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去。一名和戎兵滚鞍下马,抽刀劈断了木岚坐骑的后腿。马儿悲嘶一声,仰身翻倒。木岚一同摔下地来,竟
然挣扎难起--原来是腿上已经重伤。
戚澜见事不协,手中那个装了水的头盔连忙掷了出去。他准头甚好,正中一个和戎兵的脑袋,将那人砸得
昏迷过去。木岚卧在地上,剑尖上挑,最后一个敌人登时了帐。
他倒卧在地喘息不止,回头看着戚澜,眨眨眼道:「好家伙,你可命真大,究竟没有死呢。也对,木家的
子孙又怎么能脓包至此。不枉你是先皇的一点骨血,喘口气的本事还有。也不枉费我出来寻你。」
戚澜蹭上前去把他扯起来,苦笑道:「现而今也只能喘口气了。和戎人竟然在那附近,我可真没想到。你
的人和大哥接战不久,他们忽然凭空就钻了出来。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争州只怕是真的要沦陷了。」说罢抄
起一把插在地上的长剑,当做拐棍一般支持着两人行至一匹尚且没有惊跑的马前。
木岚懒懒道:「争州我已经拿下了。本拟杀了戚家老大,谁成想居然引出了和戎人的下落。那些袭击你们
的和戎乃是先头部队,给你们引住了,贪功好胜。他们一动,主力在争州附近的安置就全撞到我手里。和戎人
此次败的一塌糊涂,如今已经退出四百里了。」
戚澜精神一振道:「大哥下落如何?」
木岚踩着他的肩膀上了马,顺手也把他拖上马来,冷笑道:「你倒好心思,到了此时还叫他大哥。戚家追
查你十三年,你也有本事安安稳稳地回去,装做什么也不知道,给戚老儿做儿子。哼!他我自然不能放走。不
然的话,私卖军粮,祸国通敌的罪名可由谁来担呢?这一回,我要木连亲自下旨把他自己的一只爪子剁下来!
戚家一个也逃脱不了!」
戚澜淡淡道:「我叫惯了。不过从今往后都不用叫,那也很好。」他坐在木岚身后道:「大军离此多远。
何时遭人袭击?」
木岚若无其事道:「倘若马不停蹄,最快明天中午能到驻处,军中有副官坐镇。我出来了四个时辰就被和
戎人的残兵伏击。总算我身边的人够,没叫他们给弄死。」说话之间,衣服甲胄上沾染的血液犹自滴个不住。
戚澜皱眉道:「你那个秋副官么?他武艺虽好,可年轻压不住人,性子也太爆。你再有个两日不回去,定会出
事。外人不来攻,里边也要闹起来。」
木岚打了个哈哈道:「闹起来也不坏。哈,木氏灭族亡国我才高兴呢。」说罢一提缰绳要走,被人从身后
拉住了。戚澜道:「还有一个人。」
木岚讶道:「这马可不能乘三人。你要再找一个人来,我可说不准会怎么对待他。」
戚澜缓缓道:「你若杀了他,我也一样杀了你。」语气漠然,可是长剑一侧,真的将刃口贴上了木岚的腰
眼。
他知道木岚向来辣手,话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可是真要他觉得重伤的魏紫会拖累自己,那么要下杀手也不
是奇事。当下立刻放下话来,告诫他不可轻举妄动。
果然木岚撇了撇嘴,「我向来知道你心狠,竟然也有这样顾及别人的时候。真稀罕。他在哪里?你们总有
个安身的地方吧?既然多一个人,连夜赶路是不可能了,得找地方过夜才好。」
戚澜趋利避害他见得多了,此刻竟然要执意多带一人,显然此人对他重要之极。这人不会是戚绪,他不知
道究竟是谁,难免有些好奇。
戚澜不答,问道:「你可有水囊药饵带在身上?」木岚点头道:「有。不过都在马上。」戚澜失了那一盔
清水,终究有点不高兴,此时一弯腰却把那死马上的水囊挑了起来道:「走吧,就在前面山洞。」缰绳一紧,
便向那山洞慢慢走去。
