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锦 上----七玥流火

　　
　　云濯默默听著，盯著床前那人漂亮的侧脸，半睁半合的眼眸里有种如月光般柔和的光在晃荡著，他忍不住伸出手掌，贴上那头乌黑的秀发上轻轻地柔顺。
　　
　　头顶传来温柔异常的触摸令苍锦浑身一震，他有点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对上了云濯同样满布诧异的眼眸。

 

苍锦 -- 60

　　又过了些时日，云濯已经能自行下床走动。
　　
　　今夜不同於以往，远处繁华的宫殿於今夜视乎热闹非凡，丝竹之乐缭绕缠绵，幽幽地从夜色中传来，婉转而醉人。
　　
　　云濯半依窗前，双手於胸前交叠，闭起狭长深邃的眼睛，享受著夜空中缥缈朦胧的音调，夜风轻轻拂过，清凉沁心，心底竟是安宁恬远的平静。
　　
　　隐隐约约鼻间渗入一股清淡而熟悉的味道，云濯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苍锦那张漂亮带笑的脸，两人隔著一道窗门，云濯微微一怔，转而皱著皱眉道“你想吓死人啊，突然出现在人面前？”
　　
　　苍锦咧嘴一笑，眼角微微上挑，像一弯新月般带著醉人的韵味“不是啊，我看你一个人闭著眼睛站在这里，好奇你在干什麽而已”
　　
　　“那你又去了那里，整天都不见人影”话一出口，云濯才恍然醒悟这句话的暧昧，想收回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於是尴尬地挪开与对方对视的眼睛。
　　
　　苍锦一听，眼角的笑意越发的浓郁，伸出纤长的手指拉著云濯的衣袖轻轻摇了两下“今天是我成年之日，有很多不可避免的仪式要进行，所以才会这麽忙”
　　
　　皇子的成人式算是月宫内的一件大事，大殿那边的夜宴还在进行，但苍锦一心想著锦阁里的这人会不会发闷，於是重要的环节一过，他便偷溜了回来。
　　
　　云濯听了才注意到，苍锦今夜的打扮要比往常繁重高贵得多，苍锦向来喜穿素色之衣，今夜却换上一套绛紫色的长袍，四指宽的金色腰带，衣襟处和衣袖以及下摆都绣著金色的族花的图案，黑发也不像以往般随意，而是用羽冠高高束起，全身上下都散发出雍容华贵的气息。
　　
　　云濯沈默不语，苍锦再度开口“你已经多日不出房门，要不要到庭院外走走？”
　　
　　确实如此，虽然他此刻能下床走动，但直起身子时间长一点，还是会感觉胸前闷闷的发痛，为了能早日康复，他还是极少踏下床出房门，听到苍锦的话，他下意识就点了点头。
　　
　　苍锦跑回房间内搀扶云濯，让他一手搭在自己的肩上，两人才一同踏出房门。
　　
　　走下台阶，云濯抬头望向夜空，一轮硕大无比的圆月撩挂於如墨的苍穹之中，琥珀色的月华流淌而下撒满了一地，仿佛给万物都裹上一层银白色的轻纱，温柔而醉人。
　　
　　“原来今夜是满月”云濯感叹地道，他已经不记得有多少个夜晚不曾见过这麽漂亮的月色，一直躺在床上，看见的都是头顶上方哪一方淡色的暖帐。
　　
　　“是啊，这里看到的月色要比人间看到的要漂亮，对吧”苍锦抬起头询问，脸上有股得意之色。
　　
　　云濯侧过头，才发觉两人靠得非常的近，仿佛呼出来的气息都纠缠在了一块，银白色的荧光打在苍锦的脸上，让他原本就白皙的肌肤泛起一层柔和的光芒，那双如漆黑点星般的眼瞳里载满了月光的银光，却又像星星的碎片般闪烁动人，轻轻一笑间，波光荡漾，宛如春日里的一泓春水。连带那两片还没有什麽血色的唇瓣都染上了一层柔光，透著一股诱人采撷的诱惑。
　　
　　云濯定定地凝视著他，鼻间那股熟悉的淡香旖旎缠绕，一瞬间有股亲吻下去的冲动。
　　
　　怎料苍锦率先转过头，微微抬头凝视空中的满月，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我们的力量主要是来源於月亮，所以，今夜我可谓是能量充沛”苍锦扭头，又对上云濯的眼眸“给你看看我们所谓的法术，好不好？”
　　
