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又能证明什么?"讥讽的声音,出现在了征羽的身后。
完颜阿鲁罕冷冷地,充满蔑视的用金语质问征羽,他看也不看征羽的表兄。
"证明你一身的清白?"完颜阿鲁罕居高临下的看着征羽,残忍的嗤笑,他恼怒,为征羽那屈下的膝盖。
"与你无关。"征羽站了起身,与完颜阿鲁罕对视,眼里满是憎意。
"那我杀了他,是否也无关系?"完颜阿鲁罕冷戾的看着征羽,他真想往他那张苍白,冷冰的脸上揍上一拳,征羽眼里的憎意,让他起了肆虐的心。
"你杀吧。"征羽露出了一丝惨笑。
"你杀的人还不够多吗?"征羽绝望的看着这个金国将领,看着他那一身火红的披风,然后仰脸看着那些吊在木桩上鲜血淋淋的尸体。
"你何曾怜悯过,就像修罗一样。"征羽眼里满是浓浓的恨意,冰冷的泪水却又不知不觉爬满了一脸。
"那么,我应该将你也吊在这里,割开喉咙,流血致死?"阴鸷的声音,从完颜阿鲁罕的双唇吐出。
"这样,你只能在地狱里恨我吧。"完颜阿鲁罕冷冷一笑,竟只是转身走了。
他或许真的想过,或许。
恨只会让人麻木,惟有爱才会让人痛苦非常,这点征羽或许并不明白。
征羽不是个轻易流泪的人,他的泪水除了悲伤外,便是绝望与不甘。然则,他希望这个金国将领如何呢?让他放下屠刀,让他不杀任何一个宋人?这可能吗?这是个战乱时代。是的,这些金人本就是无恶不作的入侵者,那么完颜阿鲁罕呢,他也是。
征羽只是可笑于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将这个金国将领从金人中分离了出来,他对他产生了好感,对他有了感情,所以他痛苦于他残害他同胞的罪行,而这本就是这些残忍没有人性的金人一直在做的事情。
冷着脸,独饮的完颜阿鲁罕,征羽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一晚,却觉得越发的给人寒冷彻骨的感觉。
想起这个金国将领白日说的那句话,征羽轻涩一笑,不自觉的抬手去触摸咽喉。被割开咽喉,流血致死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没有尝过。
将食指与另四个指头压住咽喉,施压了力气,轻轻的合上眼睛,窒息的感觉他尝过,非常的痛苦,却也让人感伤。
"你做什么!"怒斥一声,征羽轻扼住自己咽喉的手,猛得被拉开。
睁开眼,对上完颜阿鲁罕那愤怒的表情,征羽懵了一下,有些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人。
"阿鲁罕。"征羽抬手想抚平金国将领那紧拧的浓眉,他轻轻的启唇呢喃。
"你。。。完全可以杀了我。"征羽冷冰地说,他知道,至少白日里,他知道这个金国将领是真的有恨不得杀了他的心。
"啪"一声,一掌猛挥向征羽,征羽从椅子上坠下,被打倒在地。
"你疯够了没有!?"衣襟又很快被大力揪起,这个金国将领已经失控,只是在怒吼。
征羽茫然的看着这个因为愤怒仿佛猛兽般的男子,他张开嘴,苍白的脸上,一缕红色的血液从嘴角划落。
征羽被丢开了,金国将领丢开了身下的人,起身继续坐在桌上,冷冷的饮酒。
征羽抬手擦去嘴角的血丝,从地上爬起,同样坐回桌上,将未吃完的晚餐吃完,谷粒摩挲着破了的口腔,满口的血腥,征羽只是面无表情的将之咽入腹中。
用完餐,士兵进来收走了餐具,完颜阿鲁罕也走出帐篷离开了,帐篷里只剩征羽。
完颜阿鲁罕去了国论左勃极烈的帐篷,这些日子,每到夜晚,金国将领们就会聚集在一起,商讨着对策。
完颜阿鲁罕回来时,已经是深夜,征羽早已解衣入睡。
