躯体重重压下,清甯的身体痛得一颤,“呀──!”痛呼被强压在喉中,少年的眼神愈加不屈。
……
阴冷诡异的窥探视线,在目睹这一室纠缠後,露出狰狞狂热的点点光芒──
似热爱,似痛恨,似得意,似哀伤……
凝视片刻,眸光一冷,“天窥”的神识,被狠狠断开。
吾求之而不得,宁可与天地同毁……
……
“‘他’已经离开了!”
感知到对方气息的撤离,少年蓦然睁眼,轻声说道。
青甯一把推开宸帝,神情恢复清冷,他伸手虚指,从宸帝的衣橱中凭空唤出两件衣袍,潇洒的转身,已然衣著齐整。
宸帝闪著晶亮的黑眸,含笑道:“何必急著穿衣呢,如此美景,我真是情难自禁!”
“要是您不想变盲人,最好少看为妙!”一边结上荷包,少年头也不抬的答说道。
“好狠啊……”宸帝叹息著,踱步来到他身旁:“要是……刚才我假戏真做,把你吃了,会有什麽後果?”声音里,带著毫不掩饰的情色暧昧。
少年闻言,也不恼怒,微笑著,温柔答道:“这柄削铁如泥的匕首,大概已经让您的某部位离开身体了!”他的眼,刻意瞄向宸帝的胯间。
爽朗的大笑声响起,宸帝一把把他带入怀中:“我一直以为你乃是天生的冰雪之姿,不可轻亵,没想到啊……你居然会有这等出人意料的言辞!”
青甯也不推开,呼吸著自然清冽的男子气息,恍惚的:“我以前……曾经混迹街头,什麽毒辣的污言秽语,都很是熟悉……”
压抑,沈淀,然而仍是隐隐作痛,那红发的夥伴,却是永远湮没於记忆流沙中,再不能重见……
温暖的怀抱猛然收紧,把他牢牢包围,宸帝俯下身,轻轻的,吻上了他的唇。
小心翼翼的,细碎绵密的亲吻,带著无言的安慰,这一刻,那紧密拥抱的两人,不带一丝欲望。
西琉历776年春,宸帝於国宴中遇刺,这一惊天霹雳,让朝野都为之震惊惶恐。
诚王因涉嫌此案,已被下狱,当夜,有”铁血宰相“之称的翼钧,下令查抄了二十三家大臣,所有家属亲眷,一律勒令自尽,消息传出,所有达官显贵,都惶惶不可终日。
这二十三家,都是先帝留下的元老,虽说和诚王过往甚密,但个个都是德高望重,清廉贤明的肱骨之臣,说他们参与谋逆,多数人都不相信。
所以,关於宸帝顺势开刀,剪除异己的传言,也就暗地里流传得火热。
“啊──”压抑的痛苦呻吟,从宸帝的寝宫传出。宫人们都摇头,怜悯地叹息。
洛邑前皇子,那皎若朗月的美丽少年,因为被查出,与中州乱党勾结,而被宸帝一怒下狱,接著,又被锁入寝宫。
从里面传出的,让侍女们面红耳赤的淫靡呻吟,和或高或低的惨叫和怒骂,不难想象,那孱弱的少年,正受著怎样的凌虐。
好可怜……有几个年长的女侍眼圈红了。
宫里的局面,却是让人哭笑不得,清甯正襟危坐著,脸色十分难看,冷洌的眼神,昭示著生人毋近。
“呜……放过我……啊……不要……”
喘息和哀鸣声从口中逸出,青甯暗自翻著白眼,抚平了额头暴起的青筋。
已经一个时辰了,临时充当口技艺人的他,不由感到口干舌燥。
琛帝体贴的递上一杯茶:“润润嗓子吧!”
青甯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是谁害的!?”
“呵呵……没想到我在你心中,这麽勇猛持久……啊!!!”调笑声未歇,呼痛声响起。宸帝抱著自己的脚,哎哎叫疼。
真是活该!周围数人,很是默契地想道。
翼钧不满的干咳一声,终於结束了笑闹。
“有一个坏消息──诚王殿下被绑走了!我们虽然顺势说他是畏罪潜逃,可他的安全很是堪忧。”翼钧平板的叙述著情况。
“一个大活人,青天白日的在天牢失踪,京城的治安真是不错!”
“蓝之海魔”的女统帅,连素衣揽镜自照,轻描著黛眉,口中嫋嫋吐出轻讽。
“不关翼钧的事,是朕瞧著欣王把人绑走的。”琛帝手中不停的翻阅著奏折,口中如此应道。
“陛下……您就算是不顾手足之情,好歹也要顾及西琉的名声啊!”绿之飞翼的统帅,长著娃娃脸的末颐,把一张俊颜皱成了包子。
“陛下是在玩纵敌之计,欣王……会因为诚王落到自己手中,而得意松懈。”翼钧简短答道。
宸帝终於结束了手中如小山一般的奏折,他抬起头,眼睛闪闪发光:“欣王封邑那边,已经完全布置好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他看向青甯,眼中含著宠溺和欣悦。
“这是我在清理门户,你们不准插手。”青甯的眼,望向天际,
那飘渺幽明的仙境,黄泉,我要何时,才能回去呢?
