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听夏无殇说完这些,徐子清突然觉得悲哀,他从来不曾想过夏无殇会这样看待自己的生活,为了不让自己的子孙受苦,宁愿让这一切结束在自己身上,他想安慰他几句,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正在犹豫之时,夏无殇倒是语气轻快起来,“你看我,大年三十的,说什么死啊死的,多不吉利。”说着转头呸了三声,“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徐子清被他的举动逗笑了,“你还童言无忌?”
“啊呀,别这么计较嘛!我小时候说错话,爹就让我这么做的。”夏无殇招了招手让徐子清站到自己边上,“你来北疆这么久了,想家不?”
徐子清先是一愣,随即苦笑道,“说不想,那是假的,但是说想……”顿了顿,“我又如何能将那里当作是家?”
夏无殇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他,等着他自己把话说下去,徐子清果然也接着说下去,“我是姨母带大的,自幼便与父亲不亲,我一直都以为他是个薄情的人,一个可以弃亲生儿子不顾,将女儿送入宫中为日后取得权势埋下伏笔,打好根基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好父亲。但我也仅仅以为他只是薄情而已,也许偶尔会被权势荣华这些迷了眼。却没想到,他竟然……竟然……”说到这里,他已知自己失口,再说下去,恐怕要说出不该说的了,于是,只能叹了口气,“如今我倒是很感谢我姨母,幸亏当时她带我走,给我请了先生,否则,我若留在父亲身边,现在恐怕也和他一个模样了。”
“难怪。”夏无殇等他说完了,轻叹一声,“我就道你和徐晋不是一种人,你当初那装出来的样子,如今想来,真是……牵强。”
徐子清自然是知道夏无殇说的是留仙楼的事,微微笑道,“我那时是怕父亲知道你和我交好,会叫我利用你来绊倒夏家,你知道,我父亲有时候不择手段的。”
夏无殇点了点头,随即伸手搭上徐子清的肩,轻拍了两下道,“行啦,别去想了,依你的性子,你爹就是逼你,你恐怕也不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情来,牛脾气秤砣心。”
这般亲昵的动作让徐子清又不自然起来,又听到夏无殇说自己的性子,有些记忆便不自然的浮现了出来。恰恰这时夏无殇又开口道,“我看啊,你就留在北疆吧,跟着我,反正,我连送媳妇儿的定情信物都给你啦,咱俩就搭个伴儿算啦。”
明明是句玩笑话,却将徐子清心里的恐惧勾引了出来,徐子清一把推开他,怒视着他。夏无殇被徐子清推得莫名其妙,疑惑地问,“怎么了?”
“你……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徐子清一脸悲愤交加的样子,让夏无殇更疑惑了,抓着他的手臂问,“我说什么了?”
“你把我当作什么人?怎能说出那样的话?谁要和你搭伴儿了?!”
夏无殇一听这话也来了气,“我就是开个玩笑,你至于这么大气吗?再说了,你身上那穿的,本来就是我娘让我给媳妇儿的……”
话还没说完就见徐子清解了披风扔给夏无殇,“如此,你便收回吧,我不要这东西。”
“你!”夏无殇被噎的说不出话。
此时一阵大风,卷了大朵的雪花刮来。徐子清也不只是气得还是冷得,一直微微的打着颤,脸色煞白的,像是马上就要倒下来的样子。夏无殇看着不忍,又将狐裘扔了回去,“穿上吧,冻死你我也没有好果子吃。”说完了转身便走了,嘴里喃喃着,“真是莫名其妙,连玩笑都不能开了……”
徐子清抱着狐裘愣愣的站在城楼上,怎么会这样?明知道夏无殇只是开玩笑而已,可是自己就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恐惧,忍不住要喊出来。可是喊出来了,又后悔了,他害怕夏无殇这么一转身又再也不理睬他。
摩挲着还有些余温的狐裘,徐子清颓然的想,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该多好,如果自己不是徐子清,夏无殇不是夏无殇该多好,如果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书生或者一个普通的士兵该多好,那样他就不会遇到那些不堪的事,不会和夏无殇误解,不会连一个玩笑都开不起。
徐子清慢慢蹲在地上,靠着城楼的墙,眼睫再也挡不住眼泪,那泪他忍了半年,终于还是落了下来。也好,也许哭过之后便会忘记,至少也能不那样难耐了。
二十二章
初一的早晨,徐子清是被帐外的喧闹声吵醒的。许是昨夜里在城头受了风寒,一下地就腿一软倒回了床上,挣扎了半天穿好了衣服下了床,青犊正巧端了盆水进来。
“外面出什么事了?怎么一大早就闹哄哄的?”听出外面有马蹄声,徐子清下意识的觉得是出什么事了。
青犊放下水盆走过来,“今儿大清早城门那边的兄弟来报说是抓了个流寇,本来也没什么,但那流寇非说自己有重要军情要见大将军,大将军去一问,才说是北边有部队过来,这会儿大将军正整队带人去探察呢。”
“他自己去?”
