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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他,一双深邃的眸,若天山雪潭,平静,无底,叫人看不清,也摸不透,长卷眼帘,盖住了,颤颤再掀起,依旧没有把情绪写在黑瞳中。
「你怨爷?」
「月儿不敢。」
「爷买了你,你就是爷的人,就是每晚都像刚刚这麽要了你,也是你的福份,知道吗?」
「知道。」
第一次两眼交会时,男人确定那黑不见底的眼中曾亮起一束火光,他在戏台上,唱著雪娘子的冤和怨,一双流盼的眼转到他脸上,男人忍不住笑了,台上幽怨的雪娘子竟也笑了。
一笑倾城,让男人当场买下他。拆落繁重发饰,黑瀑滑泻,光泽亮眼,披落脸侧,男人笑的更深,他也不知所以的笑了回去,未经人事的笑法,对将要发生的事完全没有设防。
男人轻轻用指尖磨蹭著他的唇,他还是不懂该怎麽办,疑惑的看著炙热的眼,让岩浆般滚烫的眼神落在自己如白玉般的肌肤上。掌至领口,以缓慢之速解去衣扣,终於双臂,抵於床的两侧,把人儿困在其中。
在男人身下,一次次生死轮转,无止境的痛苦,陌生的快感,珠泪淹没了他的瞳,他是月儿,清白洁净的明月啊!他要硬将他自夜空中摘落,玷辱他,污了他?
在戏台上,明明看著男人火热的眼光追逐著他,看著那俊逸的眼竟在雪娘子呜咽苦唱哭头时对他笑著,让他忍不住也笑了出来,而转眼,他让他买了,他说要疼他…….却疼的他生不如死?
第一次登场的小戏子,遇上了翻云覆雨的皇阿哥,不明所以的疼痛和耻辱,他怕了,把心紧紧关了起来,他满园子躲,他四处搜,抓到了,又是带回房内『宠爱』一番。
男人要他,不只要一个人,更要他一颗心。得不到,他烦躁了,此後夜夜要著他,宁可看他眼中带著恨,也不要见到那冰冷的潭水,呈著的是一片空无。
「再这麽冷?爷夜夜都要你,非要到你一颗心!」
残酷的宣示让他颤抖了起来,已经撑不下去了,还要继续让他的火烧毁他?
逃吧!他有一双腿,他能逃出他手中他能逃到天涯海角,他能逃,逃出了他的府……
「你敢私逃?」男人口吻除了震怒,还有一股令人心疼的悲恸。
月儿心疼了,要开口说,我再也不逃了,你让我再痛,我都甘心忍著,因著你眼中的爱恋和激痛,我愿留下,我愿……
月儿语未成字,男人悲哀的淡淡说著,「家有家规,叛主逃奴,我再疼你都容不了你撒野,这可是你自找的。」
他亲手用腰带绑了他,那是他的怜,不要他挣扎受伤。他惊慌失措的看著亲兵进来,压著他上『教导房』
一回首,男人担忧的眼跟随著他凌乱的脚步,「别胡乱挣扎,忍忍就过去了。」
忍不住鞭笞,他哭了,男人并未因著他的哭喊而进来救他,反而策马出府,逃离他的哭声。
「主子走了。」亲兵之一说话了。
「三爷算什麽主子?我从大爷那儿调过来,三爷也得敬我几分。」
他们还打不打?为什麽不放了他?他快疼晕过去了。
「你净会说大话。」
「大话?三阿哥算什麽?年贵人给皇上生下他时,皇上连看都没去看他呢!」
「你又知道了?」
「别忘了我爹是御前侍卫。」
「这三阿哥这麽诲气呀?我们跟著他不就一辈子出不了头了。」
好疼,好疼,快打完吧!男人说过忍忍就过去了,他们还不快下手?他忍受不了了呀!
衣服突然被翻开,原来还要脱光了打吗?
他们在做什麽?为什麽这样看他?为什麽要脱他衣服?