　　云濯无意识地点点头，苍锦愉悦地笑了起来，扶他到庭院中的凉亭内坐下，昏暗的亭内，四周有几盏宫灯隐挂於枝叶间，明明灭灭地闪烁著昏暗的光芒。
　　
　　一时白光划破长空，天空宛如繁星尽落，一时流萤四起，一点点淡绿色的萤光飞满了整个庭院，云濯惊讶於这眼前难得一见的景色，嘴角不自觉的勾了起来。
　　
　　苍锦站在中庭的月光之下，衣袂蹁跹，青丝乱舞，不断变化著手中的姿势，身旁尽是温暖而柔和的点点白光，将他整个人团团围住，仿佛一只夜间独舞的精灵。
　　
　　那一夜，苍锦只为云濯一人展示了他所有的能力。
　　
　　那一夜，亭内的云濯以自己也不曾发现的温柔目光凝视著乐在其中的苍锦。
　　
　　夜风轻柔，影影绰绰的树影斑驳迷离。
　　
　　……
　　……
　　
　　苍锦踏进房门，视线收索一番，在床边对开的椅子上发现了男子的身影，那人正低头背对著他，视线放在手中的书上。
　　
　　“云濯，我跟你说件事”苍锦没有走近，上身倚在水珠串吊而成的门帘旁，轻声道。
　　
　　云濯回首，见男子不远处倚在门帘边，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什麽事要让你离我这麽远说的”俊眉一挑，又道“不会又是什麽奇怪的事吧”
　　
　　苍锦眨眨眼，讪讪地跑到云濯的身旁“没有啊”
　　
　　“那有什麽事？”
　　
　　不只不觉间，两人的相处早已变得极其的自然，云濯以往脸上的厌恶之色早已消失殆尽。
　　
　　苍锦在他身边的椅子坐下，脸上有股犹豫之色，支支吾吾就是开不了口，云濯侧过头，深邃的眼眸微微一瞪，苍锦马上说了出来“那个…今夜大殿上有场夜宴，我来问你要去吗？”
　　
　　云濯视线转回手中的书上，沈吟半刻才开口“你们王族的宴会，既不关我事，我去来有何意义？”
　　
　　苍锦从来不曾邀请他出席什麽他们王族的活动，为何今天这般反常。
　　
　　“不是没有意义的”苍锦低著头，衣袖下的两根手指在不停地纠缠著“难道你不想去看看云郗影吗？”
　　
　　郗影…说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郗影了，自从他跟去边境之後回来又是重伤，到现在算来也快半年之久，之前他内心还在埋怨著云郗影这麽轻易就放弃了人间一切，心甘情愿地留在那个男人的身边，现在，什麽气都消完了。
　　
　　无端端突然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总觉得自己的心境有了些变化，好像突然间明白了许多事，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
　　
　　“郗影，他也会出席？”云濯淡淡的开口。
　　
　　“当然，因为…因为这是特别为他而设的”苍锦低著头说道“你之前重伤在身所以我没告诉你，他…他生了个小皇子，还差点难产死了”
　　
　　苍锦半响也没听到旁边有任何反应，於是乎扭过头，就看见身旁的云濯完成处於石化的状态，深邃的双眸微微睁大，一脸不可置信的定在那里。
　　
　　“云濯，…你没事吧”苍锦在他面前摆摆手，开口问道，他记得很早之前就已经跟云濯说过，云郗影不单做了皇妃还怀了身孕，看他现在这副样子，莫非云濯当他那时是开玩笑。
　　
　　云濯回过神，收起自己那一脸奇怪的表情，说了句“没事”
　　
　　男人生子，世间真得有这麽一回事，而且还是他所熟悉的人，这个太不可思议了，沈思中耳边又响起苍锦自言自语的声音“我记得我很早之前就已经告诉过你的啊”
　　
　　“我根本…”云濯反驳，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去。
　　
　　现在回想起来才依稀记得苍锦确实有提过什麽皇妃，孩子之类的，但那时他气在上头，什麽话都没有听进去，他还记得当初自己跑去晓月殿见云郗影的时候也没发现他的异样，他是相信了他做了别人的妃，但却真的一点都没想过那个高傲的云郗影，居然肯以男子之身为那个男人诞下子嗣。
　　
　　他得好好消化这个事实才行。

