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荒(卷三、四) BY 暗夜流光

作者:荒(卷三、四) BY 暗夜流光  录入:01-27

  想了又想,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季晨的身体从棺材内整个抱出来。思虑片刻又将棺内的陪葬珠宝拿了几样,之后再好好合上棺木。照原先那般埋了回去。

  待到把挖开地坟土埋得严严实实,再把旧土覆在新土之上踩实,他才离开坟前,抱起被放置在树下的季晨:“我这便去想法子让你活过来……季晨,我要让你回魂。我们还有一辈子要在一起过。从前我们相处之时其实只有短短两年不到,起初每月也只能相聚不到十日,后来就更是难以见面。可是,我能足足等你四百多年,你也一定与我相同。”

  他捡起树下的落叶,挥手化出一辆马车,将怀里地季晨抱进马车,自己则驾车而行。

  由他妖力化出的马儿看着虽与普通骏马一般,可惜跑起路来实在缓慢。他甚感汗颜,奈何妖力确实太低,能化出实物与马儿已要大大感激那位指点自己修炼成妖地神仙。

  那位神仙并没教他太多法决。只教会他日夜吸收天地灵气,如今刚刚修成人形。便可法随意动。并不像从前所闻的坊间故事般需要甚么变化的口诀。

  是了,他若能找到那位神通广大的神仙……刚想到此处。他便苦笑摇头,那位神仙终究怜悯慈悲,看自己跪地苦求,才指示自己找到了季晨。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自己还要得寸进尺,似乎也太过了些。

  他并不是傻子,那位神仙若愿援手,早已如当初帮他般主动帮助季晨,而不会非要等待自己苦苦哀求之后才施以大恩。神仙想必也有神仙的难处,当初许了自己与季晨来世续缘,却未必想得到季晨地魂魄被宝物所吸,并不能转世成树,程亦亭虽不知神仙心中到底有甚么顾忌,总之对方是大大的不愿为季晨还魂重生。

  他想通了此节,不禁又是好奇又是担忧,接下来一整月都是驾着那辆马车四处打听,寻找那些传说中的异人奇书。

  他衣饰华丽,那辆马车看起来也甚为豪华,所住的客栈也都不差,因此自己找上门的“异人”倒是不少。可惜那些人多是口头浮夸,吹起牛来不打草稿,却连他是树妖所化也看不出来,还想骗他拿出大笔银子。

  他哭笑不得,却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一边赶走那些骗子神棍,一边继续开出高额悬赏。

  转眼间两月过去,他走遍了南北大城,不但整天疲于跟骗子打交道,还屡次遇到盗贼抢匪,尤其在途中赶路之时。他并不杀生,每每只是变幻出一些虚像吓唬那些贼人,比如一群猛兽、一批兵士……总能把那些宵小之辈吓得落荒而逃。

  所遇最稀奇的莫过于一件事,那日竟有一群官兵打扮之人在路上把他劫住,道是接到市民报案,怀疑他是某隐匿已久的江洋大盗,赶紧交出珠宝钱财,还可从轻发落云云。

  他以为那些人只是假扮的官兵,自然照旧幻化虚像吓唬他们,哪知那些假官兵一看到大堆兵士围了上来,立时大呼大家都是自己人,个个翻出当值腰牌来力证身份,还有地嘴里大叫:“别打别打,我们不会独吞,见者有份!”

  程亦亭先是大吃一惊,随即心中甚觉骇然,如今的世道竟已官匪不分,难怪高家后人日夜担心祖坟被刨,自己早把墓碑埋了起来,只敢选在深夜悄悄祭奠。

  他越见得多越是心凉,京城中犹在歌舞升平,南边却已乱成一片,本朝这四百多年的江山恐怕快要尽了。他并不关心谁做皇帝,也并不会为了自己前生地家族对这皇室幸灾乐祸,只是对这世间千万百姓之苦深深怜悯。

