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我感到心里一松,似乎在我身后出现了个能将我遮盖起来的坚实羽翼,能牢牢的包裹住我,将我与这一切纷扰完全隔绝开,让外界的风雨再也不能击打在我身上。
侧过头,我对着慕容离的一笑,却不知是否掩盖住了那凄凉的味道,“你怎么来了?”
“看到你扔在地上的纸条,跟过来看看。”慕容离自然的抖开手中的披风,将它披在我肩上,“天凉,你伤还没好,小心些。”
“恩。”我将披风拉紧些,却无法温暖我冰冷的心。
“再次多谢小王爷了,此等大功,小人定禀报皇上,为小王爷请功。”慕容离往前走几步,将那木盒从邵霁手中接过来。
邵霁就这么僵在原地,木偶一般一动不动,墨黑的眸子更加晦暗得如浊流奔涌。
“……我们回吧。”突然不想去看那单薄的人,不管过去是否发生过什么,好的,坏的,在此时都已经过去了,那昔日的伤痛,那我咬破唇才忍住不去作呕的记忆,那连夜的恶梦的日子,我不会再去开启了。
火光摇曳,树影朦胧,黑暗的空间中,我突然觉得此刻的我想把自己融入其中,再也不用去体会那世间的悲凉。
胸口又是一阵抽痛,我一口气顿时梗堵在前胸,再也吐不出,淡淡的血腥味道飘散开,脚下突然的一软,便往前扑去……
“翼!”
“翼飛!”似乎是邵霁和慕容离的声音同时响起,只是多了好多平时从未体会过的慌张,呵,有何可慌的,我只是累了,累得连呼吸都不想继续了而已……
没有料想中接触地面的痛楚,我腰间突然的一暖,脚下一空,大概我已经被慕容离横抱在怀……看来我此刻能依靠的也只能是他了,虽然这也是短暂的瞬间而已……
“小王爷请回吧,翼飛是我……朋友,并不是您要找的人!”迷糊中,似乎觉得此刻慕容离的话语格外的冷酷,就如第一次见面那般丝毫不留情面。
“是不是我要找的人,不需要慕容大人来关心。”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后,熟悉的话语再度在我耳边响起,“翼,我在京城等你,等你想起我们日子的那一天。”
“邵霁,你放过我吧。” 越来越沉的意识中,谁也没有听到我悠悠的叹息……
第六十七章 军罚
强压下心里突然的杀意,慕容离转过身,虽然并不清楚邵小王爷和翼飛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是现在只要有我在,无论是谁,都不能再去伤他一丝一毫。
“城外小王爷的人马可要仔细了,我们可不想伤及无辜。” 慕容离冷冷的抛下一句,便往城里走去。
为以防万一,慕容离所带的心腹暗卫已经在门口等候,只要走进城里,即使对方是邵王爷亲来,也奈何不得。
“呜”的一声呻吟,怀里的人突然呼吸急促起来,伴着微微的颤抖,长长的羽睫不安的颤动,如被人抓获的蝶,努力而无助的忽扇着双翅,昔日红润的双唇此刻却紧闭,胸前的衣衫已经被染得黑红一片……修长的手指此刻却死死的抓住他的袖口,就象一个怕被抛弃的孩子,在全力抓住身边唯一的依靠……大概只有在这种时候,翼飛才能卸下他所有的防备,这样的他,脆弱得就象一个易碎的瓷器,让人想用尽全力去怜惜,去呵护……
心里不由自主的猛然一痛,慕容离下意识的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飛……别怕,我在这里,我在你身边,乖……别怕……会好的,我会……一直都在你身边。”
怀里的人开始变得滚烫,那温度似乎烫上慕容离的心,竟然让他也呼吸不顺起来,他开始怕,怕那过分的温暖后便是死亡的冰冷,就象那躺在雪地中的无数士兵一般,再也醒不过来。
“来人!叫大夫!” 慕容离冲进将军府,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喊,再将手中装着林忠烈父子的木盒扔给元清,“把这肮脏的东西去交给李将军,快去把大夫抓过来。”
深呼吸一口气,慕容离告诉自己千万要镇定,翼飛现在能依靠的就只有他,千万不能自乱了阵脚,尽量动作轻柔的将翼飛放到床上,却发现那仍然抓紧了他衣衫的双手更是颤抖得如冬日凋零的落叶一般,慕容离心里如被利剑穿过,是剜心的痛,猛的回过头,慕容离狠狠的闭眼,不忍心再去看那此刻无比脆弱的人儿。
“大人,大夫来拉!”元清的话语终于传入耳际。
“好了,虚礼免了,你快过来” 慕容离扯住还要向他行礼的人,直接将他拽了过来,“如果你救不活他,就军法从事!”