 

苍锦 -- 61

　　离大殿越来越近，云濯就觉得自己越发的手足无措。不知该用何种表情去面对云郗影，他应该也没有想到自己也会到来。
　　
　　抛弃男人的尊严为另一个男人诞下後代，是需要多大的勇气，这一刻他不会再怀疑云郗影对柳月澜的感情，只是，他该如何表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最後他只能用怪异来形容，这麽多年，他自然多多少少了解云郗影的性格，郗影曾经是个高傲无缺之人，绝不允许自己身上出错而时刻督促著自己，云濯怎麽也无法想象他生孩子以及一脸初为人父的样子。
　　
　　走在身旁的苍锦发现云濯的走神，衣袖下的手指伸了过去，扯了扯他的衣袖“云濯，若是你不喜欢，不来也可以的”
　　
　　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就这麽不愿意，云濯只是摇摇头，不发一言。他更在意的是郗影见到他後会是什麽表情，两人从小一起长的，郗影是这麽高傲倨傲的一个人，他也不希望他的下属见到他此刻的模样吧。
　　
　　踏入大殿的门槛，有乐者於一旁伴奏添乐，丝竹之声缭绕清灵，殿中两旁坐满了王族之人，没有多大的拘谨，各自把酒言欢，欢乐之声不绝於耳。
　　
　　云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面对眼前这种排场自觉十分的不适应，顿时停在了门口举步不前，苍锦的手指於衣袖之下轻轻的抓住云濯的小指“这些都是王族之人，云郗影还没有到，我们进里面等吧”
　　
　　苍锦带著他穿过那长长的大殿直达最里面的位置，任在两旁之人投来一些疑惑的目光他也全然未觉，一心想著与云郗影见面的情景。
　　
　　然而，见到云郗影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他之前担心全是多余的。
　　
　　从侧殿出来的云郗影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云濯，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汇，半刻迟疑，云郗影转而朝他淡淡一笑，侧身接过柳月澜手上的宝宝向他走了过来。
　　
　　云郗影与之前没多大区别，一身华服在身，一路走来，全身依然散发著那种引人注目的高贵光芒，微微上钩的嘴角为他的倨傲俊美的五官增添了几分柔和。
　　
　　身旁的苍锦不知何时走开了，云郗影优雅地在他身旁坐下，扶著怀中之物的手掌有节奏地轻拍著，两人一时无话，气氛稍觉凝重。
　　
　　“你瘦了许多…”
　　
　　“你瘦了…”
　　
　　两人同时开口，彼此皆是一愣，随而又笑了出来。
　　
　　“嗯，是被这家夥弄的，你不知道他害我差点连命都没有” 云郗影轻拍怀中的儿子，云淡风轻地道，语气中满载著宠爱之意“不过，现在在恢复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了”虽然两人相处甚久，但极少会像这样来谈话，以致他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你不恭喜我吗，我生了个儿子。”云郗影侧头笑问。
　　
　　云濯先是一愣，侧过头一脸不可思议地望著对方，嘴里磕磕巴巴地道“恭喜…你”突然察觉自己的态度不妥，云濯转而低头，盯著桌面上的酒杯，又问“为何你…会这般，洒脱”
　　