  他本是立定主意,不管这红尘中凡人闲事,只与季晨陪着彼此就好。可他终于忍不住出手管了闲事,只因路遇一撮流寇打家劫舍、强抢民女,甚至还要杀死小孩子。

  他远远望见便怒从心起,马车行到近前时更加看得清楚,竟是实在忍不得了,从马车上飞身而下,拧起那马背上的匪首远远抛了出去。他怒气太炽,出手也不知轻重,那匪首地身子直飞出几丈之外,不知是死是活地重重跌落在地。

  其他的流寇全都看得傻了,过了半晌才有人口中大呼“妖怪”,稀稀拉拉地四散而逃。

  他远远看了一眼那似乎活生生跌死了地匪首,心中也并不感到后悔,如此穷凶极恶之徒,当真是死了活该。只是那些被救的村民也并不承他的情,与那些流寇一般大叫“妖怪”,全都跑回屋里关上大门,整个村子不过片刻就变得鸦雀无声。

  他站在尘土飞扬的村子里,心中颇有些茫然失意。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不再是人。

  他无奈苦笑两声才回身准备坐上自己的马车,却看见村口立着一个眉目淡雅、白衣胜雪的男子。对方见他总算发现了自己,只对他温和一笑,语声也十分清醇悦耳:“这位兄弟高姓大名?”

  他愣了一愣,这男子难道并没看见自己方才所为?

  “你……你不怕我?我可是凡人口中的妖怪。”

  那男子微微笑道:“我为何要怕你?我也是妖族中人。方才你若还不出手,我也一样要出手。帝王昏庸无道,连妖也要插手管人的事了,眼见着就要改朝换代。”

  他又是一惊,眼前这男子竟也是妖?胆敢光天化日之下妄论朝代改换之事,应该不假。他不再犹豫,只觉这男子甚为亲切,也微笑着拱手道:“我也这般想。我从前之名是程亦亭,兄台便叫我亦亭吧,请问你尊姓大名?”

  那人也学他拱手为礼,笑容却有些微俏皮之意:“你学这人间的俗礼倒是中规中矩。我叫宁千羽,你叫我千羽即可。”

  卷三《连理枝》9、回魂

  程亦亭就此与那宁千羽萍水相逢,两妖攀谈几句便觉十分投机。他问宁千羽所去何处,对方所说之处正好就是他将要抵达的下一个大城,他这便邀请宁千羽上了马车。

  他们一路闲谈,彼此未曾说明身份,但彼此都谈及人间风月,语意中隐隐透出自身情事。

  程亦亭初次遇到妖族同类,言语渐多,最终仍是提到了季晨,“我有位朋友,与情人一齐殉情而死,他自己投胎转世,情人却迟迟未曾投胎,他实在等不得了,去情人坟前查探,竟发现情人的魂魄被聚在一颗珠子里,一直不能转生……”

  宁千羽听他讲得伤情,早已看出这故事便是他自身经历,也不出言点破,只是轻声叹道:“我那个朋友却没你这般好运,他本为妖族少主,竟为了一个凡人出族而去,化身女子嫁给那个凡人做妾,还耗损一半妖力与那人结下同生共死之契。嘿嘿……全是他自作孽,那男子不到三年便又娶妾,他才终于梦醒。”

  程亦亭听得专心,此时才出声叹道:“你那朋友如此痴心专情,便与我那对朋友一样,只恨那凡间男子太过薄情负心,恐怕是因为你……你那朋友待他太好,才不知珍惜,他终有后悔莫及的那日,只是那时恐怕覆水难收了。”

  宁千羽眼神痴痴看着空无之处,半晌才苦笑回道:“你说的不错,覆水难收。日后管他回头也好、后悔也好,都与我那朋友再无干系了。”

  程亦亭看他脸色苍白黯淡,心中十分不忍,不禁温言相劝:“天涯何处无芳草。人间妖界如此之大,总能再遇到自己中意的新人。”

  宁千羽想了一想,偏着头微笑看他:“既然如此。你那朋友又何须再等旧人?前生也用不着两两殉情。”

  程亦亭登时语塞,苦笑摆手:“好好。我说不过你……我想问你一件事,不知方不方便?”

