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倒是他的风格,”我笑了笑,将令牌揣进怀中,不由站起身来,“不过感谢你倒是不必了。”
“哈,什么叫不必了?”不服气的跳起来,冯遥昂了头看向我,半真半假的低吼,“将军我找了你足足一个月,你就谢谢都不说?”
“才不谢你!”我干脆跟他正对了面,丝毫不想妥协的指上他的鼻子,“老子我那么多优点你不学,非去学我搞逼宫?居然还帮着蓝焰璃,和紫彤他们一起?胁持皇帝真是如此好玩的事?你们还想不想活命啊?”
“切!怕死就不是你兄弟!”冯遥义正词严,“何况蓝焰璃手中有先帝的遗昭,我怕什么?”
“遗昭?”我挑起眉,“那是什么东西?”
“这我也不清楚,”冯遥抓抓头发,“反正我们控制了蓝昊之后,就看着蓝焰璃手持遗昭跪倒在蓝昊面前,发誓说什么永远效忠大饶,永不谋位,说只要蓝昊不赶尽杀绝,他便此生都不提遗昭中事。”
“唉!”大概猜到那其中所写了什么,我叹息一声,口中的食物顿时没有了本来的滋味,“其实为了我,值得吗?”
“那你去自己问他们去,”冯遥碰碰我手肘,一脸的得意,“还是我机灵吧,看你的蛊毒一解,趁他们乱成一团之时,就悄悄将你带出来了。”
“嗯,是啊,你机灵,”我不去看他那小人得志的模样,抬头往天上看去,让思绪开始飘散开来,“……这样也好,至少我离开的时候,可以安心些了吧。”
“你真的决定了?”声音沉静下来,冯遥敛去嘻闹的表情,“真的就这么离开,不回来了?”
“……嗯,”低低答应一声,快到正午的日头突然刺得我眼中一片酸涩,“洛胤曾经说过如何来的便如何回去,那里与这边是隔着时间和空间的地方,完全不同的地方,我一旦回去……便再不可能回来了。”
“你还真的舍得啊?”有些愤恨的捏了拳,冯遥直直看着我“这么多兄弟,你就舍得?我不信你是这么狠心的人。”
“那你要我如何?”我摊开手,用满目的无奈掩盖住苦涩悲凉,“我招惹到那许多人,却无法应承一个而辜负了其他,你觉得我除了离开,还能做什么?”
“我来这里也已经快三年了吧,”没有理会他不赞同的眼神,我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来这里打搅这么久,又闹得天翻地覆,如今也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这么说,你真是要走?”冯遥的眸子深邃无痕,我却没有深究那其中代表了什么,“那你叫我带凌昔宫主人紫彤到丰州,就是仅仅为了跟他道别的?”
“既然要走,道别难道不应该吗?”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我却不想让任何人察觉我心底的不舍“凌昔宫都修缮得如何了?”
“本大爷办事,还用问?”哧笑一声,冯遥转过身去,“快出发吧,你还有大事要办呢,大家都准备妥当,就等你了。”
“好,知道了,”不耐烦的抱怨一句,我从地上将披风拾起来往肩上披去……
“邵小王爷是要降你,不是降大饶,居然是降你……”恶作剧般的声音愈来愈远,只剩下我苦笑着站在原地……
已经不想理会自己的妖异相貌是否惊了别人的眼,过了此刻后变会消失的我更不怕会有人找寻,干脆换上华丽的丝袍,半挽了长发,大大方方的站在队伍最前面,任风拂过我的发丝,往身后飘散出紫色的华彩……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在人群中出现了……
“霁……”我轻声喊他,不知他是否能听到,可否知道我并不是来受降,而是来告别的?留恋着眼中他的一切,那身后无数的士兵已入不了我眼,只有这俊朗依旧的人依然让我动容,黑色的铠甲,看我却依旧温暖的眼眸……这一切过了今日便永不会再见……
扫过他额上的白布,洁净而单薄,微微颤动出愁绪,邵鹏的自焚是让我所料未及的,也没向到他居然就怎么简单的便了结了自己的性命,消失在那漫天的火光中,也将我的仇恨一并带走得丝毫不剩,外人不会知道那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者是无从知道慕容乾给他说了何种的话语……关于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将已沉睡永远保守了这个秘密……
轻提缰绳,我率先跨下马来,就这么静静的看着邵霁,看着他双手捧着摘下来的配剑,一步一步向我走了过来……
迎着他同时跨出步子,每走一步便想将他描绘多一分,远山似的眉,薄嫩的唇……我只是想在此刻牢牢记住他的模样……因为知道彼此已经没有了以后……
