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 下————晓渠

作者:晓渠  录入:01-24

于海放下手里的东西,不待他问,就与他解释说:“这就是万岁爷给您盖的那个院子,赶工赶出来的。等您身体稍好些,出去瞧瞧,可雅致呢,肯定对您的心思。”

知秋明白了,这屋里的格局,是跟他“云根山”静养的地方差不多的,难怪看起来眼熟,想必外头也是,洪煜去过那里,大抵是遣人过去勘察了,回来才盖的这个院子。他双手撑着,想坐起来,于海连忙上前扶他,又端了桌上的水,喂他喝了些。

  

  “唐顺儿呢?”知秋问道,既然给挪了地方,就不保谁来伺候他了。

  

  “给万岁爷叫去问话了,”于海换来药碗,吹凉着,“如今还是我跟他伺候公子,其他人都遣走了。万岁爷来看过您好几次呢,每天都过来问您怎么样的。”

  

  “外面现在什么样儿?”知秋问的自然是叶家的事,他昏睡这几天,说不定都已经满门抄斩也是难说的。

  

  “这个……”于海犹豫着,“奴才也不清楚,没有旨意,这里是……出不去的。”

  

  知秋抬眼看了看他,见于海低了头,便明了如今的处境,那以后,再也不问了,也从来不提想出去的事。

  

  水边放的桌,摆着精致的点心茶水和几本书籍,洪煜坐在椅子上,享受着难得的秋日黄昏,再过两天,想在外头引酒作乐就嫌冷了。唐顺儿跪在几步之外,心里七上八下地没底儿,周围的奴才远远地给撤了,让他觉得万岁爷这是要盘问些怕人知道的内幕,他难免紧张,不知如何应付。洪煜似乎格外悠闲,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过了好半天,才跟他说:“你过来。”

 

  唐顺儿没敢起身,跪着爬了出去。

  

  洪煜依旧没有让他起身的意思。

  

  “你家公子救人的密旨,可是你找门路传出去的?”

  

  唐顺儿一听,脸吓得煞白:“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洪煜冷笑:“朕要治你的罪,你死上十次八次都不够用的!今日若要问罪于你,就直接送去敬事房大刑伺候了,还用得着朕亲自审你?”

  

  唐顺儿束手跪着,抖得如筛糠,半个字儿也不敢说,生怕说错话,脑袋就保不住了。

  

  “以后你要再敢为他跑腿儿,朕就数罪并罚,让你生不如死!”洪煜看着他磕头谢恩,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没有再继续威逼,缓和声色道:“朕问你话,你要从实招来。”

  

  “那是奴才的本分,万岁爷请问。”

  

  

  “叶文治跟你家公子,怎么好到床上去的?”

  

  “万岁爷误会公子了!”唐顺儿想也不想地替知秋喊冤。

  

  洪煜却没有听他说下去,一把摔了手里的酒杯:“朕若没有真凭实据,也不会无赖他!”

  

  “这,这……”唐顺儿觉得这种事,公子那种体面人,是说不出口,为自己辩解的,索性豁出去了:“那……那是因为,将军对公子用了强!”

  

  洪煜听到这儿,顿时愣了。叶文治对知秋的宠溺,只怕跟自己比起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可能对知秋用强?

  

  “你的瞎话编得是越来越顺溜了。”

 

“奴才不敢,万岁爷,奴才所言,句句是实。公子在将军府住的时候,曾重病在床,与将军起过争执。后来一天,将军喝了很多酒,醉醺醺进里公子的房间,让奴才撤了。后来奴才回去伺候的时候,公子还是昏迷的,身上……带着那种伤。之后,军将公子送走,那个院子里的奴才都很难使唤,还在公子背后嚼舌根,可能是看病的大夫泄了秘,才传着公子跟将军然有染,其实,公子有苦难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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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海帮知秋擦了身,衣服还没穿好,外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以为是唐顺儿回来了,结果走进来的,却是洪煜。于海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跪下来请安,洪煜挥手让他起来:“先下去吧!有事叫你们。”

 

  “可……这……”于海示意知秋还没弄妥呢,这会半遮半盖地,在皇上跟前儿多失礼啊!