  宁千羽点头道:“你问吧,只要不是问我那人姓甚名谁,我再也不想提起他的名字了。”

  程亦亭微微一愕,自己怎会想要问那八竿子打不着的负心汉之名?真正放不下那人地是宁千羽才对。明明心中所想都是那人,却口口声声绝不提他。

  “呃……千羽,我想问问那同生契是如何结法?若我那朋友也甘愿舍弃一半妖力,可否令他的情人回魂再生?”

  宁千羽皱眉思索片刻,又多看了他好几眼,终是轻轻摇头:“你那朋友妖力太低,若强行与人结契,恐怕要妖力尽丧。你方才所说的聚魂珠……我似乎在哪里看过,聚魂珠……啊。我往日在一地看到过记载。”

  程亦亭先是失望,后又惊喜过望,竟失态地抓住了宁千羽地衣袖。语声也发起颤来:“真的?那聚魂珠到底来自何处?又有何等奥妙?我唯一地心愿便是为季晨回魂,你若能助我。我甘愿以命相报!”

  宁千羽这才微笑着安抚他道:“亦亭兄少安毋躁。且听我慢慢说来……你那情人,呃。你便别再瞒我了,那季晨就是你的情人,对不对?那书上有所记载,聚魂珠本是阴司降鬼之物,若有恶鬼附身上人身或是以魂魄之体逃离追捕,只须用上此物便能将魂魄吸在珠中。”

  程亦亭连连点头,继续追问:“嗯,那这珠子又怎会流落人间?”

  宁千羽笑着摇头道:“这个我便不知了,阴司之宝到底是如何流落人间,想来并不怎么光彩,他们自然不会写在书上。不过,如何释放那聚魂珠中的魂魄,我却略知一二,只是……你妖力甚低,耗损太大恐怕对自身不妥。”

  程亦亭更是惊喜至极,哪里还顾得自己,只把宁千羽当作了救命恩人:“恩公,你只管告诉我,我和他都为对方死了一回,区区妖力耗损算得了什么!”

  宁千羽看着他宁愿为情人而死的坚毅神色,忍不住对比自己错爱的那个负心人,登时深深叹了一口气:“两情相悦实为人间至乐,可惜我没那个福分……亦亭,你是个有情人,我也愿你与季晨可以终成眷属。你只须将自身妖力注入那颗珠子,再强行推入他腹中,他便可回魂复生,从此半鬼半妖。”

  程亦亭顿时喜笑颜开,停下马车便把宁千羽拉了下去,“扑”一声跪在对方面前,连磕了好几个响头,还高兴得话也说不畅了。

  “多、多谢千羽!多谢恩公!我、我替季晨叩谢你地大恩大德!我们一起给你磕头了!”

  宁千羽被他的夸张举止弄得有些尴尬,连忙扶起他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妖族向来不兴这些人间俗礼!我与你萍水相逢,君子之交,日后也未必还能相遇,你别把这所谓的恩惠放在心上。”

  程亦亭恭恭敬敬的站着听恩公讲道理,听到话尾时却忍不住失声而笑:“萍水相逢、君子之交……这可是人间俗礼至高之境。”

  待看到宁千羽微微语塞之态,程亦亭才赶紧收起自己的玩笑话,换上了严肃正经的神色:“千羽恩公,大恩不言谢,我也知晓这个道理。只是我方才委实太过欣喜,因此甚为失态,你莫要笑话我才好。”

  宁千羽这才回复了先前的淡然温雅,微笑着摆手道:“哪里哪里……我听你说前生与情人一齐殉情,心中本有些吃惊,现下才知你温良之余也至情至性,我只有羡慕你们两人,才不会笑话你。不过我当初并没看全那本书,只是寻找另一本书时随眼瞟了几行,怕是有什么未尽完善之处,你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程亦亭早被高兴冲昏了头,只把宁千羽的劝告当做拂面轻风,“千羽只管放心,我就算失去妖力,要再修炼几百年才能化回人形,起码季晨也能活过来守着我、等着我,我们从此以后都可心意互通。”