“霁……”在双方庞大的军队对峙间,这宽阔的空地却是静溢一片,耳边只有自己和面前他,这彼此的呼吸和微风混合纠缠着的声响,急促而沉稳的融在空气之中……
“翼……”如看透了一切,卸下了一切,邵霁对了我灿然一笑,忽然往后退过两步,身体一矮,毫无预警的双膝跪倒尘埃,终究还是用了这样的方式来表明放弃和全然的臣服……
双手高捧了长剑和厚厚的文书举过头顶,邵霁清亮的声音回荡四周,“罪人邵霁在此愿降翼将军,所有名单军牌均在此,罪人只恳请请放过其他兵士,至于我……随将军如何处置……罪人无任何怨言。”
“好!翼飛领受了!辛苦了,”心痛他此刻的委屈,我强压下拥他入怀的冲动,静静的站着听完他的降表,才接过他手中长剑和文书递过一旁,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我……只想你好好活着……”微微一笑,在他的诧异和震惊中,我双手闪电般抓过他的袖口,一伸一探间将那其中隐藏的匕首直扔在地上发出吭然的脆响……
“翼!你?”绝望的神色滑过眼中,邵霁颤抖着垂下眼,墨黑的瞳色中是那匕首的寒光,映着日头却依然无法温暖的利器。
“霁,”不想看到他此刻的脆弱,邵霁不该是这样的模样,我握住他冰冷的手笑道,“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啊?”分了心神,邵霁总算少了些凄凉。
“这两块是锦州和玄州的令牌,那里有我隐藏的人马,不管是商人还是平民,定会为你效命。”我摸出铁牌塞入他手心,不容他拒绝,“放心吧,蓝昊会封你为王,不会定你的罪,但若他们想欺负到你头上来,那你也别跟他们客气。”
“所以”我轻吐气息,浅笑开来,“珍惜自己吧……况且你可别小看我这两个州郡的人马,除了上天入地,可什么都会为你办理到,你……信我吗?”
“是,我信你,”脱离了这叛国的身份,邵霁似是轻松下来,然而一旦没有了身份却又是无措而慌乱得想让人怜惜,邵霁捏紧了那两个不起眼的铁拍,一次一次的摸索着上面粗糙的纹路没有放手。
“所以,好好活下去吧,”指尖轻抚过他那略显苍白的面颊,似乎对他说,也更仿佛自语一般,“我不在的时候,好好活下去吧,霁……我只想告诉你,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
迎着他的绽放的笑颜,如此纯粹而清透,迎着他墨玉般湿润的双眼,我强迫了自己跨上马上去,抬起手来……
“进城!”我大喊一声,让身后的兵士奔涌上前,将我淹没……也让他永远存入我的心底。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却是我不久以后要归去的日子,牵着踏雪,我信步往山上走去,闲暇的动作将我心头越来越慌乱的心跳掩盖得丝毫不漏,直到我看到那抹等待着我的艳红身影,修长灵透的人儿,背对了我一动不动,才觉得我似乎忘记了呼吸。
“彤儿”忍不住轻声喊出他的名字,才出口就听到耳边的一个尖利声响,一道白光已经及面而来……
“你就这么想毒死我啊?”没有去躲那药粉,任它扑了满脸,我飞身扑了过去将他紧紧拥在怀里,再不想放开。
“你?!”眼眸一挑,紫彤惊吓过后就是满脸的恨意,“你这笨蛋!你就不知道躲啊?而且不是射中了吗?你怎么还不昏?”
“嗯……好象是我吃了那个蛊虫化成的血丹,就没有什么毒药可以伤到我了,”装得歉然的朝着他笑,我看过那已经修缮一新的华丽宫殿,“这里都已经还原成原来的模样了,感觉如何?还喜欢吗?”
“喜欢不喜欢又怎样?你以为这就想要我原谅你吗?”大声吼出他的怒气,紫彤抓起我揽在他腰间的手,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彤儿……”尖锐的痛楚让我倒吸口冷气,却不敢动弹分毫,就这么安静的站直了任他发泄,不知道过了多久,手背上却传来湿润的感觉,有一点一滴的泪水滴落下炽热的痕迹,却如无数锋芒绞进我心头血肉之中。
“别哭,……对不起,别哭……”除了这个,我竟然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翼大哥”哽咽着,紫彤终于扑到我怀中,颤栗着身体几乎想揉碎了我,“我真想杀了你,把你毒死了再自杀!”
“是,是吗?”额头不觉已是冷汗涔涔,我叹息着将头深埋在他颈间,不想再去想到其他,只想自私的能拥有这一刻的温柔,这只属于紫彤的温柔。
“大哥!宫主!”终究不是神,无法将着短暂的温馨变成永恒,我眨去眼中的泪水抬起头来看过元清带着原本属于“雷隐”的所有人站立面前。
“彤儿,我有东西给你,”强扯出笑容,我抬起他的头,吻去那长翘的睫毛上挂着的晶莹泪滴,“元清他们你都认识吧,以后就让他们跟着你可好?”