 

  “这里没别人,不碍事。”洪煜的眼光没有离开知秋,“去外头传些吃食来,你家公子该饿了吧!”

 

  “奴才知道了。”于海说完,拿了件袍子,递给知秋,然后倒着退出屋子,心想,这真是天威难测,前几日还动手打了脸,今天又疼爱成这样儿。

 

  知秋披上袍子就要起身,洪煜按住他,顺手帮他系着袍上的扣,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低声对他讲:“以后闲杂人等进来你这院子,不必过于拘泥于君臣礼节,今天看你脸上有血色了,可是觉得好些?”

  “好多了,”知秋也摸不清他的脾气,想是唐顺儿这小子不知道又乱七八糟志编了什么瞎话,才惹得洪煜突然如此温柔,“身上有力气,也不再觉得困倦。”

 

  “那就好,你现在虚不胜补,等恢复以后,顾郴给你开的补药,你要按时吃。”洪煜说着话,目光落在知秋垂在腿边的手掌上,他整个夏天病着,也没见什么太阳,一双手越发显得苍白如纸,瘦的关节林立,不似以前那么柔润,洪煜捉在手里,心头绞痛,“你怎么总是跟朕隐瞒?受了委屈,也该跟朕通个风,朕死活都不会将你扔在你大哥那里不管。”

 

  知秋抬头,目光显得忧郁。他睢着洪煜,似是征询,探索,和猜测,却紧紧抿着嘴,没说话。

 

  “唐顺儿都跟朕说了,”洪煜长叹一声,“朕跟你胡搅蛮缠的,你也不给自己辩解?真真是傻瓜一个!”

 

  “这等难堪的事,就算给皇上打死,知秋也开不了口。”

 

  洪煜本来还想问,叶文治那么对待他,他怎么还帮?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他不想破坏两人之间难得的和谐。于是,洪煜展臂,将知秋拥在怀里,知秋没反抗,也未迎合……窗外天黑了,月色融融,晚风穿过宽阔的芭蕉叶,轻柔地,扣着帘栊。

 

  一想到知秋给叶文治用过强,而自己那晚,也全不温柔地伤害了他,洪煜心里就是股说不出的懊恼。他与知秋,向少鱼水之欢,即便情到浓时,他也是小心翼翼,就怕他疼了痛了。那晚知凄冷的脸色,仍犹在目,念起他忍痛时,倔强的神态,洪煜就象给针扎过般难受。可他生为君王,做小伏低认错道歉的事,总是拉不下脸,就只能尽量对知秋好,似乎叶家的罪孽,此刻都与他无关了。洪煜终是没有大规模追求叶家的罪过,但是,主要涉案的官员,还是全部革职查办,剩下些不紧要的,悬在那儿,风起云涌的权利之争里,也起不到大作用。

 

叶文治手里的兵权,这两年,是由冯世渊分流接管了些,但是,边关私设的驻军,也实难掌控,那里山高皇帝远,是叶文治的势力一手遮天的地方,哪怕就近派兵过去,点兵点将,粮草军饷的准备,少说也要个把月的。洪煜焦虑不安,日夜与冯世渊一群重臣在御书房里研究对策。

 

洪煜对叶家的宽容,让龚放吃了一惊,以洪煜的个性,发生叶家私设驻军,企图叛国的大事,非得要杀个片甲不留,方才解恨。而且叶知秋假传圣旨,放走叶文治一干人等,害的洪煜失去先机,事事皆晚叶文治一步,是杀头的罪,而他如今安闲地住在洪煜为他建造的安乐窝里,据说近日尤得恩宠,经常过去探望,还满朝地搜刮珍稀的补品给他。现在洪煜对知秋的宠溺,几乎是本能的,若拿出杀手锏,怕是洪煜一气之下倒会将自己灭口了,龚放聪明地,暂时隐藏住知秋身世的秘密。