“嗯。”青犊点了点头,“小石头说,昨儿大将军回去的时候脸色就不好,今儿一早还沉着呢,估计是想借机发泄一下。”
徐子清自然是知道夏无殇为什么事情不开心,但想到他一个主将居然为了探察军情就亲自出马,实在是过于莽撞了,赶紧披了狐裘就往帐外去了。
这几日每日穿着那狐裘都已经有了习惯,只要一出帐子,便会披着,等徐子清出了帐子走在路上发现自己穿着狐裘,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但心中觉得夏无殇并不会这么小气记仇,便也没有回帐脱下来,而是加快了步子往城门去。
城门已经开了一半,夏无殇白衣银甲骑白马站在队首很是醒目,徐子清远远的就看到了,再扫了一眼整好的骑兵队伍,约莫五百人左右,果真是一个探察小队的样子。
徐子清脚下有些虚,步子踉跄了一下,眼见城门就快全开,夏无殇要策马而出,心下一急便喊道,“无殇!等一下!”
他倒还记得昨晚夏无殇强要他改了称呼的事情,却忘了边上站着几百人的队伍,这一叫,那几百人个个面面相觑,却都很有默契的装作没听到。
前面的夏无殇听到喊声,拉了马缰转过来,见是徐子清,皱了皱眉头,随即便发现他脚下步子有些虚,脸也微微发红,像是病了的样子,便一夹马腹向他迎去。
“你来做什么?”夏无殇坐在马上问。
“你要亲自去探察?”徐子清走得快了,喘着气问,“你是主将,你去了,营里若是有什么事怎么办?”
“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这营里没人管?”夏无殇依旧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的看着徐子清,眼神里有着一丝探究。
徐子清没料到他这么问,愣了一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夏无殇望了他好一会儿才道,“我只是去探察一下,不会有什么事的,约是晚膳时分就可以回来了,有什么事,你和张山赵飞商量着决定就是了。”说完也不管徐子清什么反应,掉转了马头就要走,却没走出几步,又停下来,“你回去吧,我看你的脸色像是病了,回去让医官给你看看。”说完转头向城门去了。
“昨晚……”徐子清犹豫了一下,“昨晚抱歉。”
虽然说的轻,但夏无殇还是听到了,回过头来冲他笑了笑,随即,便带着窃窃私语的骑兵队伍出了城。
其实夏无殇听见徐子清喊他的时候,憋了一晚上的气已经顺多了,转头再见他穿着自己的狐裘,那气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但碍于面子,还是冷着个脸说话。说了几句见徐子清像是病了便不忍了起来。
徐子清也没有在城门口多呆,他一路疾走已经觉得浑身无力起来,探手一摸自己的额头,没摸出什么来,还道是普通的风寒,便自己慢慢的走回去。青犊跟在身侧觉得不对劲,赶紧饶了路去请医官。哪想到徐子清走到帐门口实在是撑不住了,直接往地栽去,幸好边上的士兵看见赶紧扶住了。
青犊带了医官过来,几人七手八脚把徐子清抬进去安置好,医官号了脉说是积郁在胸,又染了风寒,才发了高烧,回去配了几付药让青犊按时给他喂下就行。
青犊一边煎药一边叹气,风寒该是昨晚染的,自己回帐子不见徐子清人影,就去找,结果在城楼找到了盖了一身雪抱着狐裘睡着的他,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有狐裘不穿居然抱着,没冻成冰坨子算他命大了。
这么又是喂药又是给他降温的,一直折腾到日头偏西,徐子清算是醒过来了。见青犊挽着袖子在给自己缴布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发热了?”
青犊听见声音转过头来,哼了一声道,“叫大人你下次还逞英雄半夜上城楼去吹风,烧到昏迷的滋味可好?”
青犊和徐子清呆多了,也知道徐子清脾气温和,加上徐子清待他也极好,又不在乎尊卑,时间久了,他自然就没大没小时常教训徐子清两句。好在青犊也不是没有轻重的人,也就是说几句罢了,不会真的长篇大论的教训徐子清。
徐子清也知道青犊是埋怨自己不会照顾自己,便抱歉的笑了笑,随即看了看四周,“什么时辰了?”
“快酉时了,”青犊给徐子清换了快布巾在额头上,“大人你一天没吃东西了,要不要吃些什么?”
“我没什么胃口,”徐子清摇了摇头,接着问,“大将军回营了吗?”
“还没。”见徐子清还要问什么,青犊赶紧打断他,“大人,你现在是病人,你还是好好养病比较好,大将军英勇神武,不会出事的,以前也遇到过晚归的事情,晚些时候铁定回来。回来了我就叫你好不好?我现在去给你端碗粥来,你喝了粥好吃药。”
被青犊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堆,正要回一句话,却见他人都已经在帐外了,徐子清笑了笑,便闭了眼睛。虽然醒了,但依旧全身酸软乏力,头也昏沉沉的,只是心里又忍不住去担心夏无殇。他说了晚膳时分就能回来,缘何至今没有归来呢?