及至洞前,戚澜却抢在头前下马,把木岚撂在了洞口。原来他顾及魏紫昨夜一场颠倒尚未清醒,情浓处便
有了可笑的念头,惟恐那人睡态被木岚瞧了去。谁料他走进洞里时却见那人已是坐起身来,靠在石壁之上,衣
服虽已系好,可是似睡非睡,神态迟滞困顿。
他心头一热,忍不住伸手去拉魏紫,轻声道:「紫,醒醒。」这一拉之下,触手冰冷如石,似有僵硬之意
。他惊了一跳,忍不住「啊」的一声。
木岚却自己滚鞍下马,老实不客气地进来了,他见到戚澜对那人动作细致,本欲取笑,暮然见到魏紫冷白
的面目,顿时脸上变色。细心之下更是闻到一股暧昧的情欲之气,他身子一震,忍不住怒不可遏,大吼道:「
你对他做了什么?!」
第十章
戚澜正自忐忑焦躁,忍不住冷冷怒道:「我和他的事情,世子就不必过问了吧!」
木岚冷笑道:「我不过问?他会变成这个样子,定是你在他益虫暴动的时候动摇他心神!不然他又怎么会
如此!」
戚澜惊道:「你如何知道这事!莫非你也......」
木岚冷冷道:「你不见我额上的伤痕?你道哪个活人有这般回天之数,被人砍破颅骨的伤兵他还能救回命
来?你既然知道这件事情,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和他是一样的。」说罢走上前推开戚澜道:「滚开。」
戚澜被他挤到一旁,只得强压心神,问道:「他究竟是怎么了?可不要紧吗?」他本来机智多变,狡黠沉
稳,然而此刻心上人情形糟糕,却再也镇定不来。
木岚抽剑割破手腕,手腕中立时涌出淡淡腥膻的黑色黏液,果然与魏紫受伤时一般无二。他伸手去掰开魏
紫口唇,硬是迫他饮下少许。只是他伤口愈合奇速,不过一会便要再行割裂。反复数次,魏紫渐渐身躯微动,
眼皮颤抖之下,竟是有几分回转过来。
木岚长长出了一口气,却觉脖间一凉,戚澜的长剑已经贴在自己颈上。只听他柔声道:「世子,非是我要
疑你,只是你亦是蛊人,我实在有些猜不着。」忽然那声音变得极冷道:「这事我想知道清楚,不然的话,世
子的脑袋也不会待多久了。」
木岚伸手在那剑身上一夹,把那锋利的刃口移开冷声道:「滚远点,他的药虫没有了,不然的话不会如此
。你又在他益虫游走之时动摇他心神。你可知道他的药虫去了哪里?倘若不知道,只在这三天内他就会神智尽
失。」
戚澜撤开长剑沉吟道:「不知道。我前几日才知道此事,你可有法子么?」
木岚看着魏紫张开了眼,沉着脸道:「你的药虫去哪里了?我道你为何会有益斑,当年阿碧盗了『紫翎丹
』给我们服用,倘若不失药虫,咱们便能和常人差不离。可是你却把药虫弄得没了影子,这是做死么!」
魏紫见了木岚,垂下目光道:「我给了他。」说罢便再不言语。
木岚一回头,只见戚澜面色古怪站在一边,忍不住斥道:「你疯了,药虫给了他,你迟早都要完蛋!阿碧
当年为我们冒险盗药,你却来干这个!」
戚澜何等聪明,一听之下僵道:「你是说那虫在我身上?」
木岚冷笑道:「当然在你身上。他把命也豁出来了,为你死一次还不够,还要再来一次!他想是见冷京和
戚家联手,惟恐他对你不利。冷京惯用金银权势去引人上勾,以他人子孙代代做为祭品给自己做供养。这傻瓜
把药虫放到你身上,就是要冷京不打你的主意。这可是笨到家了。」
戚澜瞠目结舌,张开了嘴却说不出话来。那一夜自己是要去杀这人灭口,可这个傻瓜竟然还想着给自己延
命,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他忍不住一阵烦闷,不曾握剑的手紧紧握着,磨得关节处微微做响。
木岚狠狠道:「现在你要怎么着?多则六日,少则两日,你便真是个活死人了。」
魏紫猛地抬眼道:「公子,你带他走。我向鬼王峡去,只要风不停息,便不会影响到外面。等开春风住,
