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习惯黑暗。
他没有开灯,摸索著走到客厅的沙发旁,轻轻放下包裹。就在这时,眼睛感到一阵刺眼的强光──
“春节快乐!”回过神,才发现那三人不知从哪跳出来的,喷了他一身彩带。
“喂喂……”余立敏有点苦笑不得。低头,发现远之拿著一盘新年糖果,给他吃。抬头,木棉拿出了红包,一人一个派了,虽然逸豪有点不好意思拿,但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他们互相祝福了一阵,逸豪又准备了年糕,三人围著他谈起了一天的行程,要和他分享。
敏敏看著屋子。周围都是红色的,贴著挥春,或者包了红纸。是他们两天前准备的。水仙摆在按台上,飘著阵阵清香。木窗框、模糊的玻璃,年代久远的房子不知经历了多少春秋,多少新年。年年都物是人非,但是,屋子还是在的,总给人一点安慰。人的话,木棉好像比之前有精神了点,不知发生什麽事了。远之和逸豪,也心情很好的样子。
再多看点,再多记著。
直到把刚才那人的样子抹去,直到我忘记有关他的所有事。
这般玩乐了一阵,远之到睡觉时间了,木棉催促著要他回房间。逸豪收拾起桌上的东西,却见敏敏在一边没有动作。
“敏敏?你还不去睡?”
余立敏只是侧著头,没有回应。逸豪觉得有点不对,就倾身去拍拍他。
“敏敏?”
“……头……痛……”
逸豪听得不是很清,便再靠近了点,谁知余立敏一把捉住了他,几乎要吻上的时候,逸豪反应快一把推开了。
余立敏讪笑:“同样的事怎麽我就做不来,真是……差劲。”说著便径直笑起来。
逸豪大概也猜到什麽事了:“就说你今晚怎麽不对劲……和他怎样了吗?”
余立敏瞪著他:“和他?什麽都没有。我不在乎。倒是你──逸豪,你一直都知道吧,我一直喜欢的只有你。”
逸豪冷著脸。敏敏忽然有点怀念他的冷酷。多久没有这样了,强势又不留情面。
“敏敏,人是可以变心的。”
但是最终逸豪并没有像他期待的那样发火。反而走上前,摸摸他的头。
“所以,你没必要强迫自己,一直坚持喜欢我。喜欢上别人并不可耻。没有多少人一辈子都喜欢一个人的。那样反而不好。事实是怎样的,就让它维持它的样子吧。”
逸豪说完,就拿起盘子走了。
余立敏看著他的背影。已经和以前不一样的,真的,都不一样了。就算他多麽想要回去,已经够不到了。
“真的……都没有了……”
头真的痛得紧。
只剩下满屋子没有温度的红色,温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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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进入新年篇和敏敏篇……但是本人还在和考试搏斗T T
为我实现14
14
“领带,没问题。西服,很完美。头发嘛……”看著木棉被他折腾了两小时的发型,形象设计者余立敏终於点头了,“很好,准备万全。”
木棉大大地松了口气,这个早上真的折腾死他了……
“别这样叹气!不是说过了吗,不好看!挺胸、收腹!”吉娃娃又开始吠了,“你今天是伴郎啊,伴郎!”
木棉无视,一副大叔样地瘫坐著看报纸。
“不要给我开启大叔模式!”敏敏把杂志卷起来给了他一下,“今天,你是我的作品,我不容你有半点错失!”
是啊,事关吉娃娃的大名是吧……木棉很鄙夷地想著。低头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
今天他可是五点就起来做的头发,现在才七点,去到政宇那边刚好八点,然後一班哥们去接新娘。
走到门口,接过逸豪递来的DV:“我们晚上才去入席,你自己……注意点。”
大叔瞪了他一眼,真是,居然被小孩叮嘱了。
但是,却莫名地安心。虽然和真相有点出入,但是注意到自己心情的,只有死小孩了吧。
於是瞪了後,大叔很难得得对著他笑了笑。看得逸豪有点怔住。
来到政宇家,木棉发现自己果然是最晚到的……
昨晚他们就在庆祝脱离单身了,但是木棉没有参加,借口要陪几个小鬼溜回去了。新年这几天,他们一直窝在屋子,或者一起去玩,过得十分开心。和吉娃娃、远之,还有死小孩在一起,确实能比较开怀……待在那座大房子里,以前也曾嫌弃过过分阴冷孤寂,但是他们来了之後,一起都变得有生气起来。是以,他甚至想蜗居在那里。
但是,要来的还是要来的。
一个哥们勉强著起来给他开了门,其他人都醉死在房间里,木棉一个个把他们唤醒,大夥一起去梳洗了。最後剩的一个政宇,老叫不醒。
“真是的……”就算昨晚和他们一起喝酒,最後做这种事的还不是自己……真是,大叔为好酒量自豪,也为此烦恼,“政宇,起来啦!”
