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实现----随航

　　“呜呜……不要……”
　　远之还是被揪了起来，又被拖出几步。
　　“不要！不要回去……”渐渐的变成的哭喊，连毛毛都在一旁喵喵叫。木棉把毛毛抱了起来，不让它跟著出去。
　　远之干脆坐在地上哭起来，男人却一把将他抱起了，硬是抬了出去。
　　“不要！……不要，哥哥，我不要……”
　　远之一边挣扎著一边回头向他们哭喊，两只小手不断挥舞。
　　逸豪看著真的不忍，他一直等待著木棉行动。但是直到两父子离开，他都没有丝毫动摇。
　　连一点动容都没有。还是那副懒散的，远眺著不知何方的神情。
　　逸豪心里忽然感到一种极度的刺痛──深入骨髓，感觉被背叛──是了，和那时何其相似。
　　和知道他们抛下他，和唱片公司签了约那时的感觉，那麽相像。
　　木棉放下毛毛，交代了一句晚归，就又出门了。
　　敏敏把耳机砸了，碎裂的声音使老房子更显悄然无声。
　　
　　晚上敏敏早早吃完饭，就回房间去了，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和木棉讲。木棉也不管他，自在地吃完他的饭，看电视，做完手头剩下的工作，就到阳台煲烟去了。
　　逸豪从浴室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大叔一如往常地靠著栏杆吸烟，吐出的烟雾缭绕在木棉树的枝干上，背景是萧瑟的冬夜，对面楼照过来的温馨黄光，也瞬间失温成暗哑颜色。
　　有意破坏这个画面似的，逸豪走了过去。木棉只是瞄了他一眼，没搭理他继续看著外面的景色。
　　“那孩子的事，你打算怎办？”
　　死小孩今天的气势有点咄咄逼人嘛。好像刚见面时残留的气焰被燃起了。虽然这段时间以来，他都好像被剥了牙的老虎，但这孩子……认真起来，只是站在哪里就是个大气场。
　　木棉忽然有点好奇，以前的他是什麽样子的，又是怎样的打击能缴的他的武器。虽然他大概知道小孩发生过什麽事，但他真不敢说，他百分百明了逸豪所受的打击。说明白了、理解了他人的心情，往往只是傲慢──而他决不会如此。
　　想著这些事，木棉自然没有注意到逸豪的提问。逸豪见他没反应，更肯定了心里的想法：“你打算不管了？”
　　木棉没有作声。他还真是这麽打算的。不管闲事，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我大概知道你想的是什麽……那是你上司，你可能也比较难做。但是我认为，那只是弱者的生存法则。要超越这些，很简单，足够强就能了。虽然我现在还是不够──”
　　忽然他一拳打在木棉靠著的墙上，倾神压上去，注视著木棉的双眼：“你等著吧，一定能完美解决，让你无话可说。我会让你信服的，一定。”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头也不回。耳钉反射出一道匆匆划过的光芒。
　　木棉看著他离开的背影，高大而坚决，像融入阴暗的走道，又像在其中闪耀。
　　笑容不自觉地浮现了。
　　“好啊，我等著。”
　　
　　邱氏好孩子守则第十一条，随时当个私家侦探。
　　而侦探的入门任务，通常就是：盯梢。
　　凭著记忆，邱逸豪画出了陪著小孩走过的几个地点，画出了小孩的活动范围，开始了对小孩经常出没地的连续观察。
　　盯梢活动从中午11：00到下午2：30，以及傍晚4：30到8：00。也就是小学生午休和放学时间。他的打算是，先从远之入手。了解他不想回家的原因再作打算。
　　虽然在木棉面前讲得很好听……但他心里还是有点没底。就怕小孩并不是发生什麽大事……而是单纯闹别扭。但是想到远之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还有临别的哭喊，又觉得事情恐怕不简单。
　　事实证明小鬼们的活动范围都是比较固定的。盯梢第二天，邱逸豪就发现了远之。那是午休的时候，小远一个人，拿著一个塑胶袋，在街道旁的康乐设施上坐下。中午时分，除了回家的学生，就没什麽行人。很快，家家飘出饭香，小鬼们都回家吃饭了，除了偶尔走过几个行色匆匆的人，空荡荡的大街就只剩远之一个。
　　冬季的寒风，吹得头顶上的树叶瑟瑟作响。远之拿出胶袋里的食物──一个面包和汽水──就这样吃了起来。几只小鸟落在他的脚边，他顺手掰了些面包屑洒在地上。想要开汽水瓶，却好像是太紧了，不够力打开。
　　就在这时汽水瓶被某人接过，轻易地打开了再递回去。远之抬头，却见逸豪站在那里。
