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帝看著他的眼,永远是那样的奇异,漫不经心,而又异常深邃灼热。青甯有时不禁怀疑,他真的,是要把自己活生生吞下。
“在想什麽?”清雅醇厚的男性磁音从身後传来,心知肚明著来人是谁,青甯头也未回的问道:“你来做什麽?”
不知是否是错觉,身後的那人,不复往常的轻松调笑,隐隐竟有冷冽肃杀的怒意,在听到自己的问话後,气氛更加沈滞。
“怎麽,我来不得吗?”声音带上冷冷的讥诮:“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心里,竟然还有这麽两个人!”
青甯不耐的皱眉,回身,看向那人眉宇间的淡薄怒意,以及,那淡薄深处的暗黑血光──
不太对劲!如此想著,他不著痕迹的退後:“我累了,先去休息了。“
转身,正欲离开,却被那人一把扼住手腕,下死劲的握住:“你喜欢自己的主君?还有,红头发的小鬼又是谁?”
“放开!”青甯也不挣脱,低声喝道。
宸帝眯著眼,危险,而又充满魔魅:“你的心……只能给我……”
言毕,他一把拉倒青甯,两人重重的滚在那床榻之上。
灼热的吻如雨点般落在少年脸上,时而粗暴,时而体贴温存,狡猾的舌头不老实的撬开贝齿,如灵蛇一般搅动,占领著,唇齿交合处,因著这份激烈,拉出一条银亮丝条,让人脸红心跳。
青甯挣扎著起身,愠怒的瞪视:“放开……唔……”诱人的潋滟红唇被完全封住了,实在比不过他的恐怖腕力,青甯无声的叹气,索性随他发疯去了。
灵活的手在少年周身游走,不安好心的挑动发掘著青涩身体的奥妙。
眯了眯眼,青甯无法忽略那让人血脉贲张的身体触觉,素来清冷的眼神染上了一层娇慵的氤氲。
宸帝怒气稍歇,邪气的笑著,终於放开了他,凑到正在喘息的少年耳边,蛊惑的低语:“刚才……你也很快乐吧……”看著如猫般生气瞪大的眼,他不羁的低笑:“真漂亮……这双无畏的眼……”
他忽然一叹,正色问道:“你心里,真的……一点都没有我的位置吗?”华丽颤美的音调中,竟是带上了几分担忧惶恐。
青甯喟叹,这样的天之骄子,为了自己,如此的患得患失……
清澈有如冰雪的眼,在片刻思索後,直直望向他:“我不知道,自己有没爱上你,但,我可以确定……“美丽的脸上,渐渐红晕暗生:“我不讨厌……你的碰触……”素来漠然的冷音,也变得些许窘然。
宸帝一楞,接著露出志得意满的可恶笑容:“小甯……”
青甯银牙暗咬,给他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他甜甜一笑,轻声,羞涩的说道:“我想……”
“你想什麽?说啊……”英俊得可恶的大头凑了过来。
“我想……你滚出去吧!”青甯顺手扯过一只瓷枕,劈头扔了过去。
手忙脚乱的接住凶器,宸帝脚下生风的逃之夭夭,回头聆听那轻微的清亮笑声,他无奈的摇摇头,宠溺笑意中,染上了几分莫测高深的冷然。
清风飘过,卷走了,那几不可闻的自语:
“当你知道……会怎样呢?”
西琉历776年,四月初,周誉王二子为夺谪,残杀兄长及王妃,现场血流汪洋,残不忍睹。帝震怒,然又揣度自语:父逝子逐,岂为善法?
於是下昭,颁“推恩令”,废除嫡长子承继,改为均匀分封,诸侯各子,皆得祖产,以此杜绝萧墙之忧。
18
火把的橘红色光芒,把天际燃亮了,身著银甲的战士们,兵刃闪亮出鞘,四下一片寂静,山涧风声呼啸,映著猫头鹰的枭叫,诡秘而肃杀。
重重的人影,悄没声息的快速移动著,巧妙的,把那座古朴典押的别院包围住,不留一丝空隙。
松涛在暗色中摇晃,发出梦幻的婆娑声,就像是情人的脉脉私语。
杀戮,即将开始。
这是一场无悬念的战斗。
青甯一身洁白戎装,泼墨似的长发用金环高高束起,越发显得秀丽绝伦,飘逸出尘。
冷冷的看著这夜色宁静,他终於开口了:“和自己兄弟对敌,是什麽感觉?”
被问了这样刁钻的,几乎恶毒的问题,宸帝却不以为忤,他微微叹息著,温柔的,用手指刮摸著青甯的脸颊:“你在担心什麽?”
青甯脸色一黯,冰霜之色更甚。
过了好久,他才重重呼出一口气:“也许……有一日我也会落到这等下场……”他的眼,在黑暗中闪著光:“这次,我我联手,虽然重挫了那两方的阴谋,但也招惹了金阙宫和昆仑。一个颜面扫地,兼尔被毁去凡世势力:另一个,则是门徒受辱。虽然都是神仙一脉,他们却未必饶得了我。”声音里,有著洞察一切的冷静。
宸帝默然,这桩麻烦,归根结底是他惹出来的。那日处决的二十三家大臣,名义上是诚王那边的,实则却是金阙宫的“暗子”!