不去理会那战战兢兢的军医,慕容离狠了心将翼飛的手指掰开来,再也顾不得是否有违他平日的肃然模样,将翼飛拥入怀中,一遍又一遍的轻语,“别怕,我在旁边,有我在旁边守着你,别怕……别怕。”
似乎听到了他的话语,翼飛原本紧绷的身体渐渐的放松下来,才让慕容离稍稍松了口气,亲手将翼飛的衫袍一件一件的打开,就如往日一样,慕容离私心的不想让其他人动手,当已经满是血污的内衫被打开的瞬间,那道狰狞的伤口顿时展露在眼前,未愈合的伤痕,在此刻更是鲜血淋漓,皮肉翻滚,原本上好的药粉已经被这鲜红的血液冲得丝毫不见。
突然其来的刺激让已经稍微放松人开始挣扎起来,苍白的唇瓣,断断续续的吐出单个的字句,要说什么?慕容离忙伏下身去……
“不……要……放……过我……”
慕容离仰起头,捏紧了拳,似乎那道伤痕是割在自己身上一般,为何?为何我在你旁边,也让你受了如此重的伤?为何在你伤未愈之前,你还要去见那个人,让你的伤更重?不管他是谁?都没有再伤你的资格,因为……有我在你旁边……
冷……彻骨的冰冷感觉,我似乎是在一个冰冷的湖中,黑沉沉的迷住了我的双眼,什么都看不见,我拼了命挣扎着,想往上浮,却丝毫没有力气,只觉得似乎黑暗中一双双冷漠的眼睛注视着我,讥笑着我,冷冷的看着我的徒劳,却没有一个人来伸手拉我一把……难道我就是如此的不堪?难道我真的被所有人厌恶?我对着自己冷冷的笑,不再挣扎,任自己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里一点一点的下沉,沉入更深更黑暗的的水底……
漆黑的地方,似乎有一个人影躺在那里,死尸般躺在那里……似乎是昔日的我,霉烂的气息,令人作呕的淫靡味道,身前站里的那个穿着玄黑华袍的人,那双漠然的眸子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样的你,即使我不再恨你,又怎能让我们回到从前,是发现了我还没死,想继续你的游戏吗?到头来,我还只是一个被你耍弄的玩具?
不要!撕心裂肺的痛向我席卷而来……为何在我觉得我可以成为一个正常的人的时候,你要抛下我,要如此的对待我?为什么?我一直努力的想做个大家都能认可的人,为何莫名的要我承受那么多……不要……为何此时又将我置于这个耻辱中……不要,放过我……放过我……谁来救我……
跪伏在地,我狠狠的抓向地面,却觉得湿润松软,疑惑着摊开手,手心中却是艳红色泽的雪,啊?我挣扎着站起身来,入眼的都是血色的红,我就这么站在那鲜血流淌的雪地中,身边满是士兵们的尸体,昔日鲜活的生命就这么倒在这冰天雪地中,然后融化、消逝……是啊,我记得我说过,如果出现差错,我会一人承担,虽然你们再也不可能活在这世间,但是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胸口突然火辣辣的痛,我忍不住无意识的痛吟出声,啊!这是干什么?难道我惩罚从现在就开始吗?要让我就这么逝去……?
痛苦的煎熬让我下意识的开始放弃,大概我就此消失了,也不会有人记得我吧,慢慢的垂下手,任手中的血色跌落在地……突然感到一阵暖意,似乎一双温暖的手颤抖着将我挣扎的双手紧紧握住。
“别怕……乖……别怕……你没事的,我在你旁边……别怕……”好象有一个轻柔而醇厚的声音从天际悠悠传来……奇迹般的一点一点的在我身旁燃起星星点点的亮光,尸体没有了,地牢开始消失在眼前,我莫名的安心,我开始变得平和……对了,现在的我,有爱人,有兄弟,不再是一个人了……意识更加的模糊……只剩下那丝让我安心的气息在我鼻间流动,再缓缓浸入心底……
身体的火一点一点的熄灭,除了无力,身上已经轻松过太多,我睁开眼,费力的伸手摸向额头,轻微的动作却惊醒了身旁的人。
“你醒了?如何?感觉怎样?”慕容离的憔悴让我有些恍惚。
“恩,好多了。”我挣扎着想坐起身来,却被他按住肩。
“你刚刚才好些,多休息下。”慕容离侧过身,将旁边铜盆里的布巾拎干了拿了过来,将我额头已经变热的布巾换下。
“恩,好。”我躺回原处,从所未有的虚弱感觉让我很是无奈,伤口仍旧有些微微的痛,却已无大碍了,故意不想去想昨日梦中的悲凉,于是想开口打趣几句,“呵,你啊,不要那么紧张,放心好了,我答应了给皇上做事,自然没有这么容易死。”
没有预想中的笑容,慕容离原本的动作突然僵住,原本略有倦怠的眸子突然变得犀利,直直的看向我,让我一下愣神,怎么?难道我说错什么了不成?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收回目光的慕容离,泛起一抹似乎苦涩的笑,“……是啊,我大概是太紧张了,在没有为我皇立功之前,你想死都不成。”
慕容离站起身来,似乎比刚才又疲惫了许多,“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好。”慕容离莫名其妙的态度变化让我有些无措,看着那消失在门外的挺拔身影,我只感到更加的无力……