喝了粥吃过药,徐子清又被青犊逼着睡觉歇息。他很想等夏无殇回来之后再睡,却熬不过自己不济的精神,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突然惊醒了过来。
也不只是什么时辰了,夏无殇究竟有没有回来。望着帐顶发了会儿呆,徐子清觉得有些渴,动了动手脚觉得不像刚才那样酸软,便打算自己下床去倒水喝。不想刚坐起身,小石头冲了进来,后面跟着青犊,像是要阻止他,但见徐子清坐在床上,便也没说什么。
“大人,出事了!”小石头喘着气。
二十三章
徐子清看清进来的人是小石头,心里一惊,“出什么事了?大将军还没回来?”早晨他没注意夏无殇是否带了小石头在身边,但按常理是应该带着的,这会儿小石头这么火烧眉毛的跑回来,难道是夏无殇出了事?
“大将军是没回来,但不是他出事,是营里。”青犊见小石头喘得厉害,便接了他的话,“张将军也不知听哪个长舌头的说的,说大将军出城前说了晚膳时分就回来,现在已经亥时了还没回来,指不定是出事了,他要带人去找。”
听小石头的意思,看来夏无殇是没有带他出城,徐子清也稍稍放了心,但想到他说的事情,又皱起了眉头。张山脾气直,又是个将军,他一折腾估计不少人会跟着他一起去。这个时候,徐子清也只能想到唯一有可能能制住他的赵飞了,“赵飞呢?”
“赵将军劝他再等等,他不愿意。”小石头总算喘韵了气,“大人,怎么办啊?张将军向来冲动,就怕他出城了,将军回来了,回头又该罚他了。”
徐子清沉吟了一下,吩咐青犊将自己的官袍拿出来,又吩咐小石头先去城门口,吩咐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准开城门,违者军法处置。
青犊虽然担心徐子清的身子,不太愿意让他去,但事情紧急,也不好说什么,帮他换了衣服,又细心的将狐裘掖紧了才让他出门,自己也紧跟在后面。
张山果然因被城门的守卫拦下正在大发脾气,赵飞站在一边冷着脸,衣衫有点乱,看样子许是和张山动了手。见徐子清过来先是一愣,他是知道徐子清病了的,再见徐子清走动时狐裘下露出官袍的衣角,心里明白了几分,便拱手行礼,“督军大人。”
张山听到赵飞喊督军大人,立马回过头来,果然见到徐子清站在赵飞边上。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大声道,“徐子清,你什么意思,老子要去找大将军,你凭什么不让人开门?!”
“凭我是督军。”徐子清不理会张山,淡淡道。
“督你个鸟军!”张山嚷嚷着,“你问问威远军上下有哪个服你,你别以为大将军待你好,你就拿着鸡毛当令箭!”
徐子清高热未退,强撑着到了这里,被张山的大嗓门一嚷嚷,顿时觉得头疼欲裂,但也知道不好表现出来,只好皱了眉头道,“张将军可是还要到校场比试一下,看我有没有资格做这个督军?”
他也是赌一赌,上次比试,他也是凭着巧劲胜了张山,今天张山要是真的不罢休要再比,就自己现在的状况,恐怕被他摔上几次都不够。他赌的就是张山不愿意再丢这个人。果然,张山犹豫了一下,但立刻又想到了什么理由。
“大将军出城前说了晚膳时分就回来,现在都亥时了还不回来,我怕是出事了,去找找都不成?”张山的口气果然软了很多,“大将军对你这么好,又教你功夫,又送你狐裘的,你不会一点都不担心吧?”
徐子清心里暗笑,看来张山也不是有勇无谋,关键时刻还是有点小智谋的,知道拉个同盟军,但看到边上的赵飞黑了一层脸,就知道这招在赵飞身上已经用过了。
“大将军出城前跟我说,营里有什么事,让你、赵将军还有我我们三人商量这办,现在这情况……倒是真让人难办。”说着徐子清去看赵飞。
赵飞到不客气,狠狠地说,“抓起来,关牢房。”
“你!”张山指着赵飞说不出话。
“张将军,大将军至今未归,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担心,全军上下都很担心,他只是去探察军情,若是真的遭遇了敌军,定会派人回来求援的,”顿了顿,徐子清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笑道,“他是楚国的无殇将军,定然不会有事的。”
听他说完,四周的人都静了下来,张山愣在一旁,赵飞却开口了,“那流寇说,他看见的部队,最少有五千人。”
徐子清心里一凛。五千人?夏无殇出城时至多只带了六七百人,若是那流寇说的属实,夏无殇又不幸和对方正面遭遇,那结果……
张山显然是知道的,所以才这么急着出城去找他。但如今张山早已经偃旗息鼓,何况就算他还坚持要出城,也不能由着他胡来。已经没了主将,若是现在再放一个将军出去,有敌军偷袭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再说,徐子清始终不相信夏无殇会如此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