　　“……”两人相对无言。逸豪坐了下来，也开了自己带来的汽水喝。
　　沈默就这样荡开来，但是，风景却和刚刚有些不同了。总觉得没刚刚那般单调。
　　“小鬼，你每天都吃这样的？”
　　“不是。他帮我办了午休。但我没有一次待在学校。”
　　也许是受气氛感染，感觉远之还挺配合的，逸豪就进一步问：“你为什麽不想回去？”
　　小鬼没有回答。
　　“那你想到我们那边去吗？”
　　远之看著逸豪，点了点头。
　　“很好……那，你就这样做……”
　　
　　王总王敬之回到家里，结束一天的工作後，疲惫地躺在大床上。
　　女人走上前，和他说了几句，随即有讲有笑，遂而动作亲密起来。
　　王远之在一边，偷窥到觉得差不多了，就在门外大声叫爸爸，好事被打断的王敬之啧了一下嘴，再看身边的女人也是一脸不悦。
　　最近那小鬼不知怎麽了，最会挑时间乱入，几番下来他都觉得窝火。
　　他和妻子已经分居两年了，就差找个时间去离婚，那女人还要嫁人，自然不想带著小孩，就这麽把远之留下，不管不问。本来这小孩还算好带，安安静静地，也没怎麽在自己眼前晃。谁知最近怎麽变得如此不可爱了。
　　回答了小孩很无聊的课业问题，女人又从後面抱住自己，就在正要发生什麽的时候──
　　电话响了。
　　王敬之气恼地接了。“喂，是王远之的家长吗……现在是家长调查，我是班主任……”
　　被一个瓦声瓦气的班主任缠住半天，女人已经在生闷气了，好不容易脱身了，回头哄女人的时候，又一个电话打入。王敬之这次干脆不理，然而女人被电话烦够了，没了兴致。
　　“今天我先回去了，你处理下事情吧。”说罢把大衣套上就离开了。
　　“喂。”强压怒气，王敬之拿起电话。
　　“你是王远之家长吗？你先过来下吧，你的儿子王远之在这里吃了点东西，好像不够钱付了……”
　　王敬之当场把电话砸了。
　　另一头，邱逸豪啧了一下嘴，悻悻地放下电话：“中年人这麽大脾气。”身旁的王远之正睁著圆溜溜的眼看著他：“想不到你真的学得来呢，老爷爷的声音。”
　　邱逸豪笑笑。
　　“应该差不多了……只是，你准备好了吗？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对於小孩来说，他要经历的或许是最残酷的事。实行这个方法的时候，他就已经和小孩交代过可能的後果了。
　　但是远之还是决定实行。
　　现在他看著逸豪，那股坚决还是没有消失。逸豪忽然觉得，这小孩坚强得有点让人心痛。
　　“电话你们用完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一个老爷爷走了进来。
　　这是一件小吃店，老人家和他的守寡的妇人经营著，每天默默地在接纳著各式学生。由於开在远之学校附近，远之经常在这里吃饭。渐渐地也和老爷爷混熟了。
　　“好了，谢谢老大爷。”
　　“唉，没什麽……我也想要好好和远之爸爸说说，不能总让孩子在外面……”
　　正说著，就听得妇人在外面唤远之。
　　老爷爷带著远之出来，王敬之正一脸怒气地等著。
　　付了钱，又听得老人家唠叨了几句“这孩子来这里好多次了，都在附近出了名”“不要让孩子饿著”，他已经到达临界点了，又不好当众发作，匆匆地拉著一句话不说的远之回家。
　　逸豪跟了上去。在门外就能听到责骂声了，在听到鞭打声前，他果断地按下门铃──
　　男人怒气匆匆地开门。
　　“你好，我是正在做社会调查的大学生，这次的课题想要你帮忙……”
　　男人狐疑地看著他，後来像是有点相信了，想快点打发他走，便等著他说。
　　逸豪先是缠住他问了几个不相干的问题，感觉他怒气平息了一点，才说道：“我听附近邻居说，你这里有个小朋友……主要是想问你的孩子几个问题，关於单亲家庭的孩子在街上游荡的时间和次数……”
　　“我们家没有这样的小孩！”
　　男人一下子关上门了。
　　逸豪笑笑。完成了，接下来，就是验收成果了。
　　门内，却是一阵死寂。
　　一番折腾下来，本来他是想教训远之一顿的，但是被这麽搅和一下，中年男人已经没多少力气了，只想他走得远远地，不要在他面前出现。
　　远之却偏偏还不走。
　　男人干脆冲回房间拨通了电话。
　　远之远远地和他保持距离，听著他把电话打到了妈妈家里。
　　逸豪和他说过的话，他还记著。
　　──他将会说出最伤人的话。
　　“你现在立刻把那垃圾拎回去！不要想著把麻烦扔给我自己去快活！”
　　──然後，你会发现不知道自己算什麽。
　　“什麽我的儿子？儿子不也是你的吗？什麽？你生了就不管了？我也不要管，你当我想要这个孩子啊？！”
　　电话另一头的女人也是吼出来的，声音大得连小远都听见了：“你以为我很有空哦！没事跑来发什麽疯！事到如今还来打搅我！你的孩子，我一开始没生就好了！”