「玩玩他的人,解一口闷气也好。」
「你真敢?不怕他知道?」
粗糙的掌抚摸著他的股间,让他颤抖著。
「这小家伙禁不住打,断了气,能怪我们吗?你不玩?」
感受到那清丽人儿的恐惧,白雪般肌肤染上红鞭痕,骚动著他的心,一碰这人,就得杀人灭口……
「你玩不玩?」
他娘的,豁出去了,不玩玩他,一辈子再也碰不上这麽好的事。
「你们……不要!不要!……啊……玄炎~」
恨你、恨你、恨你,这麽对我,我恨你!
第一章
淮南河的菊荚渡旁,人人都知道云家有个小儿子,乖巧孝顺的出了名,云老爹前年病死後,就靠那云月帮云大娘一起染纱赚钱。
乡下小孩子各个皮的跟猴儿似的,偏是这云月,长的八岁了,没见过他打架闹事,成天绕著他娘脚边帮忙,叫村里的小孩恨他恨的牙痒痒的,谁叫爹娘每次揍人时总吼:「学学人家云月那乖样!!」
风令扬是最、最、最恨云月的一个人,他家就跟云家隔个院子,每次挨揍被罚跪院子,云月就假好心的跑来问「令扬哥哥要不要喝水?」
真想好好揍他一吨!!
说来也不是没机会痛殴云月一吨,云大娘最近也病了,云月落单的时候多,可是一看到那双水灵灵的大眼带著笑意问他:「令扬哥哥咋又挨揍啦?」
他实在对那张小脸动不了手。没办法,风令扬只好动口,「树也不会爬,架也不敢打,云月简直像个姑娘家,以後没姑娘要嫁你!」
最气人的是,还真有人要跟云家订亲,说是云月长的俊、人品好又聪明,是个做官的相。
有没有搞错!他风令扬长的也不错,虽然偶尔打个架,调戏几个小姑娘,可是他的脑袋肯定比那死云月好,而且他今年要参加乡试耶!
风令扬现在是跪在院子里,愣愣的胡思乱想著,眼睛给太阳晒的发白,什麽都看不清。
他真不明白,也不过是偷捏了云月那张脸一下,为什麽云月就哇哇大叫?结果把爹娘都招出来了,害他又罚跪。
「令扬….令扬哥哥……你要不要喝水?」
又是那个死小子!
风令扬狠狠的瞪著靠在围篱上的云月,「滚蛋啦!被你害死了!才捏你一下就哇哇叫,你根本是故意的嘛,还来装什麽好心!」
云月回头看了停在家门口的马车一眼,想了想,不管什麽客人来,他要先跟风令扬讲清楚,「令扬哥哥,我不是故意的,你实在捏的太大力了嘛!到现在我的脸还发疼呢!」
「你滚啦!看到你就烦!」
「我都道歉了………..」云月烦恼的皱起眉头,「那下次你捏我,我一定不会叫了。」
风令扬瞪了他一眼,「鬼才想捏你,你能不能滚远一点?」
云月正要开口,云大娘就出来了,「云月进来。」
「嗳…………令扬哥哥,我等一下再来找你。」
风令扬看著云月对他充满歉意的一笑之後走进屋,那是他对云月的最後一个印象,从此菊荚渡的云月、乖巧的出了名的云月,再也没有出现过。
八年後
风令扬的表现大出乡亲意料之外,原本那麽调皮的小孩,却是精的比猴儿还精,进城参加乡试时,风令扬居然带了些庄稼鲜货去卖,卖了小本去换胭脂水粉,又带回乡下卖给那些姑娘家。
一翻再翻,他乾脆过了乡试又带淮南的货物北上进京参加春帏,结果秀才也当了,商人也当了,等考上举人之後居然说不愿为官,乾脆跟个故乡好友在京里跟人顶下店面,做起南北货运的生意,自己也大江南北四处游走。
不到一年,风令扬的生意做大了,刚开始有人称他为书生商人,隔几年因为他跟绿林人物来往,黑白两道通行,也跟人学了点功夫,加上体型高大挺拔,又是个见义勇为的个性,所以开始有人叫他侠商。
午风夹著草香轻轻的吹送到碧海山庄的凉亭中,风令扬手持檀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著,於是檀香混著草香,集合成了一种令人昏昏预睡的馨芳。
「嗳!令扬,大白天的,你就钓起鱼来了?」