朝廷的大小事务,居然被别人操纵决算,这是宸帝万万不能容忍的。所以,作为合作的条件,他要求清除这些朝中元老。而後者,居然眼都不眨的答应下来。
“留下来吧!不要回黄泉了!”在片刻的沈默後,宸帝突然回身,紧紧抱住了青甯,深深埋首於他的发间,呼吸著馨香,他呢喃著说道:“我和你,我们永远在一起,不好吗?”
青甯僵立当场,任由对方,垂首於自己的额头,轻吻著,祈求自己的回答。
留下……在每一个金曦初照的清晨,一起笑著醒来,一起,谈论著诗词歌赋,民生国事,一起,在树阴下下棋把盏,在无尽原野上纵马奔腾……
几乎唾手可得的幸福,然而……
“不行,我有自己的职责……”少年幽幽轻喟,终於,推开了那人。
深不见底的晦暗光芒,浮上宸帝眼中,他狠狠地盯著青甯,良久,才迸出一句:“随你!”言罢,他冷然拂袖而去。
青甯孑然孤立於原地,低下头,掩住了所有表情。
一声令下,裹著火棉的箭矢如飞蝗一般,密密麻麻的冲著别院射去,别院很快就成了一片火海,熊熊燃烧著。
青甯和宸帝却丝毫没有怠慢,双目紧盯著别院。
豔红的火焰突然消退,慢慢向内缩进,象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掐住了它的命脉。
“轰”的一声,地面突然裂来无数条大缝,一道道纯黑色的烈焰从中扑出,有躲闪不及的士兵,粘上一点,就立刻周身腐烂,化为焦黑骷髅。
他们是“绿之飞翼”的精锐,由弓箭手和长矛手组成,虽然身经百战,可是却从没见过这等骇人景象,当下,就有人唬得脸色苍白,弯腰呕吐起来。
青甯立刻招出爱剑,青色光影扫起一道飓风,把黑焰统统卷入,眉间的龙王鳞浮起,一道闪电从天而降,隐隐化作龙形,狠狠劈下,巨响过後,黑焰蠕动著,终於化为乌有。
震天地,招风雷,这就是“龙”的强大威力……
一道凄厉狂笑从院中传出,然後戛然而止,就再无声息,清甯和宸帝对望一眼,不约而同,想起被当作牺牲品的诚王。
飞快的纵身,两人长驱直入的循声而去──
满地鲜血,一道身影横卧於地,竟呈半透明状,胸口一道无色光焰,正在静静燃烧著。
是欣王!
旁边蹲坐著的,是失魂落魄的诚王,他衣衫不整,手臂、脖项间露出重重吻痕,正喃喃道:“我杀了他……他居然死了……”
他猛地抬头,状若疯狂的冲著两人大喊;“你们满意了?!我杀了他!我杀了……”说著,他已经泣不成声。
青甯别过头,不敢正视那谴责控诉的悲愤眼神,宸帝皱著眉,想说什麽,却还是没有开口。
突然间,一阵笛声从头顶传来,凄婉中带著妖异,有如魔音一般的盘旋著,把方圆一大片都笼罩其中。
天空,蓦然变成怪异的紫黑色,一闪一闪著血红色的光芒──
“糟了!是──”青甯张口欲喊,却被一道童稚魔魅的声音,笑吟吟的打断:“秦广王殿下,别来无恙?”
一个紫发黑角的魅丽少年,骑著一头黑色麒麟兽,出现在云端。
居然……是‘异’族的最高君上,妖麟少主!!
青甯心中一沈,知道今天难善了,却听得那少年细声柔语道:“秦广王你不必著急,我今天不是来算帐的。地上那人,”他指了指生死一线的欣王:“他是我的人,我要带他走。”
说完,也没等青甯表态,就伸手一指,把欣王带上麒麟,大笑著,御风而去,只留下一句:
“你们好好努力吧,黑云的海陆双战军,可是非常强悍的哦!”
诚王直起身,大叫:“把欣还给我!!!”
空中,依稀传来吟唱声,转眼,就消逝於风中。
宸帝思索著,突然跳起,下令:“大部急行军,不惜一切代价,返回最近的山城!”他无复悠闲态度,恶狠狠的对著疲惫的战士们低吼道:“要命的,就快赶路!”
青甯对上他的眼,两人,心有默契的,从妖麟少主的话里,探知了死亡的不祥!