　　“很好，你这女人……”
　　两边的骂战一直不断，从新帐翻到旧账，远之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了。就这麽坐在地上，哭了。
　　──不过也许，早点觉悟会比较好也说不定。就这个意义上说，也许不是那麽坏的事吧。
　　
　　木棉被叫到王总办公室时，办公室里蒙上一层阴云。
　　“木棉，你惨了，王总最近不知怎麽火气特别大……”
　　“你不是做错什麽事了吧？”
　　也有一脸“好在不是我”的表情的人。同事们都没多少恶意，只是意识到自己没出篓子，总会有些优越感吧。只是这麽简单的事罢了。
　　木棉冷冷地想著，便大方地走向办公室。
　　途中遇见庞庞，她总是消息灵通：“木棉，王总叫你了？”
　　木棉点了点头。
　　庞庞也似一脸担忧：“嘛……我泡好茶等你。”说完便离开了。木棉笑笑，庞庞才是最关心自己的人。
　　王总最近确实情绪不稳，老是把秘书骂得狗血淋头，还有点吹毛求疵。但是……自己一向表现稳当，没出漏子也没成绩，他能有什麽事找自己呢？就在这时，那晚逸豪的脸在脑海闪过。
　　不是吧？这麽想著，手已经打开了部门总裁办公室的门。
　　出乎意料，王总今天不像很生气的样子……只是很疲惫。
　　“啊，小邱，先坐吧。”
　　木棉知道这次能安全过关了。
　　“那个……你还记得我的孩子吧，王远之。”
　　他点头。
　　“那个……你家是不是很大？方便……再带一个孩子吗？其实，是我新年的时候，有点事，所以想要先把他寄放在你那里。虽然亲戚我们也有，但是小远好像很喜欢你……”
　　王敬之思前想後，最後决定了把远之推给木棉。
　　这倒多亏了小鬼早上的提醒。吃早餐的时候，小鬼忽然来了句，要是能回去上次的哥哥那里就好了，这让烦恼不知把小鬼往哪推的王敬之灵光一闪。放在亲戚家里，或者请个保姆，总会担心闲言闲语，怕人家说他冷落孩子。放在下属家里就不同了，谅他也不敢乱说，流言也就没那麽多。回头再和亲戚们说小孩回到他妈妈那边住，就能避开注意了。
　　再说邱木棉这个人，平时看他也不怎麽热衷社交，性格安静，待人接物也是一碗水端平，应该不是八卦的主，倒是很适合……
　　“上次他跟著你回去，其实也是以前来我公司的时候，看见过你……也就一次，就把你记住了，才会跟著你回去的。你看这孩子，也和你很有缘。我们那些亲戚都住得比较远，不好联系，所以我才想著先寄放你那。远之性格很安静，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木棉从办公室出来，还在纳闷，这小孩还真的做到了。
　　不过这样真的好吗？
　　其实他还是很传统的，觉得小孩在父母身边才是最好……就算父母有点专制，但是离开认定了的人，不是件简单事……见到了要受点苦，见不到更苦。
　　虽是这麽想，上司的话还是要听的。於是木棉傍晚领著放学的王远之回到大屋。一路上小孩出奇地安静，什麽都没说。直到站在大屋门前，小孩忽然停下来，看了一眼门前的小院。
　　盆栽花草打理得很随意，但很干净。冬天也没什麽花草，唯有一盘水仙，放在一张小石桌上，显得尤其抢眼。
　　“……我喜欢这个院子。所以，我回来了。”
　　忽然远之说了这麽一句。
　　一个简陋院子，怎麽和那间豪华公寓相比呢？一间破破烂烂的，四处漏风的旧房子，却让他回来了。
　　木棉看著那棵与他相连的小树。
　　原来他真的，有著留住人的魔力的。
　　一开门，就看见逸豪和敏敏摆了一桌垃圾食品……
　　大叔有点惊奇，两人都是养生派，一个是为了嗓子，一个是为了皮肤，所谓油炸食品是大敌，都不会碰的。但是身边的孩子眼都亮了。木棉笑了，什麽嘛，还是个孩子不是吗？
　　“喂，木棉再不吃就被远之吃光了哦~”敏敏和小远看来还蛮合得来的，和敏敏一起，远之，甚至整间屋子都会著上一抹亮色。
　　逸豪也高兴地跟著起哄，玩到最後，远之和敏敏都卷著大叔的被子睡下了，像是两个刚从娘胎出来的孩子一般蜷缩著身体。
　　“你怎麽做到的？”
　　大叔和逸豪两人一起站在洗手台前。
　　逸豪笑了笑：“只是让他知道，一般人所谓的‘照顾一个孩子’，责任有多大……罢了。”
　　木棉看著他的侧面。逸豪的侧面线条很干净利落……再过几年，也许那张娃娃脸就会长成更男人味的样子了吧。
　　“你别得意……人家只是说，暂时寄放在我这边罢了，新年後就会领回去。”
　　谁知逸豪更是笑出声来：“那种人，尝到苦头就会把小孩踢出来，等尝到没有孩子後的甜头，就更不可能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