 

知秋这日午后小憩醒来,听见外面有些芜杂之声,叫了唐顺儿进来,问他是怎么回事,虽是幽禁,却难得地清静,知秋倒是挺习惯这样的日子,外头的生死存亡,他伪作不知,也尽量不去烦恼。

 

“万岁爷晚上要过来,外头正准备呢!”

 

“哦,准备什么?”洪煜每次来看他,也是一个人,随从都在外头候着。

 

“放桌挂灯呢!奴才也不清楚。”

 

知秋点了点头,不再追问。他这几天身体恢复得还算不错,不过顾郴让他尽量卧床,不准下地,他连外头什么样儿,也没看见过,倒也不是很关心,现在想什么都是多余的。

 

接过唐顺儿递上来的茶,喝了口,知秋不禁苦笑:“这如今茶水也弄得一股子药味,你们还我吃些寻常东西不?”

“公子,这是顾大人刚送来的药茶,说是万岁爷跟人要来的好东西,有钱都买不到啊!”唐顺儿说着,朝外头瞧瞧,确定没人了,才又小声儿地跟他说:“趁万岁爷现在心情好,您有的吃就吃吧!过几天不知又吹什么风,翻脸不认人呢!”

 

知秋笑着打了他一巴掌:“你这个奴才,真是不长记性,光长胆子,前些时候在皇上面前乱说话我还没罚你呢,这会儿又来造次!”

 

“唉,奴才不也是为公子好吗?说的都是实话,您就是心地太好,太容易被人欺负了。”唐顺儿说着,显得格外无奈和烦恼,他就想不通,公子的淡泊宁静究竟哪里来的呢,好像都不在乎万岁爷在翻脸呢!

 

那一晚虽稍嫌清冷,却风和月静,庭院里掌了灯,草木葱葱的影子,映衬在昏黄灯光里,只一派宁静安详。洪煜怕寻常的酒性太烈,冲撞了知秋的体质,特别换了清香的花酒,其味淡而隽永,唇齿留香。他们在竹塌上并肩而坐,仰视着月色如雪,银河如练,彼此都不多话,独享着这份难得的安宁。

 

不知是不是迎面而来的一股花香诱惑了他,洪煜突然问道:“知秋啊,你可知朕为何将你幽禁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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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怕你大哥来劫你!”洪煜语重心长地说,“他如今能隐遁得无从查寻,可见对今天已有预谋,怕是早有准备,朕也不知道下一步,他会怎么走。”

  

  知秋沉默不语。

  

  当初他放走大哥,只是单纯地想帮他保住性命,大哥逃出以后,将作何打算,知秋是不得而知的。这些年,大哥的野心勃勃,虽看在眼里,但是,他究竟有何部署,从未泄露半字,知秋不过聊自猜测罢了。

  

  “你那么多机会,跟你大哥一起走,怎的却要留下来遭罪?”洪煜酒兴正好,似乎并不徒劳烦恼,眼中带着试探和捉弄的微笑,“朕比你大哥可靠吗?”

  

  知秋对上洪煜的注视,月华下,这人深刻的轮廓,象天神一样威武凛然,刚强中又带股让人琢磨不透的温柔,他想了想,回答道:“跟着皇上有酒喝,美酒当前,万事皆可商量。”

  

  “你这太极,是越打越好了!”洪煜的笑容加深,向前一探身,轻轻地吻住知秋:“朕绝不会让任何人,把你抢走!叶知秋,你是朕的。”

  

  夜空如洗,秋露尚甘,清秋风细细,吹送不知名的花香,沁人心脾,熏染欲醉。乱糟糟俗世不堪回首,两人尽忘前尘,在几步见方,洒满月光的庭院里,暂享一份短暂而甘甜的,温柔。