16
玉颜,云鬓,金步摇……
美人正襟危坐,冷若冰霜。
乌金的瑞兽香炉,嫋嫋燃著青烟,云雾缭绕中,人的眉目,模糊迷离著。
端起瓷杯,轻呷一口,青甯回味著舌尖的销魂苦味。
“皇姐,请你把‘孙龙策论’交出来吧。”
少年淡漠的,扔下了震撼的一句。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麽。”如蝶翼般的漂亮眼睫扇动著,冉梦皇女把头埋进书卷中,露出了一截雪白柔腻的脖颈。
青甯闭目,叹气,从怀中取出一卷薄如蝉翼的帛书,上面,有著蛛网般密布的绘画。
“这是火药的埋设分布图,这些许黑黄粉末,可以把整个中州夷为平地。”少年绽开如花的笑厣,琉璃眼珠里闪著残酷:“只要宸帝一声令下,盘踞中州的洛邑流亡朝廷,就将烟消云散。”
皇女猛然抬头,眼中喷出怒火,死死盯住少年:“你也是洛邑一脉,为何要如此倒戈相向,阻挠复国大业?”
青甯轻轻一笑,眼中闪动冷芒:“朝代更替,本是平常,你们要复国,也是情理之中。可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和欣王合作,更不该引狼入室,把黑云大陆上的侵略者引入流花大陆!你们被人当了棋子使,还奢谈什麽复国大业!”
皇女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的嘴唇阖动著,几乎语不成调;“你……你怎麽会知道……”
关於海之彼方的另一片大陆,在皇室卷轴中被称为黑云大陆的所在,这世上,根本无人知悉……
青甯淡淡的,继续说道:“离开洛邑的途中,行队曾经受到不明袭击,那一次,因为你和宸帝呆在车里,所以偷袭者找上了我,企图用我的性命来威胁洛邑之人,交出‘孙龙策论’,但很可惜,他们功亏一篑。所以,他们改用合作,借著和欣王的结盟,找上了你们。”
“你知道,假如那些黑云人占领了流花大陆,他们会怎麽对待全大陆的民众吗?”少年眯起眼,沈声说道;“我们共同的祖先信仰将被废止,那带著羽翼的神像将布满大地,流花大陆的人们,将永远沦为奴隶。这就是你们要的结果?”
“可是……他们一直在谈仁义宽恕,不象是……”嗫嚅的辩解,融解於少年冷厉的注视。
“看样子你是打定主意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了?你很希望百年之後,大陆人们一边在皮鞭下挥汗如雨,一边诅咒著那个叫洛邑的该死城邦?”青甯不动声色的下了重药,他知道皇女这一类人,都是很注重正义声名的。
僵持片刻,皇女终於咬著牙,下定了决心:“你们必须保证,对所有的参与者,都予以特赦。”
“可以,不过你们也要发下毒誓,今生今世都不得再有谋逆行为,否则,诛连十族。”
一卷羊皮手卷,被发抖的柔荑,放到了青甯手中。
佳人渺然无迹,青甯翻看著羊皮卷,唇边掠过一丝冷笑。
“失去了‘孙龙策论’,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应付这地利之缺!诺亚神族……也该有人挫一下你们的嚣张气焰了……”
午後的阳光照著窗棂,藤萝调皮的绕了进来,蔓延著初绽的新绿。宸帝站在窗外,静静的,看著这意气风发的绝妙少年,他微笑著,摇动摺扇,神情复杂难懂。
西琉历776年,二月,宸帝遇刺,诚王畏罪潜逃,同时,洛邑遗民在中州起事,旦日即聚集数十万人,其势锐不可挡。
三月,欣王无故返回封邑,行踪诡秘,有御史上书弹劾,帝怒斥曰:汝欲离间我手足耶?乃留中不发。
四月,中州乱党来势汹涌,一举攻下敏林,若攀等十余城,朝野为之惶恐,帝神色若常,溺於男欢禁脔之乐,众皆叹息扼腕。
清晨的乾宇宫,鸦雀无声,宫人们皆是心惊胆战的蹑手蹑脚,生怕捋了虎须,遭遇不测。
宸帝最近格外阴沈暴躁,一个不顺意,就如飓风过境一般,周围事物无一幸免,最为凄惨的,是那锁於寝殿的洛邑皇子,压抑而越发凄厉的惨叫声,让所有人寒毛直竖。
宫人们总是听见,先是布帛的撕裂声,接著是哭泣声和搏斗声,没几下,就变为凄惨的哭叫声,以及最後,夹杂著快感和巨痛的呻吟……
今天清晨也不例外,宸帝起身後,又狠狠的折腾了一回,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一道黑影,如烟雾般潜入,不费吹灰之力的,进入了漾著淫靡气氛的寝殿──
宽阔而奢华的龙床上,一具赤裸的,瘦弱纤细的少年躯体,一下子映入眼中,那泛著斑驳青紫淤痕的,诱人,而熟悉的身体,正被一道金光闪烁的链子,双手交叉著锁在床头……
狂热的光芒,闪烁在来人眼中,他缓缓来到床前,用冰冷的指尖,抬起少年的下颌:“秦广王殿下……你也有今天……”
“呵呵……堂堂黄泉十君之首,风华绝代的秦广王青甯,竟会被凡界男人如此凌辱……呵呵……被人压在身下的感觉如何……哈哈……”
笑声开始洪亮,转而渐渐凄厉,似哭又似笑,如杜鹃啼血,夜枭哀鸣一般。
清曼的声音,淡淡的,却在瞬间响彻了寝殿:“我一直不敢相信……内奸,竟会是你!”