完颜阿鲁罕脱去了袍子、靴子,揭开被子,躺上床。身子刚挨近征羽,征羽醒了,伸出双臂轻轻揽住了身边人厚实而温暖的肩背。
"征羽,我可以留你的表兄一条命。"完颜阿鲁罕转过身来,与征羽对视。
"至于其它被俘的宋人,我不杀他们也有其它人杀。"金国将领残忍一笑,注视着征羽。
"你可以左右我的,不会有更大的范围,你该知道。"金国将领抬手抚摸着征羽青紫的嘴角,抚摸征羽柔软的唇,他欺身压上征羽,粗野的吻着征羽的双唇。
征羽没有说什么,双唇被粗鲁的对待,牵扯到被打伤的嘴角与口腔内部的伤口,很痛。
征羽只是抬手环住了掠夺他身体的金国将领强健而结实的腰身,紧紧抱住。
征羽知道,他这一生可能将无法去抱女人,每次被激烈占有的时候,他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男是女,这个金国将领,对他所做的,又怎不是他该对他结发妻所做的。到底是自己沈沦了,还是这个金国男子沈沦了,征羽已分不清楚。
凌晨,征羽赤裸着身体下了床,他随手拿了完颜阿鲁罕丢在地毯上的宽大袍子披上,他从袍子的铜腰带上取下了一串钥匙。
征羽走到桌前,端了油灯,朝帐篷角落里的一口木制箱子走去,蹲下身,将钥匙插入木箱外的铁锁,锁开了,然后是木箱也被打开了。
征羽将油灯放在地上,拿起了木箱里边的文书一一翻阅,然后他取走了一份。
最后,征羽将木箱重新锁好,将油灯放回了桌上,再从挂在帐篷木支柱上的一张琴取下,将文书折成一细条,翻过琴身,将文书从琴的缝隙里塞进了琴箱。
征羽有条不紊的做完这一切,回身朝床走去,完颜阿鲁罕仍旧在熟睡。
征羽脱下这个金国将领的袍子,揭了被子,钻回了温暖的被窝。
天未亮,征羽就抱着琴出帐篷,走到昨日的刑场。
昨日,他的表兄只是被捆上了木桩,并没有被行刑。
董兰身体本受了些伤,又被捆在木桩上与死尸呆了一晚,神情已全然恍惚。
征羽走过去,与看守的金兵对话,叫金兵放人,然则,那金兵并不理会征羽,他没有听从一位宋囚命令的需要。
"放了他!"一声低沈的声音,在征羽身后响起,冷戾而威武。
完颜阿鲁罕出现征羽的身后,他一直就跟在征羽的身后,显然他是知道征羽放不了人。
既然是将领的命令,金兵二话没说,立即给捆在木桩上的宋战俘松绑。
被长时间的捆绑,董兰浑身麻痹,况且身体又十分虚弱,一被松绑,身子竟直直的倒下。征羽赶紧赶过去,扶住了他的表兄,将其放平在地上,跪下身,低声轻唤兰哥,话语里有着急切。
"征羽?"董兰缓缓睁开眼睛,艰涩的声音从干裂的双唇吐出。
"兰哥,你有力气走动吗?"征羽关切的问着,他没有得到回答,董兰显然太疲惫了,被捆吊了一夜,让他倦得不想开口。
征羽抬头用眼睛寻觅着完颜阿鲁罕,却已不见他的身影,显然是已离开,而此时那位看护临时刑场的金兵则冷冷的注视着征羽。
征羽知道他没有办法将他的表兄留下,哪怕只是休养一个时辰,他必须得在天亮前将他送走,在金兵未完全醒来的时候,若不到时释放身为战俘的表兄,即使有完颜阿鲁罕的口令,也不会顺利。一再遭遇到宋人偷袭死伤过不少人的金兵是痛恨这些袭击他们的宋人的,一旦逮到从不手软。
"兰哥,你站得起来吗?"征羽搀扶着表兄,他的身子是单薄的,扶起一个远比他沉重的男子是十分的吃力的。
征羽咬着牙,任由虚弱的表兄将体重都交付在了他的肩膀上。
举步为艰,但征羽还是将他的表兄搬运到了金兵驻扎营地附近的一条溪流旁。
将表兄放在湿润的溪畔上,征羽几乎是瘫在地上,痛苦的喘息着。
"征羽。。。你别管我了。"董兰的声音虽是虚弱,却夹带着感情。
"兰哥,我不能不管你,我救不了其它人,也只能救你了。"
