结果他贴上一片温暖,温暖中透著舒心清爽的气息,如丝绒般轻柔萦绕。曾经在噩梦中反复出现的鄙视眼神和狰狞目光瞬间化作轻羽,悄然散去。

他眷恋这份温暖,可他相信它是来自眼前的男人,还不如一剑杀了他。不会,一定不会。然在看见那人白衣长立,宛如身後翠竹腰肢挺拔,和他平视相对时,他犹豫了,尽管这种犹豫没有任何理由。

照水看著僵持的两人,蓦然察觉到一种极其微妙的气息缓慢流转。宋延卿的言辞有几分真她不敢妄说,她佩服的是他的镇定和胆大。在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面前,他竟能把局面僵到极点後轻巧化去,剑拔弩张结果还是归於平静。

君意随的眉梢上仍压著寒意,脸上掠过稍纵即逝却又无以名状的表情。照水看在眼里,叹在心里,他伤了宋延卿,但最终的结局,似乎是他输了……

 


君随我意(修改版)07

由於两人距离太近,君意随那掌没打出几分力,而且偏离要害,照水替宋延卿针灸通脉,再煎上活血补气的药让他服下後,基本没有大碍。间歇时,宋延卿把晚上注意的事宜给她交代一遍。

照水走後,他躺在床上左思右想,最後终於起身,独自离开怜香楼,招来马车前往城南柳府一趟。

柳相明是知府衙门的主薄,负责杭州城的粮税、户籍,和宋延卿是忘年之交。为人梗直不阿,最痛恨和顾天成和纪师爷等人合流,巴不得把这群贪官败类统统赶出杭州城。在得知宋延卿身受皇命,暗中铲掉他们老窝时,当即拍掌叫好。

寒暄一阵,宋延卿直接点明来意,道这次只是为私事而来。柳相明深信他为人,二话不说便领他到户籍库道:“若他生在杭州,里面都会有登记。”

宋延卿谢过,随後登门入库,耐心查找起来。文档收录整齐有序,很轻易就搜到所要之物。君不是大姓,存放的户籍册只有薄薄几本,然意外的是,宋延卿翻遍所有都找不到君意随的名字。

听他的口音应该是土生土长的杭州人,不可能没有记录。难道他原本不姓君?可名字授之於父母,一般不会随意改动。宋延卿眉头微蹙,低头沈吟。他的性格阴沈冷漠,有超越年龄的成熟,这样的人通常在小时候有过痛苦的遭遇。而最主要的,他对肢体接触有极端厌恶和反感。

改动的名字,痛苦的过往,厌恶肌肤之亲……

脑中灵光闪过,突然萌生一种莫名的念头,把他和青楼联系到一起。

虽然对自己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议,但他还是搬来了青楼的户籍册。烟花女子的户籍记录非常粗略,而且都是莲儿,青儿,翠红这类姑娘的名字。册子转眼见底,宋延卿正感无望,眼前豁然一亮,记录小厮页面上的清晰写著意随两字。

“杭州人氏,生父不详,母庆春楼妓女春红,乙亥年出世,五岁时所掳,後不知所踪。”宋延卿重复默念著只写了三行的记录。

单凭他是妓女所生的孩子这点,宋延卿约莫可以猜测他在青楼生活的五年过的是怎样的日子。那里是最黑暗最污秽的地方,充斥著卖笑淫语和惨无人道。对於弱小的孩子来说,简直是身陷地狱,晃如噩梦。

宋延卿缓缓闭上眼,无言轻叹。查君意随的身世,初衷只想找出他的弱点,好为自己所控,然而在看到这些凝结无数不堪过往的字迹的那刻,他的心,彻底的碎了。

离开时,宋延卿婉言谢绝了柳相明准备的马车,选择步行回怜香楼。他需要利用这段短暂的时间整理心情,好好想清楚往後该如何面对君意随。

留下他,一来是为了补偿那夜犯的错误,二来确实参杂了利用的目的,希望他能保护自己直到铲除顾天成为止。然而现在,君意随的身世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该不该放他离去。