呵,我现在对慕容离来说,当然还是有利用价值的……但愿不要现在就兔死狗烹才好……
房里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异常的安静,安静到我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有力的在胸口撞击的声音,证明我还是活着的。
死去了如此多的士兵,为何我还是活着的?我叹息一声……大概我真的是个祸害……
踏踏实实的被慕容离强制休息了三日,三日后,李密带着给皇上写的贴子来给我过目,呵,毕竟我是皇帝亲派的将军,这个混官场数十年的老狐狸自然要做到滴水不漏。
看着纸卷上的字迹,我双手开始颤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的伤痛,李密原有的八万军队加上我的十万援军,经此一战,居然只剩下了九万人马……
原本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随着我一起操练,一起狂欢的汉子,在我的所谓愚蠢的仁慈下,变成了一堆白骨葬送在这冰天雪地中。
心里痛楚难忍,我放下纸卷,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阵亡的士兵都葬了吧,我们亲自去给他们送行。”
参天的大树下,一个硕大的土坑不协调的出现这里,四周冷冽的寒风卷着枯木枝叶旋转着四下飘散,如这些游离的魂魄一般再无依靠。
黄城足今古,白骨乱蓬篙,我就这么立于这天地间,看着能够找到的,已经僵硬如木的尸体一具具被整齐的排放了进去,一层一层的堆放着……
这个他们永久的所在,是我所能在这附近找到的,最好的地方,身后那巍峨的大山就当做他们的无字的石碑,提醒我曾经犯过何种过错。
缓慢的走向前去,脚踏在这还未融化的雪地中,留下一个个足印,在这苍凉的天地间,我对着这黄土跪下,第一次,对这这无数的英灵虔诚的双膝跪倒,轻轻俯身,我伸手抓过一把带着雪渣的黄土,再撒进坑中。
若有差错,我一人承担……,愿这些昔日的兄弟能原谅我的无知和愚蠢……
“来人!”我抬起头,沉声吩咐。
“在!将军有何吩咐!”回答我的居然是已断去一臂的扬名,苍白的面庞,经过大半月的修养,仍然是掩饰不住的虚弱,也好,这些我亲手带出来兄弟大概是最有资格的人了。
“我说过,谁违反军规,就依军法处置,我当日未听容大人的劝戒,才使得林忠烈有机可乘,白白牺牲了上万的兄弟……”我拉开外袍,露出雪白的内衫,“身为主帅犯此大错,二十军棍加倍,翼飛在此领四十军棍,以告慰各位英灵!”
“将军!”身后所有人都惊呼出声。
“跟我出来的两千弟兄,现在就只剩下不到五百余人……”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得不那么厉害,“……现在就由你们来执刑!”
“翼飛!你……”
“翼将军!”
“这是命令!”
“……是!”
轻闭双眼,我再也不想听到除我之外的任何声响,我心意已决,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粗长的木棍夹着风声挥舞而下,重重的落在我的后背,发出沉闷的声响,我全身一个巨震,几乎感觉内脏都被击散了一般。
痛,巨大痛楚从后背丝毫不漏的传入大脑,每根骨头都在叫嚣,一下接着一下,毫不停顿,我感到头发都开始发麻,咬紧了牙让自己不要昏过去,我要清醒的承受这一切的痛……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居然还保持着这可笑的天真和仁慈,不管是在这里或者是回到那个牢笼般的皇宫,还是再见到什么人,我最不应该的就是让他人看到自己的弱点,我要将自己打醒,让自己永远都记得这种痛,永远都不要忘记,不要将自己完美的包裹撕开裂缝……不仅是对那个象极了邵霁的小王爷,还对其他的陌生人……
“嗯……”咬紧的牙关封不住吐出的痛吟,刚痊愈的身体开始承受不住这密集的击打,后背开始变得有些麻木,对那痛苦的感受却更加的清晰,渐渐的,后背粘腻的湿润感觉传了过来,又是重重的一棍落了下来,我顿时喉头一甜,不敢张嘴,我咬牙咽下那快喷出口的血腥滋味……
风,似乎都停滞下来,时间似乎过得格外的缓慢,勉力的承受让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下意识的用牙齿狠狠的咬住下唇,命令自己绝对不能就这么昏了过去……
“住手!”身后突然的一个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