那么......那么也无关紧要了。」
戚澜浑身一震,忍不住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要我去哪里?你要回鬼王峡去做什么?」他心思乱到了
极处,隐隐觉得那人想要干什么叫自己发狂的可怕之事。
魏紫却不看他,只是对木岚道:「公子,你不要回京城去了。否则易亲王夺位成功之时,便是宗主把你带
回南蛮之日。这些年他总也在寻你,这一次他亦是有备而来。」
木岚一震,皱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说!」
魏紫惨笑道:「宗主面上诈作和戚家联手,实地里却已和你父亲结成联盟。当年的事情,我也是从你父亲
的旧人处得知。戚家这些年势力太大,皇帝早有铲除之心,一旦你们算计戚绪之事得手,他们在南梁也会把戚
凤陷住。戚台辅倘若受此压制,狄熔必然不肯甘休。何况皇帝有心铲除,若戚家不动用蛊人逼宫,再无二法。
」
木岚颤声道:「你是说--父王已经和他合作了?那么父王是打算借着戚家藏下自己的兵勇,反过来借逼宫
之事咬死戚老头和皇帝?」
魏紫道:「是。我想请你也不要再让......他也一起去京城了。我不想功亏一篑,我只是......」
木岚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戚澜道:「若还想要他的命就给我滚出去守着洞口。」
戚澜情知木岚言出必行,既说可以救得那人,自然不会造假。他为人本就干脆,只是看了魏紫一眼,便持
剑走了出去。心中五味杂陈,不知如何只觉得闷气郁结,难以散去。方才听见的惊天变数,仿佛全无知觉一般
,凭他如何想仔细思量,却偏偏想不出半点计较。
木岚见他出去,忍不住向魏紫道:「你说我父王把我卖给他了?父王他拿我去--换那人的协力?」
魏紫涩然道:「阿岚,我知道你是不愿意的。哪怕他说喜爱你,你也不愿意。可是你不愿意,他也会来寻
你,我现在已经帮不得你了。我只愿被鬼王峡困住,从此留在西北。至少不用被宗主操控,我本就有益斑,意
识一去,不要多少时候便会被啃得干干净净。那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
木岚按住他的肩膀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
魏紫苦笑道:「这种事情又怎么......」忽然双目圆瞪,惊呼道:「你要做什么!」
木岚惨然一笑,道:「连父王都不要我了,我还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做什么?父王从来心里只有这个
天朝万世的繁盛基业,你当他真心想做皇帝?他是看不得先皇和今上,他要保二皇叔瑾王!」他见魏紫惊讶,
落寞道:「他的心里是天下,是为瑾王叔做他的忠良臣子,哪里又有我?他做的事情,一半是他自己愿意,一
半却是为了让那人能君临天下。瑾王叔一直深藏不露,其实要坐天下的不是我父王--是他。」
「既然如此那么做完了我该做的事情,便也不需再这么苦挨下去。倒不如救了你的性命,了了我的心愿。
益虫寄宿的活死人必定有挂念之人,挂念之事。只是如今我挂念的这个人却要把我给卖了去--为了他的天下大
业盛世王朝。那么也罢,我是堂堂的亲王之子,若要我被人眷养,我宁可把这条命交还给冷京!」
「原来你挂念的是你父王。」魏紫微微叹息,如此倔强的青年,其实心里也不过还是个孩子。
「是啊......蠢得很,是不是?这样大的人了,还是挂念父亲。小时候,他常让我坐在膝上,现在......