他对青楼深恶痛绝,如果继续待在怜香楼只会唤起更多痛苦记忆。但让他置身江湖杀戮中,则只会加重他的噬血和残忍。想著他睡觉都皱著眉头的样子,宋延卿只觉揪心不已。

向来能轻易掌控全局,做事果断的他还没试过像现在这般摇摆难决。一见锺情实在可怕。以往见杨楚偶然露出思慕失魂的表情时总忍不住嘲弄,如今风水轮流转,当真印证那句善恶到头终须报,多行不义必自毙的话。

小随,我该拿你怎麽办……

“卖鸡啦,卖鸡啦,都过来看看,又大又肥的鸡!”小贩的吆喝让宋延卿回过神来,原来他在不知不觉中到了市集。

“这位公子要买鸡吗?”小贩见他停在摊前,以为来生意,忙从笼内抓出一只母鸡放在笼口:“咱自家养的鸡,保证皮滑肉爽,你看它眼睛多有神!”

“眼睛有神的鸡?”宋延卿一听,立即来了兴趣。俯身靠近,盯著细如小米的瞳孔认真探究起来。岂料母鸡疑他是敌,咯咯几声扑凌著大张翅膀扇去。霎时鸡毛乱飞,轻飘飘的粘在雪白长衫上。

小贩赶紧压下乱动的鸡,神色慌张问:“公子你没事吧?”眼前人的著装显然是富家子弟,他可得罪不起啊。

宋延卿见他又惊又惧,於是放柔声音道:“没事,它挺有活力的。”把扇子揣回怀里,抱起那只鸡左看右看,他挺中意它,吃了太可惜,不如放在怜香楼里养著……

和善的话让小贩长松一口气,放下高悬的心,凑过去扒开鸡屁股的毛:“屁股很干燥,真的是好鸡。”

宋延卿瞅著鸡屁股,愣是看不出干燥不干燥,更别说分出好坏。咳咳两声,有些不好意思的干笑。孔孟之道,四书五经什麽的他了如指掌,倒背如流,但要他看鸡可真是为难。自小衣食无忧,哪用得著他上市集买东西。自己一心要为百姓请命,却从不走进他们的生活,想来便觉惭愧。

“公子要买下吗,很便宜的。”

“恩,多少钱?”

“二十文。”

宋延卿摸了一两银子给他,小贩喜得连连道谢,快手绑好鸡腿递过去:“公子拿好了。”

意外的,宋延卿没有接,只是温和笑道:“实在抱歉,下人突然告知有要事处理,我要先离开一阵。鸡暂时放在你这,等我回来再拿可以吗?”

小贩经他一说才发现他身边多了两个穿白衣服的人,脸有点凶而且背著剑。奇怪,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下人。但转念想想,又暗自啐自己一把,真是的,管人家那麽多事做什麽,或许他们是保镖打手呢,於把鸡提到一旁放好,拍胸保证:“行,公子请放心。”

宋延卿朝他点点头,然後转身对旁边的两个男人说:“走吧。”

 


君随我意(修改版)08

空间窄小的房前守著四名白衣人,久久不动。黑色的身影映在阳光满铺的窗纸上,有股强烈的压迫感。屋里的人则翘著腿,撕条慢理地喝著桌上凉掉的茶水,时不时哼上几段小曲。

沈风行前脚刚跨过门槛,便开口发问:“宋贤侄对这里还满意?”