　　云濯不能理解，以前那个冷傲孤绝的云郗影居然会说出这一句话，这样的云郗影很陌生，他记忆中的云郗影是一脸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不允许别人干涉他的事情。
　　
　　“我知道，你之前肯定不满我抛下人间的一切，而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云濯…其实，人很自私，我也不例外，每个人心目中都有自己想追求的幸福，以前的我不懂幸福是什麽，也不屑去理解，但遇到柳月澜之後我好像渐渐明白了”云郗影转头对他笑笑，脸上隐隐约约透著一丝羞涩“它会令你的心觉得很温暖，温暖到让你不愿放手，这种感觉不经历过是不会明白的，到此刻我都不曾後悔过我当初的选择，虽然我放弃了很多，但我却得到了我最不愿放手的”
　　
　　怀中的幼儿突然哇的一声笑了出来，云郗影低头一笑，轻轻地吻了上去，柔和昏黄的宫灯下的云郗影的脸，有著云濯从未见过的温柔。
　　
　　云濯垂帘低笑“只要你觉得开心，这就足够了”
　　
　　人生变幻无常，今朝不知明朝事，短短一世，人能快乐的活著就好了，他以前或许真的太固执了，不断地想著自己身上的责任和义务，郗影能够这麽坦然地面对自己心中所要的，这一刻，他真的很替他高兴。
　　
　　“云濯，我从不知道你也会笑得如此温柔，之前我还在担心若是让你这个伯父来抱我孩儿，你会不会把他吓哭了”云郗影望著他，打趣地道。
　　
　　“伯父…？”云濯不解地问道。
　　
　　“我不是兄弟吗，你又比我年长，我孩儿当然称你为伯父，莫非你不愿意？”
　　
　　“怎会，只是…”云濯满脸犹豫，他不过是云家养子而已。
　　
　　“你不要忘记你也姓云，今夜我是专程带孩儿来给你看看，难得你不想抱抱他？”说著，云郗影已经把怀中之物移至对方的面前。
　　
　　“我…可以抱他？”云濯一脸的窘迫，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他从未抱过这麽小的婴儿，伸过去的双手都在微微地颤抖。
　　
　　“当然，他长大还要叫声你伯父呢”
　　
　　接过云郗影手中的宝宝，借著灯光云濯终於看清了繈褓中婴儿，如雪的肌肤映得整个小脸都嫩嫩的，一双暗红色的大眼此刻正对著他眨啊眨，小巧的鼻子下面一张红彤彤的小嘴，长得与云郗影极为的相似。
　　
　　“很像你，…很可爱”云濯不禁出声赞叹。
　　
　　怎料，他还没细细打量完手中的宝宝，宝宝就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吓得云濯手中一歪，差点把宝宝摔了下来“怎麽了，我…我没干什麽”云濯紧张的问道。
　　
　　云郗影一边伸手接过宝宝抱在怀里安抚一边道“不关你事，他很粘人，除了我和柳月澜都不愿跟其他人，况且他还是第一次见你，别担心”
　　
　　云濯顿时安下心来，云郗影哄了几下都不见宝宝有停止的倾向便略带歉意的跑去找柳月澜，云濯盯著云郗影那道离去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
　　……
　　
　　苍锦吃力地扶著走路都歪歪斜斜的云濯回到锦阁的房间的时候，全身都冒出一层细汗。
　　
　　“酒呢…酒呢…”倒在床上的人还迷迷糊糊地嚷著继续喝下去。
　　
　　“你今晚醉了，我们明天再喝过”苍锦一边把他弄上床一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