风令扬的夥伴骆俊宇,是从淮南跟风令扬一起出来闯江湖的,也是他多年来的好搭挡。若说风令扬是侠商,骆俊宇就能算半个奸商,只不过他讲究盗亦有盗,富人的钱他豪刮,穷人的钱……也多少要赚。总之,骆俊宇这个人跟风令扬是完美的搭配。
风令扬懒洋洋的瞄了骆俊宇一眼,「人生啊……」
「喂……」骆俊宇翻了个白眼,「你的开场白简直像个老头儿一样,拜托,别又说什麽『浮世到头须适性,男儿何必尽成功。』这种话了,你最近呀,对生意上的事越来越不经心!」
风令扬莞尔一笑,他知道骆俊宇不是抱怨著什麽,实在是他最近的消极态度让他有点担心。
「想当初离开故乡奋斗打拼时,夸口豪语说什麽不愿『读尽诗书五六担,老来方得一青衫。』不想要青春掷地,要走遍大江南北,扫尽人间不平。结果现在却成了商人,成天混的一身铜臭味,想想自己还真是一事无成啊!」
「啊~」骆俊宇抱头受不了的狂喊一声,「你这人……野匪强盗你打过,异域他乡你待过,这样都不够?人人都称你侠商耶!谁不羡慕你少年有成?就只有你自己胡思乱想的,这叫无聊到极点,閒的发慌。」
风令扬又笑了笑,「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
「是是是……扫尽天下不平……」骆俊宇觉得再翻白眼,只怕他的眼睛要抽筋,所以只好撇撇嘴以示不屑,「只是最近京里太平静了,你是英雄却无用武之地,才觉英雄气短,是不是啊~」
骆俊宇说著眼睛一亮,「对了!你知不知道商场中的传言,说是城南那间叫寒园的戏园子,是三阿哥撑的台子,听说专门替他招待特殊的宾客,你不是戏迷吗?要不要逛逛去?」
「去拍那些贪官污隶的马屁?你知不知道福建一带的人说『高官』跟说『狗官』发音是完全一样的,在下对狗没兴趣,别拉我去看狗穿人衣。」
「你这麽想就错啦~」骆俊宇得意的说,「扫尽天下不平嘛~你得在这些人身旁打转打转才知道有没有人须要你的服务呀!你这又不是顺天府,难道有冤情的人还来击鼓鸣冤呐?成天窝在碧海山庄没有用,应该要学钦差大人,四处巡查才对。」
风令扬笑著站起来,甩甩衣角。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勇於认错,「你说的对极了,我倒是应该看看这群啃老百姓骨头的狗官都是什麽样子的人。」
骆俊宇是一刻不得安生的那种人,风令扬一站起来他就先冲往门口了「那你动作快一点,我要先去准备准备。」
「听戏须要准备什麽?」
「搞不好可以趁机结交三贝勒呀!我要带名帖去。」
「你真是……」
骆俊宇一溜烟走开,「别说教,你尽管当你的侠商,我还是当我的奸商,没有我的奸,碧海山庄能有今天的局面?所以咱们最好别互相绊脚。」
他们到戏园子时已经晚了,风令扬一下马,还来不及观赏那精致的画墙雕柱,便让骆俊宇给拉入园中。
「你急什麽?这听戏是讲心情,毛毛躁躁的能听出什麽味道?你像个村夫!」
「我就是村夫………….」骆俊宇大言不惭的说道,从乡下孩子一跃而成富豪,他可一点都不诲言自己是个暴发户。
「嘘!」风令扬突然听见打点子的声音,表示现在要唱暖场戏了,「村夫先生,别扰人雅兴。」
他悄悄的走进门,发觉这戏园和他之前逛的戏园子不大一样,倒像是书院歌妓和戏班子的综合体,雅致中带点奢靡,一入内门居然是座白玉屏风挡著,只能隐约看到大红身影在台上端坐。
打完点子後伴奏的是清爽的琵琶声响起,而不闻唢呐、双响等敲击乐。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铲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风令扬听到如此美声,不禁心弦一盪,於是往屏风内走,发现座位不多,几个在坐的都是贵族打扮,他眼尖的看到其中两个公子爷,腰间带著明黄绣龙香袋。
贝勒爷!!