宋延卿放下茶盏,略感惶恐的起身行礼:“谢谢杨叔,延卿很满意。”

沈风行勾起似有若无的寒笑:“那你好好珍惜这几天,否则到了牢狱,我是有心也不能照顾你。”

“杨叔放心,延卿很能随遇而安,只是身旁少了个伴,稍感寂寞。”宋延卿推开扇子摇头轻叹:“如果杨兄在就好了。”

“是这样……”沈风行眼色陡然变得阴沈,而且隐隐含怒。好一会,招手吩咐身旁灰衣卷胡的男人:“箫湘子,给我找几个漂亮的男孩来,免得他夜长寂寞。”

宋延卿挑眉一笑,合起扇子朗声回道:“那延卿便却之不恭。”

暮色降临,绿萼提著裙子匆匆赶到後院。“爷有消息了!”

话音刚下,她便刹住脚步。院落里不仅是君意随在,还有两名穿青色劲装的人。他们单膝跪地,神情卑恭。绿萼顿了顿,不敢太靠近那个魔头,只站在廊边上高声道:“你快去救他。”

君意随面无表情地挥退两人,而後静坐在石凳上,闭眼不语。

宋延卿失踪几天,她整整瘦了一圈。好不容易下午有个卖鸡的找上门来退银子,才知道他在市集被人带走的事。她第一时间找到他,但他不理不睬,分明没有要救人的意思。心中不由懊恼,爷这次是真的压错筹码,他完全不可靠!

正当她愁眉难展,君意随却突然开口:“说,他和沈风行是什麽关系?”

“什麽?”绿萼猛然回神。待消化他的话後,她轻垂下眼,咬著唇瓣半天:“他在聚贤山庄里,其他的事我不知道。”

君意随又陷入沈默。绿萼双眼一红,跑到院中跪在他面前,带著哭腔道:“请你救救他,无论让我做什麽事我都愿意。”

“哼。”君意随睁开眼,并没去看她,只是执起桌上的剑,瞬间跃上旁边的高墙。

他……可是愿意救爷了?绿萼默默站起,遥望天边皎月,终於滑落凝在眼角的泪水。“爷,你一定不能有事。”

三更,月上枝头。君意随站在树上,密切注视著前方灯火通明的聚贤山庄。庄内每扇门只设两人把守,戒备并不森严,但整个山庄的布局复杂诡异,他在这里足足待了两天才探清大概地形。

实际上他前天就看到了宋延卿。双手被缚,由三人押著,在路上拐上几个弯便失去踪影。山庄内有不少地下室,他很有可能被关在里面。一间间搜寻太冒险,得挟个人带路。

身形微动,瞬间蹬足踏枝,御风而行,轻巧掠入花园一角。然刚稳脚,便听见有嘈杂的声音朝这边靠来。君意随略微拧眉,随即跳过长廊,闪身进入旁边一间没有亮灯的房中匿藏起来。

片刻後,移动的人影停在门口。

“你们先下去吧。”响起的是一道年轻温和的男声。

“是,公子。”

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转身上锁,然後移步到桌边,正要点燃灯盏。君意随快速疾袭,来到那人身後,提剑抵住他的背。

“何人如此大胆,竟夜闯聚贤山庄?”

“前天夜里被绑的白衣男人在哪?”

那人似乎没被他冷洌的声音吓倒,反倒背著手,轻笑了一声:“这位兄弟说话有趣,聚贤山庄穿白衣的男人多如牛毛,我怎麽知道阁下要找的是谁?”

 


君随我意(修改版)09

青色的身影穿梭在黑暗的林间,快如疾风,淡如轻烟,突然脚底提劲,晃身跃上前方的古松,屏气收息。不久,纷乱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急促传来,高擎的火把映出来人皆穿白衣,长剑负背,无表情的脸上,如鹰利眼精光凝集,割开苍茫夜色,追寻落逃者的行踪。

他们很快逼近古松,但没有停留,马蹄踏杳,卷著四起的尘烟继续前行。

君意随捂著肩胛,倚倒在树干上,微微皱眉。

花子渝的落梅剑法独步武林,堪称一绝,世上除了苏慕晴,没有人能看出它的破绽。然而刚才和他交手的男人只在短短时间内便把所有招式套路摸得一清二楚!