征羽苦涩一笑,他并不在意他的表兄将他看成是怎样的一个人,卖国贼也好,走狗也好,如果他知道他在金营里的真正生活的话,那么。。。征羽已无法想象。
"兰哥,我扶你过桥,过了桥,你藏在对面的树林里就安全了,金兵今早就要撤离这里了。"
征羽起身,他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消磨,天边已经泛白了,一旦天亮后,金兵就会出现在这条溪流上梳洗了。
董兰动弹了下身体,艰难的想从地上爬起,但是双脚并不听使唤,征羽拉起了董兰的手臂,搀扶着董兰,朝溪上的一条石桥走去。
两人的身影最后缓缓消失在了溪岸的树林。
完颜阿鲁罕远远站在溪边,冷着脸看着征羽竭尽所能的带着董兰逃生,他看着这一幕,却并没有去阻拦,只是冷冷看着。
就如同,凌晨,他知道征羽取了他的钥匙打开了他的木箱,取了里边的文书的时候,他没有制止一样。
完颜阿鲁罕只是冷冷的看着,那对鹰眼里没有一丝情感。
(第十三章完)
鹰逝琴寥黑水寂──第十四章
征羽与其表兄进入营地对面的树林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
征羽将表兄藏身于茂密的草丛后,便将那张携带来的琴放置在了对方身侧。
"兰哥,琴腔里有一份关于这支军队编制与部署的文书。"
征羽坐在董兰身边,平淡地说,他昨夜凌晨盗的正是完颜阿鲁罕那只放文书的木箱里最重要的一份文书。
"征羽。。。"董兰不知道说什么,他想支起身子,但并不能够完成,于是只是仰头看着征羽。此时他四肢因长时间的捆绑、血液不流通所造成的麻痹已经散去,但毕竟多时未进食加受伤仍旧很虚弱。
"兰哥,你并没有错怪我,我是屈服在了金人的脚下。。。或许,比这更糟糕。"
征羽惨烈一笑,他苍白的脸上,嘴角的部位有着一片淤青,他遭受过暴力,董兰并非看不出来。
"征羽。。。这是乱世,王侯将相也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你我只是手无寸铁的平民。"
董兰叹息了一声,痛苦的扭过脸去,他无法释怀征羽何以会在金人里边,他也不清楚征羽到底遭遇过什么与及吃了多少的苦头。
"兰哥,我该走了。"征羽想起身,时间已经不早了,他该返回营地。
征羽话刚说出来,董兰却猛得抓住了征羽的手,死死不放。
"征羽,你哥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酸腐书生,你这样回去会死的!"
董兰激动的说道,无论征羽以什么方式盗到了文书,但是金人一但发现这事,必然会要征羽的命。
"我不回去,能到哪去?"征羽拉开了董兰的手,轻轻说道。
他没想过逃离,因为逃不掉,这是其一,其二,即使现在他真走得掉,但他亦不会走,他得承受后果,盗取文书的后果,背叛完颜阿鲁罕的后果。
"兰哥,我跟你一起走,只怕你我的命都活不成,我必须得回去。"
征羽说的也是事实,而这事实董兰也理解,无论征羽是怎么得到金人的允许放了他的,但一旦征羽有反心,必然会被追杀。横竖是死吗?
征羽不愿再多说什么,他只是起身折了些树枝,盖在了董兰身上,将董兰掩护好。
"兰哥,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征羽不等陷入矛盾与悲痛中的董兰再说什么,义无返顾的离去了。
出了树林,走上通往营地的石桥,对上了对岸屹然站立的完颜阿鲁罕的眼睛,很冷,几乎冷到了心里。
征羽涩然一笑,他大概是以为他会乘机逃走?
然则,征羽心里却明白,即使溪岸对面的是驻扎着宋人的大部队,他也仍旧会回金人这边,他得面对眼前这个冷戾的金国将领,为他所做的事情。
"琴呢?"
