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那人身子一僵,立时抽出手来,眼神里满是犹疑防备之意:“你是谁?你别碰我!我……我叫曼山?这是我的名字?我为何身在此处?”
那锦袍男子深深看着他的眼睛,面上浮起凄楚神色,“你是顾曼山,我是许长生。我们是一对情人。你当真一点儿也不记得?”
床上那人瞪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他道:“你……你胡说!他们明明叫你皇上!皇帝怎会与我是一对情人?还有,我不是女子!我明明……我是男的,你就算真是皇帝,也有后宫佳丽三千,怎会跟一个男人……”
那锦袍男子伸出双臂强抱他入怀,语声听来一片诚恳:“曼山!我确实是当朝皇帝,但我也是你的情人。我昔年微服出宫,第一眼见你便喜欢上了你,你我曾经许下永不变心的誓言。后来我做了皇帝,但此心此情仍然不渝,因此把你接了入宫。可是你性子倔强,恨我没时间陪你,竟狠心弄伤自己来让我痛心!”
床上那人挣扎不得,心中隐隐有几分相信这人的话语。方才第一眼见到这人,他便只想远远逃开,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听到对方口中的两个名字,更觉好一阵心悸,连呼吸也变得不畅起来,显然自己与这人之间确有极深的牵连。
那人牢牢抱紧他继续诉道:“曼山,你别再伤了自己,我保证从此以后,一有空便陪在你身边。后宫的那些女子,我一个也不喜欢,只是为了朝中安宁才不得不虚与委蛇,她们爱的也不是我,而是当朝的皇帝。这世间真心喜欢我的只有你一个,曼山,我心里什么都明白。”
顾曼山脑中一片空白,当真是半点也想不起那些过往之事。但这人在他耳边凄切温情的话语又着实动人,只不过自己一时之间确然接受不来。
“你……你先放开我。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我要好好想一想。我……我怎会喜欢男子?委实太过荒唐!还为了男子而自残肢体……啊,我的伤什么时候才能好?我想看看自己到底是何模样。”
许长生又抱了他一会,才依依不舍的放开双臂,擦拭了面上一点水迹之后,柔声抚慰他道:“你脸上受了伤,要过几天才能好。还有你那处的伤……让我看看可好?”
顾曼山面上登时一阵发烧,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这如何使得!不行……我、我已经好了!”
许长生表情更是温柔,像哄小孩子般放低声音:“这里又没有别人,你若不肯给我看,我便叫御医来亲自查看。”
顾曼山“啊”了一声,甚是无奈的闭上眼睛,声如蚊呐的道:“那……那你不许跟旁人说。”
许长生忍不住无声偷笑,轻轻掀开被褥凑近细看。那处虽会留下数道疤痕,却早已愈合结痂,应该不会影响到日后的功能。他忍不住悄悄伸手碰了一碰,惹得顾曼山惊呼着扭动身体躲闪,恨不得整颗头都埋入被褥当中。
好不容易熬到今日两人一齐重生,他再不会错过任何补救之机。许长生微笑着为自己挂念了数百年的那人盖上被褥,坐在床前继续软语安慰:“曼山,你安心养伤。我们还有许许多多的时间,想不起过往之事不要紧,你只须知道无论你变成何等模样,我都不会变心。”
顾曼山这才探出头来睁眼看他,如墨的眸中染上几许迷惑、几分感动:“……嗯。”
卷一 长生劫 27、镜鬼
连着好多天里,许长生只要得空便直奔寝宫,时时刻刻陪着大病初愈的顾曼山。
顾曼山问了他许多问题,比如自己是何方人氏,家中还有什么人;两人初遇时是何年何月,什么时辰;进宫之后又是怎样气恼了他,竟闹得这般厉害;为何那日守在榻旁的小太监竟不知他是谁,只是叫他“公子”?为什么自己头发是白的,自己到底多大岁数了?
许长生一个又一个谎言的编着,说到动情处连自身都险些当真。若他们真的曾经如此深爱过彼此,他不会后悔为这人付出任何代价,可惜只有在谎言之中,他们才会那般缠绵缱绻,恨爱交加。
他编得动情伤心,顾曼山却听得万分认真,他编的谎言越来越多,顾曼山也对他越来越信任。
到了顾曼山面上纱布拆下之日,他本不想为对方拿来铜镜,只是禁不过顾曼山的固执,不得已寻了一面最是模糊的镜子送至顾曼山手中。
顾曼山满心期待的凑近镜前,镜中那张面孔却吓得他惊声大叫,乃至失手摔碎了那面无辜的铜镜。
“那是我?我的脸当真丑陋如鬼。我变成这幅模样,你竟说永不变心?”