最让他震惊的,是他居然打出和苏慕晴如出一辙的掌法。尽管没有十足浑厚的内力作为支撑,但施展出来刚柔相济,动静分明,显然已练就多年。苏慕晴在雪龙洞守护花子渝已近十个年头,从未踏出雪山一步,武功何以为他人所学?

君意随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剑,必需把这个男人的底细查清楚,若他对青衣教存有半丝威胁,定要马上将他铲除,以绝後患。

马蹄声完全消失在夜雾笼罩的远处,君意随旋身跳落枝头。遥望著远处灯火高悬的聚贤山庄,眉间郁色重了几分。第一次失手,竟是为了那个肮脏的男人!恼火的冷哼一声,正欲离去,不料在转身瞬间捕捉到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宋公子人真好,我们重新生活後一定好好报答他。”

“就是,话说回来这柄扇子好漂亮,保准能卖好价钱。”

“你白痴啊,公子让我们拿去怜香楼换银子,你卖了怎麽拿银子?”

“说笑而已,话说你们知道怜香楼在哪不?”

喀嚓,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正喋喋不休讨论的人同时安静下来。

“喂,这里这麽黑,会不会有鬼啊?”

“别吓我,我胆子小……啊!”

前方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抱剑而立,风带起额前长发,露出阴森冰冷的双眼,宛如暗夜里的魑魅魍魉,要将人吞没。君意随紧紧盯著那三个摔倒在地上,穿粉色纱衣的漂亮男孩,沈声道:“姓宋的在哪?”

小倌们哪听进去他的话,惊恐万分抱作一团,闭著眼大喊大叫:“大侠饶命,我们只是路过的,什麽都不知道!”

“闭嘴!”君意随压著眉,噌然将剑插入地中,扩散的剑气击得地面泥土四溅。这招震慑果然有用,三人梗直了脖子,大气不敢出一口,颤巍巍地缩紧脑袋。

“姓宋的在哪?”

“咦,他是不是在问宋公子?”安静下来後,终於有人听清楚对方的问话。

另外两人拼命点头:“好象是。”

於是一个胆子稍大的怯怯转头,抖声道:“大侠刚才问的是……”

“姓宋的在哪?”牙缝中挤出重复第三遍的话。

“他……他现在在聚贤山庄里,不过他说後天要到杭州衙门拜访知府大人。”

见君意随沈默不语,小倌以为他不满意,吓得胆子都要破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把所有该说和不该说的全说了:“沈大爷要小的去伺候宋公子,但他没让我们陪睡,只是拉我们谈话。他知道我们出身不好,很……很同情,於是给了我们一把扇子,说只要到一处叫怜香楼的地方,交给姓君的公子,就可以换得千两黄金,从此以後……”

“扇子拿来。”君意随冷声打断他的话。

“大……大侠请拿去,求你放我们一条生路。”小倌忙翻出怀中的白玉扇子,哆嗦半天不敢递过去,最後咬著牙,把扇子丢到他跟前。

君意随面色有些不耐,但没有动怒。脚尖挑起扇子,接在手中啪一声展开。锦帛扇面上,殷红秀梅傲然绽放,栩栩如生。再细看,竟不是墨染而就,却是以泥作枝,以血为花。梅状多变,团簇点落,实则用字描形。

梅分三枝,每枝一言。前两枝写著:十五日,聚贤山庄,右三四间;十六日,白水寨,清明山,杭州知府;第三枝则只写了六字:吾念君心不改。

最後几字入目,如火烧心。君意随立即黑了半张脸,扬手抛扇,朝它打出一道凌厉的掌风,上好的白玉扇子顿时在空中碎得只剩粉末状的扇骨,轻飘飘的散落在沙泥中。三个小倌吓得面色铁青,再次抱紧在一起,开始呜呜低哭。娇弱身体如秋风中残败的叶,瑟瑟抖个不停。

“到怜香楼,自会有人收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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