贺政宇昨晚肯定是首当其冲,被灌了不少,神智还是很不清醒:“庞庞?……”
木棉哭笑不得,不过,以前已经听过不少次了──每次都伤感的话,大叔会死的,所以已经没什麽关系了。但是这次是最後一次了吧。以後再也不会轮到自己叫醒他了。所以,稍微伤感一下……也没什麽吧?
木棉放肆地端详著那张面一阵。然後伸出手,狠狠地在他脸上掐了一把──
“政宇,你的脸怎样啦?”
一个哥们问。
“不知道……难道是皮肤敏感?果然,我就说昨晚喝得太多了。”
木棉在他身边,偷笑了一下。
“开门利是!”女生们挡在门外,这是程式了。接下来一班哥们被玩得团团转,又是跪在地上表白,又是叠罗汉,又是唱情歌,好不热闹。终於接到新娘,庞庞被伴娘扶著,缓缓走来。一身长身白纱礼服,雍容典雅。腹部小小隆起,也被遮掩过去。脸上略施粉黛,也是一副清丽可人的样子。
“天啊……这真是庞庞吗,怎麽这麽温柔的样子……”
庞晓莹给了青梅竹马一记眼刀,看著贺政宇时倒是柔情似水。
木棉和庞庞认识之初,他们对门邻居,庞庞又是男孩子气的女生,和木棉很处得来。庞庞很多事情,面目,都是贺政宇不知道的──要说了解庞庞的,肯定是木棉吧。看著她从一个小女孩,长成豪气的少女,意识到恋爱後,慢慢变成一个女人。而现在,终於找到了身为女人的幸福。如果说结果都是一样,木棉当然更欢喜看到,自己最爱的人们的结合。
是以他有点欣慰,又有点心痛。真是复杂的感觉。说不上来,到底是快乐多些,还是悲哀多点。也许是快乐吧。木棉这麽想著。他们都是他最爱的人。
接著,就是给老人奉茶,又开著花车走了一遍带“福”字的路段,很快,就到了要准备入席的时间了。
“木棉,你也来啊!”
从DV镜头里看到政宇向自己招手,木棉忽然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上一次是什麽时候呢?
大概是大学时吧,自己是DV社的,老是拿著相机当DV到处拍……也用镜头追逐著他,一次又一次。
“木棉快来啊,要拍照了!”连庞庞都来招呼他了,木棉这才醒悟,跑了过去,结果有点太赶了,笑容还带有一丝慌乱。
哢嚓。这样就什麽都保留下来了。
但是,有些东西是留不住的。记得刚从家里搬到大屋的时候,因为不知道屋子还有地方漏水,结果电脑入了水,几番下来硬盘就有点坏了。当年拍的影像,就这样全没了。那时自己还失落了好长时间,总觉得,他还不想告别,大学,DV,还有珍惜的感情。现在想起来,屋子就好像在宣誓主权似的,要他清空了再过来。大概那间像老人家一样风格保守的屋子,也不能容纳这样的感情。
木棉一直用DV看著今天整套过程。啊,这样就是结婚。人生最重要的仪式之一。对於他来说,便是注定的缺陷吗。其实也没什麽不同嘛。他们,还是那样的他们,你说结婚又有什麽不同呢?
这样看著的日子,他都已经过了多年。没什麽的。一定没什麽的。他这麽想,只能这麽想。镜头又对准了那对新人。
他们现在,是站在当时就已经设定好的未来上了吗?从一开始,谁喜欢了谁,谁又在一起了,就注定了的未来一样……
他该庆幸,这是他当年就预想到的未来吗?比什麽都进行得更顺利。譬如,他想过以拍摄影片维生,最後还不是当了个园林植保师。能走到他能想象到的最好的结局,一定,就是件好事吧。
然後一队人过来了,和在门口迎宾的新郎新娘握手,庞庞还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缠住了敏敏和远之。也是,小远之穿著正经的西装很有喜感,而敏敏又是歌星,看上去就是美型。啊,他看了看自己。
邱逸豪正站在面前。他没有上前和自己说话,只是向这边点了点头,又招呼了敏敏和远之回过头来,向他摆了摆手,然後三人就笑著走进去了。邱逸豪穿著西装的样子,不是第一次看到了,但是总错觉,每次看到都变得高大了点。
他们走到看不见了。木棉缓缓放下了DV。
他一直用DV周围拍著。但是,大学四年,一直没有谁回头来向他招招手。他在镜头里看到的,尽是影子,来的去的,没有谁停下来招招手。听说艺术家对镜头都很敏感,拍到艺术家的话,他们都会停下看镜头的。但是他还是没有遇到过。大概是因为总是拍著同一个人吧。
总是。
木棉忽然觉得,刚刚逸豪那一下招手,比今天所有新人间的亲密镜头,都要让他心里难过。但是又有点高兴。怎麽人的感觉能这麽复杂呢。
婚宴上,主持人让大家鼓了一次又一次掌,来祝福这对新人。
木棉很庆幸自己拿著DV,不用凑这热闹。
然後就是新郎拉著新娘的手,作了一番深情告白。
“我很感谢,她的爸爸妈妈生了这样好的女儿,然後交给了我……我和她,将要迎接一个新生命,我们会一直坚强地走下去,三个人一起。”
他的说辞总是赢得满堂彩。每次成功的时候,总会回头给自己一个得意的笑容。然後,是什麽时候开始……他像今天这样,不再回头看过来呢?