完颜阿鲁罕只是平淡地问,他打量着征羽,看着他空荡的双手。
"我给了我表兄,他比我更应该拥有它。"征羽平缓地说道,他说得也是事实,这是张祖传的名琴,历来都只传给配拥有它的子孙后代。
"那么,人呢?"完颜阿鲁罕仍旧是平淡的口吻,他看着征羽,一对鹰眼犀利而冰冷。
"你应承了会留他一条命。"征羽警惕了起来,他担心完颜阿鲁罕终究不会放过他的表兄。
"我说话算话。"完颜阿鲁罕冷冷说道,他伸手捏着征羽的下巴,抚摸着。
"征羽,有时候我都不能相信,我竟能如此纵容你。"
冷冷得声音,像冰一样,没有夹杂一丝情感,却让征羽不竟紧握了手心。
"征羽。。。"完颜阿鲁罕将身子逼近征羽,唇几乎贴上了征羽的耳朵。
"我问你,如果一个人,背叛了你两次,且是关乎生死存亡的,你是否会原谅他呢?"
完颜阿鲁罕的声音听起来竟很轻柔,让人不寒而栗的轻柔。
"你也该给我一个答案吧?"完颜阿鲁罕轻轻推开了征羽,冷嗤。
征羽脸色惨白如纸,目光只是望向溪岸,他表兄藏身的地方。
"你应承过。。。留他一条命。"征羽只是呢喃,他很奇怪何以自己竟没有陷入混乱,脑子竟如此的清晰与理智。
"我会的,而且,你琴给了他,我也不会索回。"
完颜阿鲁罕冷冷地说。
"如果你们宋人真的能凭借一份敌方的军队编制与部署文书而打夸我这支军队,那么也是你们的造化。"
完颜阿鲁罕阴鸷地说道,眸子里有着冷傲与不屑。
"只是,你到底是期望着我死,还是你死?"
完颜阿鲁罕最后质问了征羽这一句话,然后转身走了,将征羽留在了溪边。
征羽茫然的看着完颜阿鲁罕离去的身影,心竟如同被刀割般。
然则,如果可以选择,他只希望,在最初,在东京沦落的那场大火里,他被烧死在了里边,什么都不剩,一切到那里终结。
"只是,你到底是期望着我死,还是你死?"
阿鲁罕,如果你杀了我,我不会有一丝怨恨;而如果你因此死了,我恐怕也不会独活吧。
征羽茫然的跟随着军队前进,他并不知道完颜阿鲁罕将如何处置他,但他从这个金国将领那冷冰的眸子里读到了恨意。
他恨他,恨他何以对他如此绝情;恨他又一次的试图置他于死地;恨他对他纵容到了如此程度,他终究还是背叛。
曾经,征羽在试图毒杀他时,征羽获得了豁免,而这次,征羽却很清楚,他是需要付出代价了。只是是何种代价,征羽却不清楚。
完颜阿鲁罕并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他本性残忍,绝对的睚眦必报,他之所以一再的纵容征羽,也仅仅只是因为他爱得极深。
爱之深也恨之切。
征羽是否能够明白这个道理?
黄昏,当军队驻扎后,征羽走进完颜阿鲁罕的帐篷,像平时一样。清晨,这个金国将领之所以没有任何的惩罚,只是因为军队要上路了,没有时间?
征羽在白日想过,他恐怕会被捆上木桩被割开咽喉;或许被交由合木,细细的用刑;也或许,这个金国将领只是让他离开。
这些或许与可能,都让征羽感到不真切,昨夜,这个男人尚且激烈的占有他,昨夜,他尚且偎依在对方宽厚与温暖的胸膛。
是的,昨夜,征羽同时也下了一个决心,盗取文书的决心。
征羽迈进帐篷,完颜阿鲁罕的帐篷,是他所熟悉的地方,这里,甚至是他疲惫跟随军队赶路后一天的休息之所,是他的归所。
阿鲁罕并不在帐篷,征羽静静的坐在餐桌前等着。
太阳西沦,黑夜降临,直至伙夫将晚餐端了进来,仍旧是稗子饭与炙羊肉,两人份的。
征羽看着散发着热气的羊肉与稗子饭,想着他们以前都是如何在一起用餐。
沉默不语,各用各的,偶尔,完颜阿鲁罕会递酒给他,看着他喝下。
征羽拿起餐桌上的酒杯,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缓缓饮下。很辛辣,但却似乎爱上了这个味道似的,征羽又倒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