  

  那以后,知秋在戒备森严的小院儿静养,外人进不来,他也出不去,倒乐得不需应付那些道貌岸然的大臣,如今叶家背上叛国的罪名,树倒猢狲散,是随便个朝廷命官都对他们避之不及了。

  

  太子却是不避嫌地来了两次。

 

  “你面子真大啊!”他站在书房的窗户边儿,四处巡视,似乎看什么都新奇,“父皇竟然赦免了叶家灭门的罪名。可不是都因为你?我就没明白,你哪里好,把父皇迷的晕头转向的。”

 

  太子在知秋面前,从不拘泥礼节,说话向来率性得难免刁钻。知秋极少与他生气,不管他说什么,都一副云谈风轻的模样,让太子经常感到挫败,这个人怎么就没有害怕,气愤,或者恼羞成怒的时候?

 

  “你别以为有父皇向着你,就高枕无忧了。现在满朝文武都对你们叶家充满仇视,看不上你祸乱后宫的也多着呢!皇后娘娘现在人老珠黄,自身难保地,我看你呀,也离倒霉不远了,指不定哪天,那群老家伙把你揪出去,非逼父皇杀了你不可,看你到时候还笑得出来!”

  

  “知秋要是死了,太子还少了个取笑的对象,恐怕到时,生活也这么多乐子了!”知秋不怒反笑,“是人终有一死,知秋虽非勇将,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此事劳烦太子多虑了。”

 

  “你总是自以为是,就不带听我的!”

 

  太子皱着眉头,稍见怒气的模样,颇有成熟之姿,知秋才想起来,他今年已经十六了,想起初次见面,他才不过一孩童,飞扬跋扈,刁钻任性,不禁感慨岁月如梭。

      

  “太子倒觉得知秋如今该如何是好?我洗耳恭听。”

      

  太子盯着他看了半天,似乎在试探他的底线,好一会儿,才凑近他,低声地说:“你难道不想逃出去?我可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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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秋抬眼看着太子,对这想法没有响应.他不是稚气之人,哪怕真有逃脱的心思,也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太子这类人的身上.

 

"多谢太子关照,这些话,以后还是不提为妙,免得惹祸上身."

 

"你在父皇身边,将来总是死路一条,你若看不清这层道理,我以后懒得理你!"太子说着一拂袖,竟是有了怒气,他的脾气,依旧古怪得很,"你不要徒劳寄托希望在你大哥身上,他如今自身难保,才不会回来救你!人人都说你聪明通透,我看你倒是个迂腐至极的家伙."

 

说完,他转身离去.知秋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庭院深处,不知如何,总觉得太子这番提议并非偶然之辞,不禁隐隐地担心.

 

洪煜这几天身心俱疲,如今朝廷上下人心惶惶,乱七八糟,他自己也清楚,在处理叶家的问题上,他做的不是很漂亮.可是,不管他怎么想,就是无法象以前那么坚决果断了.人若是有了牵挂,便是暴露了个碰不得的弱点,而多年的相处积累下来,叶知秋俨然已成了他,要命的软肋.

 

一日黄昏,洪煜过去看他,忽然提出想出去走走.对此提议,知秋求之不得,他已经有两三个月没出过院子,开始时的宁静习惯以后,忍不住觉得无聊枯燥.他们换了衣服,外头冷了,披着斗篷御寒.护卫也便装,不远不近地跟随.

 

知秋的地方紧连着皇宫,靠着护城河.他们沿着杨柳夹道的护城河边,静静地行走.树上叶子不多,带股无名的萧索,皇宫附近禁止商贩,显得格外开阔和安宁,威武的宫墙在夕阳里,是一片沉默而孤寂的风景.

推书 20234-01-23 :疼我,爱我! 中(》: .....