惊叫之后,顾曼山沉默良久才幽幽开口,目光锐利如剑的望着许长生。
许长生毫不思索的凑头在他面上一吻,手臂也搂着他背后不容躲闪:“不错。你生我的气,才发起狠来毁了自己的脸,想要看我变心嫌弃你,你便可南柯梦醒,从这场苦恋中潇洒脱身。我喜欢的却不是你那张面孔,而是你狠绝偏激的性情,你越是这么任性,我便越放不下你。”
顾曼山愣了一会,才摇头沉声而笑,涨红的眼中险些笑出苦涩的眼泪:“你如此一说,我竟不得不信。你当真不爱我这幅皮囊,却只爱我性情中最为可恨之处。罢了,从前一切我再不会问你,从此以后,我自会待你死心塌地。”
许长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子也不由剧烈颤动,连声音都变得结巴起来:“你、你……你再说一遍!”
顾曼山轻笑出声,伸出双臂回抱住他的背脊:“从此以后,顾曼山待你死心塌地,永生永世不得反悔。”
等待了太久才能听到的天籁之音,即使是哄骗得来,也令他迷醉得不愿再醒。就像只能靠烈酒麻痹自己的醉汉,即使明知那些快感只能一时,而且全都是假的,仍然会舍弃性命追逐那短暂的快乐。
历经了所有苦痛才能得到今日,这虚假的幸福要比彻底的毁灭好过太多。许长生极力抑制着满心激动,将怀中那个轻盈的身体拦腰抱起,轻轻放在床上,以极度虔诚的表情闭眼凑近自己的嘴唇。
双唇交接的那一瞬,过往的无尽苦难都化作昨日烟尘,许长生脑中再也没有“报复”这两个字,他的全部身心都为舌尖传来的甜美滋味而沸腾翻滚。
就算再多的恨,也不能与爱相比,恨可以点燃一切,爱却可以融化一切。
两人耳鬓厮磨了半晌,许长生低低询问对方:“曼山,你重伤未愈,身体可有不适之感?”
顾曼山双眉微皱,与许长生紧贴在一起的身体确实有些怪异感觉。他想了一想,才红着脸模模糊糊的道:“嗯……那处又痛又痒……又胀得难受……”
许长生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悄悄往下一摸,顾曼山怒目圆睁的瞪着他,手也迅速挡在身前:“你做什么?我本就身体不适,你还雪上加霜……你那些甚么喜欢的话都是骗我的罢!”
许长生急得挠头,不知怎么跟他解释:“那个……情人之间,本就应当这般亲热,你不但忘记了我,连这种事也忘记了!”
顾曼山听到此言,果然好奇多过愤怒,睁大眼认真问道:“真的么?情人之间要做什么?不是抱在一起亲嘴就算了结么?”
“……你真的忘记了,等我慢慢教你。”
许长生微笑着俯身压下去,将遥远记忆中曾经学到过的一众温柔手段尽数使出。
过不得一会,帐中响起低沉的喘息声,夹杂两人似争辩又似诱哄的对话。
“你……呼呼……别……啊!许长生,那处不许碰!”
“情人之间本就该当如此……呵呵,不许打岔。”
“呃……那我来这般待你!”
“嘘……亲热之时不许开口,你真煞风景。”
“那个……我头痛,我……呼呼……呜呜……我要去茅厕!许长生,你起来!我明日再学!”
少年羞涩的声音带着些许惊恐,情急的他却无法推开身上的人。两人间力量的差异令他更觉畏惧:“许长生,我全身都使不出力气,我到底怎么了?我是男人,你也是男人,你为何比我强壮这许多!”
许长生身子也僵住,半天才呐呐回道:“你重伤初愈,因此体弱无力……我吩咐御膳房给你多准备几样药膳,多补补便会好了。”
顾曼山勉强坐起身来,用力揉捏自己的手臂腿脚,目中仍是满满惧意:“长生,我是不是有病?难道我不但毁了容、白了发,连身子也从此废了?这许多日来,我都偷偷试过,稍稍重一点的东西我也拿不起!”
许长生面色尴尬,目光闪动,似是想要说出什么话又不便开口。两人间静谧片刻,许长生再度露出那种温柔的笑容来,伸手轻揽顾曼山肩头:“曼山,你无须多想,我们身在宫中,锦衣玉食,什么也不用做,你有我相陪便够了,是不是?”
顾曼山呆呆想了一会,面上神色由焦急惊惧变作黯然迷惘:“你既然如此说,我当真是个废人?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痨病鬼到底有什么好?你现下喜欢我,日子久了总会天会看不起我、嫌弃我……长生,我害怕。”
看着眼前这倔强少年忐忑不安的模样,许长生心中只有怜爱歉疚。顾曼山已在人间活了数百年,杂七杂八的法术武功自是学了不少,否则也不会成为极富盛名的捉妖师。
为防顾曼山逃走,千羽所施下的缚身咒至今未解,许长生也绝不敢让千羽为他解了这个唯一的束缚。只是如此便害苦了顾曼山,从此四肢疲软,使不出什么力气。
“曼山……总之是我对不住你,才累你落得这般田地。许长生在此立誓,若日后对顾曼山负心,便教我今生死在你手上!”