像是镜头里呈现的那样,他看著她,在众人呼声中印下长长一吻。
木棉的手多少有点抖。
程式走完了,总算是开始了晚宴。新娘子换了一套旗袍,新人又开始一桌桌地敬酒了。
“木棉!”庞庞首先就揪住他,“政宇一个人肯定顶不住,你快去帮忙啊!”
“这个DV……”
庞庞一把夺过来:“先给其他人拿著吧,拜托你了~我们回头一定好好谢你的!”
木棉怔怔看著DV移交他人,忽然浅浅一笑。
“是啊,该交给别人了。”说罢,便被拉著去挡酒。
也许是知道木棉是挡酒猛将,大家反而变本加厉地灌酒,务求灌倒木棉之後能进攻新郎……无奈木棉真是难搁倒,眼看酒席差不多敬完了,他还是没事人的样子,大夥也开始急了。
敬到逸豪他们这桌,已经接近尾声了。逸豪偷偷把自己掺了雪碧的红酒和他换了,硬著眉头把他那杯特烈的酒一口喝尽。木棉喝得有些麻木了,都没发觉。
邱氏好孩子守则第十三条,不计较默默奉献。
敏敏在一旁看见,却忽然觉得有些惨然。
不知是自己,是那个明显不在状态的木棉,还是喝下生平第一杯烈酒的逸豪。
等到全部喝完,木棉还是一样和大家嬉笑,虽然有点大舌头,但神智还清醒得很。
直到众人闹哄哄地把新人推进新房前,都还是好好的。逸豪他们一直跟著木棉──也许,敏敏和远之都发现不对了才是。
他们邋遢的大叔,一整晚都很整洁,连一点大动作都不曾有,像是刻意保持的样子。
又或者,是因为看见他站得太直,太标准,没有了随意的感觉。
亦或是,觉得他笑得太多了,太过了,不是平时的似笑非笑。
一顿喜酒吃下来,三人反倒明白了更多。是以,都不敢放著大叔一个人。
直到他们进去新房那刻,众人鱼贯而入,甚至在人家新房里打起了麻将。
“怎麽能放过你们!”
“新郎还要背新娘啦!”
所谓的结婚,就是这样吗?一堆人强硬地闯进两人的生活,两人又很放肆地宣告著他们的幸福。就像台戏。被大家祝福了就能幸福吗?被这样喧闹的人群介入,就能满足吗?
木棉忽然觉得,仪式这样东西,还真不好说不要。虽然它是如此程式的东西。但是,却宣示一种主权:一种不允许他继续霸占著“观者”这个位置的占有权。仅仅是时光流逝,仅仅是一套戏剧似的仪式,就能把他仅有的权利夺走。
因为……我们都不是孩子了。
木棉只是站在门口。
眼前的景象,渐渐显得不真实了。耳边的喧闹声,嬉笑的人的群像,以及树顶漏下的光──眼前的景色,有点模糊了。
逸豪看到不妥,立马上前接住他。政宇远远地也看到了,就摆脱了众人上前询问:“怎麽了?”
逸豪连忙把木棉揽著怀里:“不……没什麽,刚喝多了,好像说有点头疼。”
“不是吧?木棉?”
政宇用手碰了碰他,谁知木棉一下把他的手挥开了。
政宇愕然。逸豪也愣在当场。大叔还靠著自己,能感觉到他在瑟瑟发抖。这样的反应说是抗拒,不如说是──
“……新郎官还是先回去招呼他们吧,我和他们回家就好了。对不起,今天好像还是喝多了。”木棉笑著说。政宇也点了点头:“那,木棉……你自己好好休息,今天多谢你了。我想……真的,没有你我们走不到这里。”
木棉没有回答。
以前就是觉得怪怪的了。
像是木棉的眼神啦,木棉目光落下的对象啦,还有握手的时候,木棉总是握起庞庞的手。他在避开贺政宇。
为什麽呢?以前逸豪以为那是嫉妒。
“嫉妒?别傻了,分明是逃避──因为知道不可能,所以逃避。”
回去的路上,也许是不知不觉把想法说了出来,敏敏在一边接著说。逸豪整个人震撼了一下。回头看,他扶著的木棉已经面无血色。
他站住了。在家门前,那棵木棉树下。
“你们先上去,我在这里吹吹风。”
声音还是平静的。但是,丝毫没有平时的从容。敏敏看了他一眼,就带著频频回头的远之走了。
逸豪却没有离开。
“快回去吧。”木棉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