  宁千羽看他完全沉浸在情人可以复生地喜悦之中,只得摇摇头轻叹出声:“情之一字,毁人至深、感人至深、改人至深……亦亭兄,你恐怕今晚便迫不及待想要施法,我且送佛送到西,为你护法可好?之后我便另有去处,与你分道而行。”

  程亦亭大感意外,宁千羽与自己不过萍水相逢,竟能对自己好成这般,却不知那负心人为何连这等美丽又善良的情人也不要,当真是瞎了眼罢。

  到得当晚月色皎洁之时,程亦亭便找了个僻静处停下马车,照着宁千羽所说凝神聚齐自身妖力,强行送入季晨口中的那颗珠子。妖力遇上那颗珠子,便如泥牛入海般一去不返,他虽然心中大骇,却绝不肯停下动作。他妖力本就极浅,不过多时便吃力得满头大汗,身子也摇晃起来,连身形都变得半实半虚。

  为他护法地宁千羽早知有此一关,当下伸出手掌放在他身后,以自身强大的妖力为他维持人形。

  待到他终于把那颗珠子送进季晨地腹中,对方紧闭地眼皮竟开始微微颤动,面色也立时变得微带红润。他此刻虽是疲累欲死,仍然兴奋得低叫起来:“季晨!季晨,醒醒!千羽,季晨动了,你快看!”

  卷三《连理枝》10、饿鬼

  程亦亭只管伸手抚摸情人的眉眼肌肤,果然触手微温,不再似先前冰凉一片。他久久没有听到宁千羽的声音,这才回头看向身后,却见宁千羽手按胸口,表情也露出痛苦之色。

  他顿时感激愧疚,千羽定是为了自己损耗妖力过多,说不定还受了伤,“千羽,我对不住你,你我才初初相识,我便害得你……”

  宁千羽慢慢站了起来,面色泛白、脚下不稳,却仍是轻轻摆手道:“你言重了,我不妨事,只需立刻找个僻静地方修炼几天便可。他马上就会醒来,我不打扰你们了,先行告退。”

  说完此句,宁千羽身形一晃便消失了踪影,竟不肯再多留一刻,程亦亭却心知他肯定是受伤颇重,才不得不立刻寻个地方疗伤,只是嘴上不说,以免自己心中内疚罢。

  程亦亭对着宁千羽消失之处深深一躬,身后已传来低低的呻吟声,发自一个无比熟悉却已几百年未曾听到的嗓音,“唔……这是……哪里?”

  他惊喜的转身奔向季晨,对方早已睁开那双乌黑晶亮的双眼,目中看来并无从前那般飞扬的神采,但料想是因为刚刚才醒来,精神才差一些罢。

  从地上坐起的季晨见到他飞奔而来的架势,却并未像他所料般面露喜色,而是缩起身子往后退去,嘴里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程亦亭登时僵住了脚步,蹲下身极力语调平和的道:“我是程亦亭啊,你是高季晨,季晨,你睡得太久。可能有点迷糊了,快好好想想!”

  高季晨又往后退远了些,这才看着他的脸眨了眨眼。再摸摸自己的手臂大腿,皱起两道斜挑的剑眉苦苦思索:“我是高季晨?你是程亦亭?听来确实有些耳熟。但我记不起来。你说我睡得太久……我到底睡了多久?”

  程亦亭看他那副模样,当真是没想起前生之事,又怕太快说出一切吓坏了他,只得先编上几句合情合理地话来安抚住他。“呃……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一日我们出去踏青游玩。你不小心失足从山上跌了下去,昏迷了足足三月。后来好不容易醒了,又记不得从前的事,我便带你来这失足地山上,看看能不能让让你想起什么,哪知你一到林中就昏了过去,刚刚才醒来。”

  高季晨睁大眼睛认真听着,这时才点点头道:“原来我是摔坏了脑子,怪不得头这么疼。我脑子里像是有许多人在说话。却吵得一个声音也听不清,啊……又来了,好痛!”

  他双手捧头。身子也紧绷得发颤,喉中发出连声呻吟。显是极为痛苦。程亦亭感同身受。连忙伸出手想要替他揉揉头,他却闪身向旁躲避。嘴里断断续续的道:“别碰我……我……我不知你……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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