卷一 长生劫 28、缠绵
许长生立下那句诚心诚意的誓言之后,顾曼山脸上总算挤出个笑容来,顺势倒在他的怀里。两人静静相拥,谁也没有再继续方才那场香艳之事的兴致,只想就这么抱着对方,抱得更紧一些、更久一些。
只是许长生身为国君,政事繁多,终究不能整日待在寝宫之内,过不多时便有内侍报传,几位朝中重臣联名求见。
许长生只得起身去了,临走时嘱咐顾曼山安心休养,又问要不要给他安排几个伶俐的小太监陪伴,也好派遣寂寞。
顾曼山皱起眉摇头:“我只想见你,旁人一律不见!”
许长生不禁心头一震,突然想起时代久远的当初。那时自己与曼山也是刚刚相识,曼山便如同此时般说过类似的话,那些话直到现在,他还记得一清二楚:“我怕!他们会把我送进官府……长生,我不要见到别的人!”
也许曼山这些年都没有变过,还是那般表面倔强偏激,只为掩盖内里的单纯脆弱。他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曼山当初会那样待他,从近些日子的相处来看,曼山着实不是那种贪图宝物、心性恶毒的人。
他神情古怪,顾曼山忍不住出口相问:“长生,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你不是要去处理政事么?我没事,你只管去吧。”
许长生这才恍然点头:“嗯,我去去就来。你睡一会,醒来时便看到我了。”
他去了御书房接见几位大臣,领头的那位便是他这一世的外公,手握重权的王家族主。他心中微惊,外公显是有什么大事才会召集其他几位大臣一同前来,而且绝不会是自己乐意听到的事。
果然如他所料,几位大臣话不过几句就说到正题,几人多番对视,最终仍是推举外公第一个开口,所谏之事只有一件——劝皇上莫要宠幸佞臣,后宫近日已是人心惶惶,好几位重臣之家所出的后妃都因此生了病。
许长生心中震怒,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笑着轮流看向几人:“几位爱卿身在朝堂,心在他处,后宫流言竟可传至各位府中。朕夜宿何处、与何人同寝,日后是否都要向各位爱卿报备?”
几人登时面如土色,“扑通”跪地,却仍是硬着头皮表明忠君之心,顺便讲了一大堆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到最后总要绕回那个弯儿,继续劝阻他冷落后宫之举。
许长生听得昏昏欲睡,那些老臣每次皆是如此,拐弯抹角、废话连篇,却固执迂腐得令人佩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由得几人跪了近一个时辰,许长生估计他们是再跪不得了,才起身淡然回道:“朕身体不适,先行回宫,几位爱卿也都回府歇息吧。”
几个老臣面面相觑,还想开口,那年轻的帝王却早已挥袖而去了。
回去寝宫的途中,他不再如方才般淡然,一双浓黑的眉头纠结成了倒八字。
临近宫门,他刻意放轻脚步,吩咐守在门口的内侍退远,这才慢慢走进寝宫。不过他脚步一近,躺在榻上的顾曼山便睁开眼睛,对着他露出个不甚清醒的笑容,声音也犹带浓浓睡意:“你回来了……唔,什么时辰了?”
许长生俯身轻抚他柔软的眼皮,心中烦躁尽去,当下脱了鞋跳上龙床,压住他放声嬉戏:“呵呵,天色已晚,夫人,我们该就寝了。”
顾曼山脸色大红:“谁是你的夫人!你……我肚子饿了!先吃饱了再说……别压着我!”
许长生邪邪一笑:“我也饿得很……我先吃饱了再喂你吃,好不好?”
顾曼山再不解风情也知晓这不是什么好话,脸红得更厉害,转开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你……你饿了便吃,别对我笑得这般古怪!”
许长生发出一声欢呼:“好!那为夫就不客气了!我先从娘子的嘴开始吃起!”
顾曼山吓得双眼紧闭,两手也抓住了身下的被褥,那张疤痕密布的脸却没躲避开去。那些疤痕虽然可怖,许长生心中只有怜惜而无反感,见对方之意正是半推半就,不禁喜上眉梢,抱着他就是一顿猛啃,直亲得他一脸口水。
顾曼山淡粉色的嘴唇被他亲到又红又肿,嘴里不住发出咿咿啊啊的抱怨,却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许长生更是大觉可爱,一双手悄悄探进他衣襟之下,本想肆意挑逗,奈何自身也定力甚差,手指一触到那身细腻肌肤便忍不住发出喘息。
床上是最软的丝缎,身前是最喜欢的那个人,如此境地还有谁能压制情爱诱惑?
许长生喘息声渐重,仍是挣扎着凑近顾曼山羞红的耳旁:“曼山,你心里愿不愿意?你若不愿……我定不强求。”
顾曼山微微睁眼,声音极低的反问他道:“我若不愿……一生一世都不愿,你也不会逼我?”
许长生脑中一片晕眩,终于想起那时那日的那一刻来。已经记不清准确时日却最最伤心的那一天,顾曼山也曾问过他同样的一句话。
那时的他给了曼山一个错误的答案,所以对方才会害怕逃走?仅仅因为误解了他的心意,以为他跟那些贪图美色的无耻之徒目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