“干什么?”瞥过元清,紫彤疑惑着,却丝毫没有松开抱紧我的手。
“禀宫主,”元清不等我开口,已带着所有人抱了拳单膝跪地,“我们兄弟共一百三十六人,现发誓入凌昔宫,永远为宫主效劳,生死不悔。”
“什么?”不可置信的看过我,“他们不是你的人吗?”
“除了这个,还有礼物要送你,……”我展开他的手,掏出齐、崇二州的令牌轻放入他手心中,“有了元清他们保护你,有了可以调集这两个州郡人马的信物,无论是谁,也不会轻易能伤到你了。”
“为什么要这么周到?难道……翼大哥你又要离开我吗?”苦涩的话语,紫彤分明嗅到了离别的滋味,赫然睁大的眼中,已经是伤痕累累的敏感。
“谁说的?!”佯装不满的点上他的鼻,我吐出的一字一句伤害的却是自己,“我是还有事要办,要离开一阵而已。”
“真的吗?要去多久?”提高了声线,紫彤纠我衣袍的手已是青白一片。
“真的,不知道要去多久,也许几天,也许不回来了,所以……不要等我了……”不敢再纠缠于他的责问,我害怕自己会真的心软而伤害了其他的人,慌乱间竟然念出琐魂的咒语,让他在我怀中挣扎着,终于不甘的闭了眼,终于沉沉睡去。
“对不起,原谅我,最后一次,这是我最后一次骗你,”轻触上他的唇,此刻能品尝的,居然是剩下的苦涩味道。
“好好保护他,”将他放到那柔软的床塌上,我直起身来,还记得这个精致的卧室是那日和他分别的地方,而今天却成为了你我再次分别的所在,我坐靠在床边一遍一遍梳理着他的长发,想抚平他眉间的皱痕……
彤儿,你知道吗?这许多人里,你是我最放心不下的……
只有剩下不到十天的时间了吧,我终于还是走进了那如画的山谷,山依旧,水常绿,山峦起伏出柔和的线条,就跟记忆中一样,这是我一直都想要的隐居生活……
“他去哪儿?”隐去自己的气息躲在那树冠之上,看着那雪色的身影出了墓室,才悄然闪身进去。
刻意的躲避让自己的都有些发愣,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如此,也不清楚我是不想到他,还是不敢见到他。
一步一步跨下台阶,四周还是老样子,白玉堆砌的空间中,空旷而冰冷,不过仿佛在哪儿有什么不同了……没有了寝具,原本半掩的玉棺已盖了个严实……难道他并不住在这里了不成?
我伸手擦过,那干净到一尘不染的白玉桌案上没有一丝火气让我顿时有些恼火……
“就知道这家伙难道又不吃东西了。”摇摇头将手中的食盒打开,我叹息着将清淡的菜色一样一样的摆了出来……
“遇到什么事,不要再逞强了,”用写满字的白绢包裹了那郁州的令牌,我轻轻放在一旁,深深呼吸一口,如来时一般闪出门去,不敢再去多看一眼,这里的一切,包括那个人,都是不会再见面了吧……
天下已经大都稳定了下来,皇宫中也开始井然有序,我默默的坐在那宫殿的穹顶之上,看着那一队巡逻的侍卫转过山石之后,才悄然往尚书房中跃去。
已过子时的夜晚黑暗一片,我寻着记忆中的痕迹抚过那宽大的书案,就这里了,我掏出所有现今州郡官员的亲笔撰写的文书,小心放置其上,这国家……就交给你了。
“昊,”眼前似乎豁然开朗,已是蓝昊俏皮的模样,“好好当皇帝吧,这大饶定会是由你来开创这鼎盛的时期。”
“无须去比较,这蓝昊的名字,定会被世人赞叹。”我笑着,恍然的伸出手,想去捏捏他的面颊,才意识到黑暗中的一切不过我虚幻的想象……
“呵呵,”连自己都觉得好笑,门外却传来宫人的嘈杂之声,让我忙敛去心头的失落翻身跃了出去。
冯遥此刻应该已经将天下兵马大印交到蓝焰璃手中了吧,我小心的不惊动任何人,无意识的往那座小小的院落看去,此刻空无一人的院落,此刻是如此的冷清,也不知道它是否想念那个挺拔俊秀的主人……是否想念我这个曾经打搅过的人……
事情总算是办完了,我终于还是在这天来到这棵树下,如三年前一般,双肩背上那昔日的背包,将繁复的长袍脱去,换上那久违了的牛仔裤和已经破烂了的毛衣,清爽的装扮居然着实让我感动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