也不过是个笑话......」木岚自嘲似地一笑。「我累了。是该时候歇一歇了。」说到此处,手腕一翻,掌中赫
然有一只小小的牙雕小盅,那盅边缘有孔,垂下一段石青色的丝绦。
魏紫骇然道:「阿岚!」他认得这小小的牙盅能够把药虫自身上引出,过继到他人体内。木岚如此做无异
于借命给自己,却也无异于自戕之举。然而他一接触牙盅便浑身发软,此刻全无力气,只能由着木岚狠狠将小
盅印到胸前。刹那间只觉得一股热流涌入,混乱问胸口一片烧燎如烙,痛得他眼前发黑。
木岚勉强一笑,轻声道:「紫,咱们是好朋友。那时候我被他锁住,只有你常来看我。我知道你站在廊下
不进来,可是不管风雨阴晴,你总在那里。一年对我来说已是够了,只要父亲成功,我就不在乎这些......倘
若他不成功,我也可能再也受不了了。」
魏紫攀住他的肩膀,嘶声吼道:「阿岚!你快停下!我不能拿你的药虫!」
木岚笑了笑道:「放了出去,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了。我也不做亏本的买卖,这一次我要你和戚三一起回
京。紫,就算买你的这条命--你放心,戚三不会出事,他不是傻瓜。况且有你,他也舍不得丢了那条命。」
魏紫咬牙喘息不止,狠狠道:「你这混蛋!」
木岚将那小盅移开,轻轻笑了一声道:「是。我们休息数日,便搬师回朝吧!这一仗,对里对外,总算胜
得漂亮。本来我不知道在这里的人是你,还道要多耽搁一夜,现在瞧来,天夜里我和戚澜就可回去。」
「只是要委屈你多待两夜再行回营,行程错开了去,不要叫他人疑心我们的。」他微微撩起了唇角,自言
自语道:「我想现在我的人也该抓住戚家老大了。」
魏紫一惊,忽然看向洞外。木岚哈哈大笑道:「他是我们的人,你只管放心吧!我知道你爱想那些有的没
的,只是--你的命早就被你玩掉了。现在你的命是我的,我要你快快活活和那人好好在一处。倘若他负你,你
便杀了他,知道么!你便当是为了我,不要扭扭捏捏!」
魏紫微一犹豫,终于咬牙问:「你说能保他平安,可是易亲王又怎么会放过他?就算他是你们的人,只
怕--」
木岚低声道:「这件事情不告诉你,你终究不能安心。」
魏紫见他神色郑重,惊疑道:「怎么?」
木岚怅然道:「你自然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够万无一失...一戚澜他,他本是先皇的子嗣。不要说你,连父
亲和他也是三年前才知道这其中的过往。当年皇后怀下龙胎,可生下之时却是畸形。」』
「当时戚家是皇后死党,皇后暗地令戚家老头把前三日生产的蔺妃之子抱来替换,却把真正的太子投入了
莲池。谁知道戚老头胆大包天,竟然将自家妾室同日生产的孩子半路换下蔺妃之子。」
「这一番局套局,连皇后也不曾发觉。戚老头生怕将来富贵有变,不肯孤注一掷,将蔺妃之子养在府内,
对外面的人说是自己的三儿子--这么一说,你可明白了?」他说完这一串话,疲劳已极,终于依在石壁上喘息
不止。
魏紫这才明白何以戚澜会反叛戚氏一族,料来他得到什么机遇,自己已经察觉了端倪。想到他二十余年来
尽是活在骗局阴谋之中,步步都是算计,终于忍不住一阵哀悯。心中本有的怨愤,此刻似乎也淡得多了,毕竟
一个人时时刻刻都在如斯境遇,许多事情便也身不由己。
而如此一来,易亲王逼宫之后的步数也一目了然。戚澜的存在便是他们最好的武器,无论如何要加以保全
,否则便万事休提。他此处明了,终于有了少许安心。
木岚歇了一会儿,挣扎着起了身来,步伐稍有不稳,还是快步走了出去,那背影也不知是快活还是寂寞。
魏紫起身正想跟去,忽然戚澜旋风一般地撞了进来。两人便这么彼此静静看着对方,忽然戚澜低声道:「
你看着精神好些了。」
魏紫紧紧盯住他,忽然一阵冲动,厉声问道:「戚三!你对我说过的话,这一次算是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