19
崎岖不平,人迹罕至的山路上,大队兵马急驰而过,带起阵阵烟尘,遮天蔽日。
青甯和宸帝并肩而骑,座下神俊的白马,也已然鼻孔喷气,汗出如浆,而沿路上,到处是战马连连哀嘶,终於一头栽倒的景象。
“向前传令,继续加快!”宸帝疯狂的策动坐骑,咬著牙说道。
青甯眯起眼睛,单手脱缰的遮眼远眺,视线中,隐隐有一个小黑点,他知道,那就是他们急行军的目的地,离别院最近的小山城──莫林。
生平第一次的,运筹帷幄,决胜於千里之外的两人,尝到到了狼狈逃窜的苦涩滋味。
本来,已近成功,如果,妖麟少主没有违反惯例,横插一手的话……
西琉历776年,四月,宸帝借口周誉王事件,颁布推恩令,让诸侯各子平分封地,这一措施,轻而易举的打破了欣王和各诸侯王之间的暗通款曲。
各王庶子对此感激涕零,他们自发自动的,把父兄的异常行动汇报给京城方面──谋反是要诛九族的,而一旦成功,也只是便宜了那位嫡子,而一旦报告,非但不会属於倒霉的九族之列,还可以得到那梦寐以求的王位。更有甚者,一些公子还加油添醋的编造起来,企图让碍眼的父兄从眼前消失。
诸侯一片恐慌,纷纷上书直陈忠心,有些和欣王藕断丝连的,也暂时收手,不敢越雷池一步。
不仅如此,推恩令还不露痕迹的,把各诸侯国分为一个个小采邑,永久的消除了地方势力对中央的威胁。
接著,宸帝派人使反间计,趁欣王破釜沈舟的烧尽军船,慷慨激昂的当口,冒充他的人,把全部渔船也统统烧掉。於是,愤慨的百姓齐声讨伐“逆贼”,欣王最後的人望,也消散殆尽了。
最後的收尾,是包围别院,把欣王一党围而歼之。但是,结果恰巧相反──他们,成了被捕猎了对象。
“ 黑云的海陆双战队……“妖麟少主的得意笑声在耳边回响,颤栗在青甯周身乍起──黑云大陆的军队,已经登岸了!!!!
这是千百年未有的事情,一个文明,向另一个毫无接触的文明,悍然动武侵略!海之彼方的黑云大陆,好战的魔爪终於伸向流花大陆!
欣王的别院,依山伴海;而此次逮捕欣王的行动,他们只动用了两千兵马。那些随时会出现的黑云人,在‘异’族高人的指点下,必定会想要生擒西琉的皇帝,达到不战而胜的目的!
如果只要自己逃命,青甯和宸帝绝对能全身而退,但上位者,有自己应负的责任。
绿之飞翼的战士又有何辜,必须葬身於这山海边陲?
想到这,青甯眉宇间怒气上涌,狠狠的挥鞭策马,宛若疯狂的往前冲──前进,就是希望!
马匹继续在奔跑著,白马口吐白沫,喘息响亮。终於,有人狂喊:“到了!我们到了莫林!”
山城莫林,一个在疆域图上绝对找不到的小山城,破败的,只有二十来户居民的小地方。
残破,却依稀可见弓弩射口的高耸城墙,用土夯得结实的缺口,泥土中用脚一挑就弹跳出来的半截刀剑,锈迹斑斑的箭头,这里,原是抵抗倭族海盗的前沿军城,在=五十余年前,大海终於风平浪静,大军於是撤出了这里,只留下昔日的严密工事。
这两千多人的运气不错,慌不择路的当口,还有这样一座小城可以抵御强敌!
穿信的飞鸽已经放出,特使也已经派出,但事出仓促,援兵,至少需要七日!
“我们必须在这里,朝夕相处七个昼夜了!”宸帝脱下铠甲和披风,身先士卒的和众人一起搬运土石,快速修补著破损的城墙,一边居然还有闲暇,对著青甯轻薄调笑。
因著刚才的狂奔,他恢复了平日的平静悠闲,眼中的厉芒不再,神情更是和煦轻松,但青甯凭著直觉,隐隐感觉到,他的身上,正升起一道暗色血光,诡异,而充满杀气。
他已经动了真怒。
傍晚时分,如血的残阳懒洋洋的挂在天边,简陋的工事终於大功告成,众兵士欢声雷动,终於放松下来,三三两两的倚著城墙,或蹲或坐,就著皮水壶,啃起了干粮。
青甯觉得疲累,却无法吃下一点水和粮食。他重新修炼的法力,已经到了一个紧要关头,恰好介於饮食和辟谷之间。他舔了舔嘴唇,再一次想起了清晨的露珠。
“在想什麽?”宸帝轻轻挨近了他,随意批著上衣的他,象个普通的英俊青年,很是轻松可亲。
“我口渴。”青甯皱了皱眉,终於说了实话。
他递上水壶,青甯摇头:“练功到了关口,不能饮用人间的水。”
宸帝叹息著,收回了壶:“露珠,是吗?”
一把搂过少年,他温柔地抚著他的头发,一边替他拍去发间的草屑。
青甯没有说话,只是就势靠在他怀里,闷闷的声音传来:“你不生气了?”
宸帝默然,良久,才低低的说了一句;“傻瓜……”
夜,在无声中消逝。
生平第一次,在晨曦还未照射的时候,青甯睡得不安稳,醒了过来。
只因为,习惯了那人,温暖的体温,清冽好闻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