骆俊宇兴奋的顶了风令扬一肘子。风令扬只是冷冷的打量了在场的人,而小厮也静悄悄的摸过来给他带位。等他安顿好,台上的『过门』已经唱完,暖过了场,台上的弹唱的戏子退下,接下来是正式的开唱了。
红色绒布缓缓拉开,一个纤细的身影穿著对襟大领绣角花水蓝褶子,腰系桃红硬绣带,头戴芙蓉穿珠水钻头面,一头乌黑的长发如飞瀑般直落在背後,千娇百媚的站在台上。
那张脸!
那张粉雕玉琢的脸,是多麽熟悉?!
风令扬凝神仔细看著化著妆的脸,虽然这戏班子跟别的班子不同,小旦居然
不上旦角厚妆,可是仍抹了点胭脂,让他无法确定那是不是他所想的人。
他忙抬起头来寻找正旦的名联。
「云月裳」
他倒抽了一口气,再把目光转回台上,台上戏子目光流盼,在他脸上停了一下,似乎也有点惊讶,但凤萧声响起,他也只好开口唱。
场内骤然翻起一句高亢的嗓音,珠圆玉润般,调门高却不失甜脆:
「蕴君雠……含国恨。 ……切著齿,点绛唇;搵著泪,施脂粉……」
风令扬现在才知道今天唱的是铁冠图中的刺虎,写的是明末李自成称兵造反,思宗自缢煤山,满门罹难,唯公主逃出。〈刺虎〉一折,写公主之侍女费贞娥,被李贼所获,乃假冒公主,欲刺李自成以报仇,却被赐与李虎,乃刺李虎而後自刎殉难。
唱到高潮处,小旦勾起一双雪白水袖往背後一甩,眼神带著浓浓的恨意,「故意儿花簇簇巧梳著云鬓,锦层层穿著这衫裙。怀儿里冷飕飕匕首寒光喷。佯娇假媚装痴蠢,巧语花言谄佞人。纤纤玉手捥仇人目,细细银牙啖贼子心。拼得个身为齎粉,拼得个骨化灰尘……………」
云月裳一个怒目转身,素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形,欲取出匕首,却又把眼睛在风令扬脸上停留了一下,这次的举动太明显了,前坐的两个黄带阿哥都回过头来看他。
云月裳低唱的幽怨可怜、暗呜如泣,高吭的悲恸壮烈,撕人心弦。两位阿哥只瞥了风令扬一眼,便将注意力又转回台上去,眼光紧紧追随著云月裳的身影,可见那戏子对他们而言非比寻常的重要。
可是……老天爷啊!云月成了戏子?该不会真是他吧?不是说他过继给有钱的亲戚了吗?
云月裳刺杀李虎後自刎,悲切的把匕首架在胸口,而他又趁势看了风令扬一眼,风令扬因此更确定那戏子也留意到他的存在。
台上的美人已经摘珠簪扯摺子,白晃晃的刀架在颈子上,「…….含羞酬语,搵泪擎樽,遇冤家,难含忍。拼得个柳憔花悴,可也珠残玉损。早知道贪恋荣华,忘却终天恨。一任他碎骨粉身,一任他颺灰辗尘。今日个一笑归泉,又何必多磨吻……」
那眼神……从没看过把这份恨意传达的如此入骨的戏子。
云月裳咬著牙唱,那张美丽而略带稚气的脸上是风令扬未曾见过的浓浓恨意,让他不禁又怀疑起,这真的是云月吗?就他所记得的云月,是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人的。
从小他就不是懂得恨人的孩子,任人怎麽欺负就是笑眯眯的一张脸,再怎麽生气也都是笑著的。但这戏子的眼神像是要把人恨成了灰……………那不会是云月,可他又像极了云月,如果真是他……那带著浓浓恨意的眼…….除非,云月真的受到莫大的委屈。
「喂!散场了!」骆俊宇粗暴的推了他一下「前面那两位爷是黄带阿哥,我看其中高一点的那个年轻人就是三贝勒,你不去交结攀谈?」
风令扬愣眼看著骆俊宇,「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在菊荚渡有一个叫云月的小男孩?皮肤白白嫩嫩,眼睛水亮有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