黑影骇然退後,却发现,那蹙眉沈睡的可怜少年,一双神光湛然的黑眸,正静静的看著他。
青甯洒脱的起身,在瞬间披上外衣,款款下床,朝著不断後退的黑影,慢慢逼近──
“言之尹,为什麽……你身为我最可靠的左右手,为什麽要背叛?”少年冷漠的逼近,锐利的眼光,让人无所遁形。
“呵……终於,还是被你发现了……你问我为什麽……好个残酷的问法!”黑影抬头,竟是个风神俊朗的翩翩贵公子,他苦涩的笑著,眼中满是血丝:“你一直……不知晓吗?我……”
17
“自从初识,就为你神魂颠倒……可是你,你从来没把我放在心上!你的心里,只有重华陛下!他有什麽好,冷冷淡淡的,眼里只有千夜那小鬼!就是这样,你也甘愿为了他,冒著奇险去夺取聚魂珠!我受够了!与其永远无望的看著你,还不如……把你彻底毁去!!”言之尹恨恨说道,眼角眉梢尽是狠戾之色。
青甯闭目,想起初见面时,那徇徇儒雅的青年,含笑见礼的模样,与眼前这狂乱痴迷之人,哪里能想到是同一个人?
“你犯下这等叛逆罪过,总该想到,万一我没死在宣灵少主手里,那唯一的怀疑对象,就是你。除了你以外,就算是重华陛下,也不知道我来此夺宝。”青甯漠然看向他,眼底压著怜悯,缓缓的,青色光剑从掌心飞出,发出嗜血的清冷寒光,低低的,传出龙吟之声。
都是痴人啊……
“我还怕什麽责罚?为了你……就算成魔也无所谓……更何况,现在黄泉一片混乱,千夜服下你传来的聚魂珠,已经痊愈,可是上下人等都看到你的元丹燃烧,群情汹汹,都怪到千夜头上,陛下也是穷於应付,哪还会有人过问这个中蹊跷?!”言之尹冷笑:“你为了重华陛下,把似锦年华都抛弃,居然还去救自己的情敌,真是伪善……”
青甯神色未变,淡淡的,叹息:“你错了,我并非是为了重华陛下,只是……”他双眼悠远,眺向远处:“我只是厌了,厌了一个人,孤零零的被留下……”
我所真爱的,已然不在……
“什麽?……呵呵……”男人惨笑道:“原来……你最爱的,还是那红发的小鬼……”
“呵呵……我真是自作聪明……居然……”
笑声未歇,他张口吐出一道土黄色光珠,面若白纸的倒地:”不劳你动手,我这叛徒……自行了断的好……可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你被骗……“
话音未落,就双目圆睁著,化为尘埃。
青甯伫立於殿中,一动也不动。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种滋味,确实不好生受。想起言之尹弥留的奇怪遗言,他的心中隐隐感觉,似乎有什麽地方,脱出了预计。
不祥的感觉,阴燃著,他那素来冷漠睿智的心。
从一开始,他就算无遗漏,冷眼看著,‘异’族那群野心家,如何一步步布下陷阱,让神仙一族穷於解释应付。旁观者清的他,在最关键一刻,投下了自己手中的筹码──国宴行刺那一幕,宸帝的拥吻,两人的藕藕私语,其实,是两人在摊牌,在商议合作。
诚王的下狱,实质是一种保护,然後,他故意吸下迷烟,而宸帝,则冷酷的看著二弟被掳走。
他和宸王,其实是同一类人,在光风霁月的外表下,有著一颗黑暗残酷的心。所不同的,他是强迫自己变成这样,而宸帝,天生是,阳光下的绝对暗冥。
这样的两个人,天生的默契,然而,又互相防备。那寝宫里,箝制与反抗的做戏,又何尝没有带上了真正的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